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過後,蔣欣瑤模了模酸的頸子,抬起頭來,眼中驚色未消。
「蕭家果真是百年醫家。蕭寒,這份家業是你掙下的?」
蕭寒斜靠在錦墊上,似笑非笑道︰「也不全是我,蕭家世代為醫,傳至我祖父,歷經五代。曾祖父共育五子二女,三子為嫡出。只祖父一人對醫術有天份,其它人不過爾爾。祖父三歲學醫,十五歲替人看病,二十六歲執掌太醫院。曾祖父覺得樹大招風,早早從太醫院退了下來,索性把家業分了個干干淨淨。祖父的兩個嫡親的哥哥得了大部分家業,庶出的兩個兄弟也都分到了家產,偏祖父只分得了這一處宅子,幾萬兩銀子及一部份秘制的藥方子。」
欣瑤仔細忖度道︰「太醫院這個地方,連著朝廷,後宮,一個不慎,便是誅九族的大禍。曾祖父這般行事,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且行醫之人,最要緊的便是藥方子,這樣看來,曾祖父也算是偏心。
蕭寒苦笑道︰「這般說話的也就你一人。在旁人看來,卻是另一番景象。祖父膝下只育兩女,後繼無人,這一支是絕了種的,又才分得這一點家財,祖父門前很快就冷清了下來。這回咱們府里辦喜事,也只按著禮數,送了賀禮過來,吃了頓酒席。」
欣瑤眯了眯眼楮,道︰「這正是太祖父的意願。祖父的兩個親哥哥如今還健在啊?」
蕭寒又道︰「都已經去世了,原先在的時候,倒也經常走動,因為我母親和我的事,兄弟三人有了些口角,來往得少些,這一過世,就基本上不走動了。」
欣瑤听他講得含糊,也不多問。笑道︰「後來呢?」
「後來。祖父自分了家後,潛心研習醫術,在太醫院雖兢兢業業,日子倒也安穩。我自小是在杜家長大。與二哥,十六,天翔幾個一向玩得最好。那時候二哥,十六他們在宮里的日子很不好過,處處受人狹制。二哥就找到了我,各自籌了三萬兩銀子,蕭家以藥方子入股,二哥出人,出力,五五分成。七八年經營下來,便有了如今的慶豐堂。」
欣瑤早在蘇州府,就听過慶豐堂這個名號,這是一個專為富貴人家制藥的藥鋪,只抓藥。不看病。
祖傳秘方,精湛的加工炮炙技術,靠的藥效是其立足的根本,分鋪遍布各大州府。但凡有些家底的,近年來都只在慶豐堂拿藥。
蔣府一年四季的用藥,必出自慶豐堂。欣瑤吃了他家幾年的藥,卻未曾想過慶豐堂的東家之一正是她如今的夫婿。
蕭寒道︰「二哥與我因著身份的原因。都不方便出面,祖父雖說兩年前才辭了官,卻早已不出診看病,暗中打理慶豐堂一切事宜。」
欣瑤斟酌道︰「你二哥因缺銀子,才與你合開了這慶豐堂,只是慶豐堂這點營利。對于他的宏圖大業,不過是杯水車薪,如今怕也是看不上的,這甩手掌櫃當的真是舒坦。」
蕭寒笑道︰「二哥是做大事的人,這些個小事怎能勞煩于他?每年坐等拿銀子就行了。我也只在暗中幫襯。明面上慶豐堂的東家是陸塵曉,祖父當年救過他一命,對蕭家也算忠心耿耿。回頭你有空見見!」
「慶豐堂既然有你二哥這層關系,為什麼不把宮中用藥這一塊吃下來?」
「先太後尚在時,對朝廷諸事指手劃腳,宮中用藥這一塊,太後給了她娘家的人,一層層的打點,盤剝下來,能落在口袋的銀子少得憐,二哥與我也懶得在這上頭動心思。」
蔣欣瑤暗笑道,不是懶得在上頭動心思,而是把豬兒養肥了,日後好下刀。
她笑道︰「慶豐堂既有祖父的藥方子,又有二皇子在後頭掌控,跟不跟宮里扯上關系倒沒什麼要緊。如此這般就已很好,你吃肉也得讓別人喝湯。對了蕭寒,你怎麼不學醫?」
這個問題自打兩人訂婚,蔣欣瑤便埋在心里,好奇不已。
蕭寒皺著眉頭苦笑連連道︰「這便是我與天翔最大的不同之處。」
「噢?」
「他從小在醫道上就極有天份,看到醫書,藥材痴迷到連飯都不想吃。我則恰恰相反,一看醫書必暈暈欲睡,實在是無一絲一毫的興趣。為這事,小時候沒少挨過祖父的打。當年我母親,姨母也是這般天壤之別,後來祖父見我實在是朽木不雕出,就隨我去了!」
欣瑤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我小時候,祖父說凡富貴人家的大家小姐,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就逼著我學琴,我只要一听到琴聲,便想睡覺。祖父最後沒辦法了才嘆道,對著我彈琴,和對著牛彈琴沒什麼區別。」
蕭寒听得有滋有味︰「我媳婦已經這般聰慧了,會不會彈琴又有什麼關系?反正我也是不愛听的……」
話說一半,卻听外頭微雲說︰「大爺有客來訪。」
蕭寒握了握媳婦的玉手,隨即放下,整了整衣衫,交待了幾句,便去了前院。
欣瑤拿過蕭寒藏私房的匣子,打開來。匣子里共有八萬兩銀票及二十三根金條,欣瑤拿出一根金條上下翻看,掂了掂重量,見沒什麼稀奇,又放了回去。
欣瑤閉上眼楮,暗自盤算了一番。
……
怡園的某處臥房,燕十六迷迷糊糊睜開眼楮,入眼的卻是一張俊得不能再俊的臉,他復又閉了閉眼楮,慢慢回憶起昨日的瘋狂來。
燕十六輕輕摟過熟睡的某人,心里滿足的嘆了口氣,覺著一顆心仍在雲中飄著。
七八年了,兩人雖心意互通,卻仍兜兜轉轉的**著,昨兒若不是阿遠多喝了幾杯水酒,他有意無意的牽引著……
念及此,燕十六覺得小月復處有股熱流往下涌,剛想有所動作,卻听得外頭隨身的小廝青峰輕喚了幾句,只得歇下心思,親了親懷里的人,柔聲道︰「好好歇著,我先回府看看,晚些再過來,你等我!」
徐宏遠見實在是裝不下去了,只得輕哼一聲,翻了個身背過臉去。
燕十六知道他害羞,全不在意,仔細的替他掖了掖被子,用手在他耳邊輕輕的捏了捏,快速穿戴起來,穿戴好又呆呆的瞧了床上的人半天,狠狠心掩門而去。
徐宏遠待人走後,勾了勾嘴角,睜開眼楮。
……
蔣欣瑤這個午覺睡得著實香甜,若不是微雲喊了幾回,她實在不願意從床上爬起來。打扮妥當,主僕幾人去了議事廳。
欣瑤端坐在上首,邊上站著大總管蕭重,二總管蕭吉,底下站了一堆管事,丫頭,婆子。
蕭重當著所有人的面,把府里的帳本,庫房鑰匙鄭重的交給大女乃女乃。
眾人見狀心頭均一震,臉上越的恭敬。
微雲見大女乃女乃端起了茶盞,上前一步道︰「蕭總管,大女乃女乃問,秋家的人現如今在哪里?」
蕭重低著頭,卻高聲道︰「大女乃女乃,秋家的人已經打出去了。」
此言一出,議事廳里一片安靜,連根針掉在地上,都听得清清楚楚。
在蕭府當差,誰不知道秋家人?那是連蕭總管都得退避三舍的人。秋陽,秋霞兩兄妹,一個在內院,一個在外院,是大爺身邊最得寵的人。翠玉夫婦管著老太爺的藥房,底下一票人誰人敢不巴結,不討好?
偏大女乃女乃進門,才半日功夫,就把蕭府里最得寵的一房人家打了出去,看來這蕭府的天,已經變了。
大冷的天,廳里眾人驚出一身冷汗。
蕭重把府里的人一一領到大女乃女乃跟前,磕了頭,自報了家門。蕭府主子少,下人也不多,統共就五,六十號人,一圈下來,不過是一盞茶的時間。
欣瑤放下茶盞,靜默了半天,才紅唇輕啟道︰「今兒個是咱們頭一回見面,大伙兒認認人,日後也好相處。老太爺把這個家交給我,我只有一個要求,老老實實當差,本本份份做人。除了廚房有些變動外,其它的人,原來做什麼,如今還做什麼。你們都是蕭府的老人了,蕭府的規矩知道的自然比我清楚,我就不多說了,幾個總管留下,其它的都下去吧。」
眾人朝大女乃女乃行了禮,一一告退。
蕭府的構成相當簡單,都總管蕭重,統領全府,二總管蕭吉,帳房先生蕭強,管庫房的蕭剛,管米面糧油的蕭六,管針線的蕭環同,管園子的蕭丁,以及護院總管丁一。
因蕭府沒有女眷,所以留下來站在欣瑤眼前的是清一色的爺們。
蔣欣瑤扭了扭酸的腰,對著蕭重笑道︰「蕭總管,府里的大事小事,做得好了,賞的是下人,做得不好,我只罰你一個人,你願意?」
蕭重心中大驚,忙躬身道︰「只憑大女乃女乃吩咐。」
蔣欣瑤笑道︰「你也不必害怕,合著一個蘿卜一個坑,上頭還有管事的,哪個蘿卜出了錯,你只管找管事的問話。管事的再去找蘿卜問話。實在不行,就把這坑里的蘿卜換一個,換了一個還不行,就換第二個。事不過三,第三回,就只能把那個無用的管事給換了。」
蕭重笑道︰「大女乃女乃聰明!」
欣瑤悠悠道︰「都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要我說,只要那臣子能干,听話,誰舍得換呢,蕭總管你說是也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