上回書說到杜天翔一門心思想納沈鶯歸為妾。
欣瑤輕笑道︰「杜公子,听我把話說完,若鶯歸不同意,我更不會強迫。她跟了我八年,侍候我盡心盡力,情份不比旁人。婚姻大事,我答應過由她自個作主。」
杜天翔暗中朝蕭寒遞了個眼神,後者幽幽看了他一眼,露出一絲苦笑,道︰「四小姐,看在天翔對鶯歸一片痴心的份上,還請四小姐再考慮考慮!」
痴心一片?
蔣欣瑤暗中嘆了口氣,越發笑顏如花︰「蕭公子,如果杜公子不是納,而是娶,我便為鶯歸作這個主,不僅如此,我還會照著大戶人家的小姐,陪一份豐厚的嫁妝給她,不知杜公子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眾人倒吸一口冷氣。
堂堂太醫院院史,娶一個奴婢為正妻,在這個講究門當戶對的時代,斷乎是不可能的事。
人活在世上,是要遵循某些游戲規則的。
在這個等級深嚴的社會,男人可以娶個奴婢為妾,參照蔣大老爺。可以娶個風塵女子為妾,參照蔣二老爺,只要男人身心愉悅,誰都不會多說一句話。
但是,有人一旦違背了這個游戲規則,就會引起父母,家庭,甚至宗族的強烈反對。正室的選擇,除了門第,等級,血統,更主要的還有利益。一個奴婢能給家族帶來的利益,難不成天天洗手做羹湯?
杜天翔不以為然道︰「四小姐說笑了,這事斷不是我能作得了主的,即便我應允了,雙親也是不會同意的。」
欣瑤看著那張英氣勃發的臉,笑意越發的深了,道︰「倒是我的不對了,杜公子不必放在心上。我還是那句話,只要鶯歸同意,我沒意見。」
燕鳴含淚突然跪倒在欣瑤跟前。道︰「多謝小姐為姐姐作主,姐姐說了,這輩子絕不作妾。杜公子,得罪了!」
杜天翔聞言。垂頭喪氣道︰「燕鳴,跟著我,有什麼不好?且不說旁的,只她這一手做菜的本事,我杜天翔便不會虧待她!」
「杜公子,姐姐鄉野出身,行止粗陋,高攀不上貴府。」
顧氏輕嘆一聲,道︰「這丫頭,倒是有志氣。」
徐宏遠見狀。忙輕咳一聲,打圓場道︰「天翔,人各有志,強求不得。嫂嫂,時間不早了。我就不打擾嫂嫂吃飯,先告退。」
杜天翔正欲再說,卻被蕭寒眼神止住。
顧氏盈盈一福,道︰「三老爺慢走,照顧好自己。兩位公子慢走。」
蔣欣瑤緩緩上前,美目流轉,柔柔俯身道︰「小叔叔慢走。兩位公子慢走。」
待人走後,欣瑤上前虛扶一把,燕鳴順勢而起,恰好此時丫頭端了菜進來。
欣瑤便道︰「燕鳴,待鶯歸忙完了,來見我一下。」
燕鳴就勢接過丫頭手中的菜。親自擺放整齊,道︰「小姐,這些都是您愛吃的菜,姐姐特意做的,您先吃。還有半個時辰,她那里就忙完了,一準來見您!」
蔣欣瑤點點頭,扶著母親坐下。
顧氏笑道︰「既然出來了,也不用急著回去,讓那丫頭安心做事。」
一時飯畢,欣瑤母女悠閑的喝茶看景。
怡園由于水多,故而橋多,橋皆平橋,有低欄。鶯歸一身青衣,打著傘出現在橋上,由遠及近。李媽媽忙上前把人迎進來,欣瑤擺擺手,示意其它人下去。
……
煙波亭里,丫頭們忙著收拾桌子,燕十六剛剛告退。
燕淙元與沈平站下亭檐下低頭說話。
沈平撫著明顯吃撐的肚子,嘆道︰「二公子,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兵,你只撐三分之一,謀,他只給了你幾個人。最重要的一點是,中宮那位的母族勢大,江浙,安徽,山東,湖廣都是她的人,不可不防啊。」
燕浣元背手而立,暗中模了模手上的板指,神色不明︰「老尚書,以你之見,我該如何?」
「二公子,不防借力打力。」
燕浣元低聲疾道︰「你是說,讓他動手。」
「沒錯,他動手,名正言順,二公子何不推波助瀾一番?」
燕淙元沉吟半晌,「老尚書言之有理,這事,咱們從長計議……」
……
是夜,鶯歸把燕鳴叫到跟前,從懷里掏出一張紙,遞給燕鳴,燕鳴接過來,就著燭火看了一遍,變了臉色。
鶯歸走上前,把弟弟按坐在凳子上,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杯水,遞給他,道︰「這是今日小姐背著人給我的。」
「姐,不管小姐是什麼意思,我這輩子只認她一個主子。」
鶯歸用帕子抹了抹眼角︰「弟弟,你放心,便是沒有這個宅子,咱們姐弟倆也只有一個主子。小姐說咱們倆都到了男婚女嫁的年齡,有個窩,總不是壞事,便是哪天我出門子,也有個起轎的地方。
「姐,那個杜公子……」
鶯歸笑道︰「小姐說了,齊大非偶。找個平常百姓做夫妻也好過給人做妾,小姐說過的話,從來就沒錯過,我只听小姐的。弟弟,這房契,你收好,將來娶媳婦用得上。」
燕鳴身子微微一震,看著姐姐,半晌沒有說話。
望著燕鳴離去的背景,鶯歸嘆了口氣。
弟弟對小姐的心思,她這個做姐姐的,又怎會不知?只是這隔了十萬八千里的距離,不過是個夢罷了,就如同她與杜公子一樣。
小姐連沈家的公子都看不上,又怎麼會看上他們這樣的人?再過兩年,攢些銀子,給弟弟找個疼人的姑娘,安安份份的過日子,才是正經啊!
鶯歸私底下偷偷籌謀著。
……
二月初八,吉,宜納娶。
平王府正門雄偉瑰麗,張幕結彩,一左一右兩只石獅栩栩如生。
內侍大臣帶侍衛二十,護軍四十前往施府府邸奉迎。紅緞圍的八抬彩轎停放在靖王府門口,護軍分立左右,女官隨轎伺候新娘下轎,引入府內,舉行合巹儀式。
這日,平王府門庭若市,設宴六十席,皇室宗親,文武大臣與誥命們均前來賀喜。
燕浣年身著喜袍,臉上端著笑,迎來送往。
杜天翔一身新袍,緊跟在新郎身後,時不時的替新郎擋上一兩杯喜酒。
怡園內,徐宏遠一身素衣,迎風負手而立,望著天上一輪新月,神色淡然,看不出悲喜。
蔣欣瑤此時,正窩在軟塌上,手持一卷書,听李媽媽嘮叨著六皇子娶妃的盛況。
天順帝共育有八個兒子,十個女兒,能健健康康,安安穩穩活到現在的只剩下四子六女,其余夭折的夭折,病逝的病逝。
剩余的四子中,大皇子為中宮蘇皇後所出。蘇皇後是仙逝太後的親佷女,蘇家一門兩後,端的是榮華富貴,權傾朝野。
二皇子,六皇子的生母則是已逝的賢妃。
听說那已逝的賢妃生得花容月貌,琴棋書畫無一不通,生前頗受皇寵,從她生下二位皇子就可見不一般。奈何紅顏薄命,年紀輕輕便香銷玉殞,至于怎麼死的,至今是個謎。
四皇子的生母為欣貴人。欣貴人宮女出身,因容色出眾,身材妖嬈,硬是在血雨腥風的後宮里,劈荊斬棘開出一條血路來。
若欣瑤沒猜錯的話,燕是皇姓,燕十六便是當今六皇子。兄弟排行,他是老六,若是兄弟姐妹一起排起來,他排行十六,故自稱燕十六,他隨身佩戴的那塊龍形玉佩便是最好的身份證明。
燕十六與兵部尚書施家的嫡孫女結親,正是那位發出的一個信號。
蔣欣瑤念及此,揉了揉眉心。
杜公子位居太醫院院史,那位有個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
蕭公子掌管京城治安,京城的鬼鬼魅魅都在其眼皮下。
听說燕十六年前奉命去了兩趟西北,西北向來是大軍集結所在,正是軍事重地。那麼此舉的意義不言而喻。
此次六皇子如此高調大婚,說明柴火已經備妥。青娃們開始感覺到水漸漸升溫,不日怕是要四處亂跳。不跳肯定是死,跳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就是不知道守在水邊的人,網織得夠不夠緊,刀磨得是不是快。
李媽媽說了半天的話,見小姐一絲反應也無,頓覺心灰意冷。
但凡她說起婚嫁之事,小姐臉上絲毫不見閨中女子的嬌羞,憧憬與向往,反到帶著一絲不屑的笑。眼看著小姐一日大似一日,老太太從小就不喜歡小姐,不會過問,二太太縱著小姐也不著急,二老爺萬事只听二太太的,再這樣下去,可真要成老姑娘了。
李媽媽憂愁的心緒滾滾而來。
欣瑤見李媽媽面露愁色,心下忍俊不禁,卻不願意多說。
最近只要李媽媽說起婚嫁喜事,保證最後繞來繞去,總能繞到自個身上,這個情形過了年以後,越發的多了起來。欣瑤拿她是一點辦法全無,只得裝聾作啞。
不禁感嘆,世間上最遠的距離,不是我站在你身邊,你卻不知道我愛你;也不是站在丈母娘面前,卻只能叫她阿姨;而是李媽媽談婚嫁,小姐裝著沒听見。
兩人之間的距離,隔著光年,隔著時空,隔著歷史,遙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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