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掛空,山風微涼。
杜天翔負手冷笑。
「阿遠,你二哥不僅看人的眼光差,看女婿的眼光差,生出來的女兒,也是一人天上,一個地下。世上的女子我見得多了,如此陰險,狠毒的大家小姐,我還頭一回見過。怪道上回蕭寒跟我說周家有幾個江湖人士出現,看來是早有預謀。」
徐宏遠冷笑一聲,眼中的恨意擋都擋不住,厲聲道︰「倘若這次欣瑤,蕭寒有個三長兩短,我傾其所有,必讓周家所有的人陪葬!」
「小爺我滅他九族!」杜天翔咬牙切齒。
燕十六冷冷的看了兩人一眼,眼中波瀾不驚。
「你們想做什麼盡管做,天蹋下來,爺幫你們頂著。」
亭子里瞬間冷清下來。
一邊的燕鳴突然出聲︰「全爺,我想下去找小姐。」
蔣全臉色灰白,紅著眼眶,道︰「去吧,自己小心。」
燕鳴點點頭,消失在夜色中。
……
蔣府燈火通明,顧氏靠在床前,臉色慘白,哀哀欲絕。
老太太跪坐在小佛堂里,念著佛經。錢嬤嬤站在邊上幾欲開口,又生生忍下。
時間悄悄的一分分流逝,夜空中升起了一輪殘月,無比的淒美冷清。
山里的夜,溫度驟然劇降,有了幾分寒意。
欣瑤第二次睜開眼楮,是被凍醒的。
她強忍著痛,用尚有知覺的右手,模了模一則的身子底下,感覺是在碎石上,一點一點挪開身子,又一點一點支撐著坐起來,不一會,已是冷汗淋灕。
她模索著身邊男子的臉,把手探到鼻下。還有呼吸,她嘿嘿的笑出了聲。
她抬頭看了看天,黑漆漆的一片,模了模身上。匕首已不知跌落在何處。心想這廝是個武將,身上定有防身的寶劍,長刀之類的,也許就在四周。
用右手在男人身上一通亂模,終于在他懷里,找到了一把匕首。一番周折,蔣欣瑤終于體力不支,倒了下去,腦袋磕在石頭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氣。眼淚唰的一下落下來。
她模索著把腦袋後頭的石頭拿到胸前,艱難的用牙齒拔出匕首,然後用刀刃,一下一下,有規則的敲打石頭。發出清脆的聲響。
蔣欣瑤無聲無息的笑了。
老天爺真是會與她開玩笑,是不是上一回看她死得嘎崩利落脆的,這回非要鈍刀割肉,讓她深刻感受、體會、領悟一下等死的滋味。
你個賊老天,你是黑了心肝了嗎?像我這樣世間少有的好女子,你非把我按個慘死的命嗎?你就不能讓我死得體面些,死得端莊些?我問候你的母親。我不僅問候你的母親。我還要問候你的父親,你母親的父親,你父親的母親……
蔣欣瑤罵了半晌,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許久後,她覺得有必要回憶一下往生,這十幾年來的點點滴滴。做一個死前總結;又覺得可以暢想一下未來。倘若她沒死成,往後的日子她要做些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她又想倘若穿回去了,是不是她的女兒還能認出她來。
欣瑤腦子飛快的轉著,手上卻一刻沒有停下。
她突然覺著肚子有些餓,清涼寺的齋飯真難吃。回頭得研究一下,如何把齋飯做出鮑魚、魚翅的味道來,說不定又是一條發家致富的道路。
就這樣想著,想著,終于又把自己想睡著了。陷入暈迷前,她對自己說,蔣欣瑤,再堅持敲一會,再敲一會,一會就有人來了。
一定會的。
……
山道上的人此時全都席地而坐,個個臉色凝重。
涼亭里,四人一動不動,仿佛老僧入定,下去的人一批又一批,仍是沒有一點消息傳來。所有人的心,都在往下沉。
……
山澗里,沈力舉著火把的手突然頓住了。
他凝神而听,左前方有聲音,一下,一下,又一下,很規律,距他一百米開外。
他順著聲音,兩腳生風,飛快的躍過去。越來越近時,聲音也越來越慢,越來越弱。
當他終于看見石灘上躺著的兩個人影時,沈力的眼前已是模糊一片。
……
一聲長嘯,把山道上的人驚得都跳了起來。緊接著,又是一聲長嘯,這時,從山底下傳來歡呼聲,遠遠的只看到火把漸漸向一處靠攏。
蔣宏生,蔣元晨喜極而泣。
月亮漸漸落了下去,喧囂了一夜的山谷重又恢復了平靜,天色漸漸亮了起來,山谷里依舊溪水潺潺,鳥鳴聲聲。
……
蔣欣瑤做了一個夢,她夢到自己在老宅的里,辛辛苦苦做了四個菜,才端上桌,就被祖父吃得精光,她氣得坐在桌前直掉眼淚。
那老頭卻笑得一臉得意︰「瑤兒,祖父吃飽了,你祖母還在前院等我呢,你快回家吧,餓著肚子回去,好走快些。」
欣瑤怒極,心道這老頭越活越回去了,自己吃飽了,卻讓我餓著肚子趕路,我就癩著不走了。哪料到祖父抬腿就是一腳,蔣欣瑤嚇得一個機靈,便張開了眼楮。
「醒了,醒了,小姐醒了!二太太,小姐醒了,她睜眼楮了!」
所有的人都圍上來,欣瑤模模糊糊看到了許多個腦袋,有母親的,有父親的,有元晨的,還有元昊的,怎麼還有老太太?
蔣欣瑤暈暈呼呼看了幾眼,輕輕的閉上眼楮,只說了一個字︰「餓」。
……
怡園的一間臥房里,蕭寒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半身*,裹著層層紗布,健碩的身材一覽無遺。
徐宏遠,杜天翔正一人捧著一盆點心,吃得起勁。
蕭寒咽了咽口水,終是沒忍住,虛弱道︰「好歹給我留兩塊。」
徐宏遠咽下最後一塊點心,用茶水漱了漱口,道︰「你只能吃些清談的,傷口正在長肉,甜食不能踫。」
蕭寒痛苦的轉過臉,眼不見心不煩,卻听杜天翔冷哼道︰「鶯歸今日又給你煮好些吃的,連我們都不給嘗,你知足吧,還跟我們搶這幾塊點心。」
「她們姐弟倆,如今都把小寒當成大恩人。」徐宏遠指了指幾上的棋盤,示意杜天翔要不要殺一盤。
杜天翔接過白棋,朝床上的人翻了個大白眼。
「大恩人?我跟你們說,大恩人是我,要沒有我,你們早見閻王去了。我差點沒被你們兩個累死,一天幾趟的來回跑,瞧瞧,腿都跑細了一圈!」
徐宏遠放下一顆黑子,笑道︰「天天不是坐轎子,就是坐馬車,我只看見你胖了,沒看見你瘦了!」
杜天翔理直氣壯道︰「那丫頭煮的菜好吃,日日多添幾碗飯,能不胖嗎!」
「她醒了?」
杜天翔收了笑,抬手落下白子,正色道︰「昨日才醒,整整暈迷了三天。」
「傷得怎麼樣?」
杜天翔充耳不聞,朝徐宏遠挑了挑眉。
「阿遠,起手怎麼換招了?」
「老走那幾招,我自己都厭煩了。」徐宏遠頗為同情的朝床上的人看了一眼,嘴角輕輕上翹。
「阿遠,這你就不地道了,你換招好歹也跟我打聲招呼啊!」
「我若給你打了招呼,還下個什麼棋?再者說,我就是打了招呼,你也贏不了!」
「我贏不了,好歹也能多扛一會,這麼快就完事了,怎麼打發時間?」
兩人全然不顧床上之人焦急臉色,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起了家常。
「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們一口吃!」蕭寒忍了半天,終是沒忍住。
下棋的兩人聞言,對視一眼。
杜天翔笑得一臉奸詐。
「你都是外傷,看著傷得厲害,失血多,養養也就好了,她傷在五髒六腑,左手月兌臼。」
杜天翔嘆道︰「至少在床上躺三個月。表哥,你若想成親,得等到半年後。」
蕭寒俊臉漲得通紅,喝斥道︰「瞎說什麼?」
杜天翔譏笑道︰「事都做了,還不承認。你可知道這兩天京城街頭巷角都在議論什麼。兵馬司指揮史抓賊人,賊人傷及無辜驚馬車,指揮史英雄救美傳佳話。我跟你說,我母親也就是你小姨,連媒人都已經請好了,外祖父把庫房里幾百年的老底都翻出來了,我們家的庫房這兩天也遭了難,好東西都挪了窩。你自個瞧著辦吧!」
徐宏遠深笑道︰「蕭寒,藏得夠深的,硬是一點風聲都不給兄弟們透露上。也別說,欣瑤嫁給你,我才最放心。到時候,我這個小叔叔定給她準備份厚厚的嫁妝,讓你財色雙收。」
杜天翔忿忿道︰「這樣的好事,怎不落在我頭上?可見老天無眼。」
徐宏遠哈哈一笑︰「放心,等你成親,少不了你的那份,我把有顏色的,都替你贖回來。」
杜天翔冷哼一聲,不屑道︰「有顏色的,小爺我不要。小爺要,就要那絕色的。」
徐宏遠笑意更盛。
杜天翔突然覺得徐宏遠的笑著實有些晃眼,抽著嘴角笑道︰「小寒,你可要想清楚了,倘若你真要娶四小姐為妻,將來可就得尊稱阿遠一聲小叔叔,這輩份上……」
笑意頓住在徐宏遠臉上,半晌,他聳聳肩道︰「我輩份大,不吃虧。」
「我吃虧!」
杜天翔捏白子的手重重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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