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說了多少話,亦沒有完全記得佛說了些什麼。我想我需要的是傾訴,和懂我的人的傾訴。佛不是人,是人上人,他更懂得,我和他手很多,有意義,有價值。
早課結束,我結束了和佛的對話,然後就那樣一直跪在佛前。佛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無所不通,無所不能的,他能理解我,明白我。而他的那些話,我卻需要時日慢慢的去參悟。
菩薩庵,顧名思義,不僅僅有佛,還有菩薩。我又是和佛對話,有時候和佛對話,這一次我和佛對話了,就不想再去驚擾菩薩。辭了佛,我只是去拜見菩薩,然後在菩薩的慈眉善目中告訴她,我來了。
所有的青尼一起起身,魚貫走出大殿。惠靜師太就那樣靜靜地站著,我知道她在等我起身。
我慢慢站起來,走向惠靜師太。惠靜師太一臉的肅穆慈祥,雙手合十,誦了一聲佛號,說道︰「竹施主。」她的這一聲稱呼立刻又讓我心里涌起說不出的滋味,想當初來這里的時候是我,翠雲,柳依依,我們三個,而今是我一個。還有惠靜師太此時還不知道我已經出嫁,成了王爺的夫人。
我對惠靜師太深深施禮︰「見過師太。」
惠靜師太執我的手︰「你和之前很是不同。」她一面說一面打量我。我不知道我和之前有什麼不同,只是我知道我肯定和之前不同。之前的我,是青樓一舞妓,現在,我是王爺的夫人。
我一笑︰「師太,您依然仙姿翩然,更見仙風。」
她微微躬身︰「貧尼已經垂垂老矣。竹施主的風姿更見出塵,你怎麼這麼早就來,路上不冷麼?」她聲音里透著平和的關切。她沒有問及旁人,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詫異之前總是我們三個一起來,今日卻是我一個。我又是這樣的早,早到她們僅僅是早課的結束,還沒有用早晨的齋飯。
我微微動容︰「謝師太關心,我並不冷……」我想我不應該冷,比起地下的翠雲姐姐,我不該冷,而是應該有幸福的感覺了。不由的,我的眼里擎了淚。
惠靜師太看著我,慢慢說︰「時節的冷暖只是外在,心的溫暖才是溫暖。」我用含淚的眸子看向師太,她的話里帶著禪意,需要深深的領悟。
我點點頭,認同。
師太牽了我的手,慢慢向殿外走去。我亦知道,這個時候無論有什麼話都不要說。惠靜師太還沒有用過齋飯,我不能在這個時候讓她心里有不舒暢,那怕她已經跳出紅塵,能夠靜觀雲水,壺中日月,榮辱不驚,處變坦然。
清靜的環境,素淡的齋飯,一切都是安靜,安寧。在惠靜師太的邀請下,我亦用了些,之後才跟隨惠靜師太回她的禪房。
簡單,潔淨的禪房,齊整,井然有序,連同那綿綿不絕的禪味也鋪設的相得益彰,帶著遠離紅塵俗世的靜謐祥和。火爐里的木炭和檀香都燃燒著,混合著暖意融融的香馨,是一種讓人擺月兌一切的迷戀。
端坐于蓮花蒲團上,飄飄如同進入雲端。手里有惠靜師太親手煮制的觀音茶,是別樣的清爽滋味,帶著禪的意境,深重且悠遠。
惠靜師太就在我對面,純淨的笑容縴塵不染︰「竹施主,又一次見到你,你比之前更見得翩然雅秀,沉靜月兌俗,這枯寂的禪房因你而生輝了。你能夠聆听禪音,可見你的慧根。」我看著惠靜師太,我知道我雖然愛極了這清靜之地,也喜好這禪音,然而若是要我常駐與此,只怕不能,因為我總覺得我有心事未了,只是若要我細說,我還是不能說出,我還是俗人一個,不能有靈性的慧根。
我有些慚愧︰「師太,我只是暫離喧囂的塵世,想要求得一襲清靜,來師太處沾染一些佛的韻致而已。」想來這絡繹不絕的人,來了去了,都是帶著屬于自己的心願,在佛前訴說一番,來的時候是虔誠的,許一段自己牽掛的塵願,之後又匆匆離開,回轉那埋葬自己的萬丈紅塵。只是,來是來了,帶來了什麼,去又去了,帶走了什麼?
惠靜師太笑看我︰「一切隨緣,能夠得到的不用渴求就得到了,不能夠得到的渴求也是枉然,坦然才能夠自然,隨心就好。凡事都有起因和過程,貧尼明白你的心。」明白兩個字是通透的,能夠用上這兩個字,是需要智慧的。
我輕輕說道︰「師太,往昔是我們姐妹三個一起,今日……只有我了……」我說著這樣的話,卻沒有看到惠靜師太臉上有一絲變化,仿佛這是應該的,或者說理所當然,而我卻還是執著解釋只有我一個人來的原因,「我已經出嫁,在我出嫁之後,翠雲姐姐過世,我是剛剛昨日才得到的消息……」我很悲傷,說的有些哽咽。
惠靜師太合起了雙手︰「人各有命……」她就那樣說了四個字,沒有給我的出嫁一句道賀,亦沒有給翠雲的過世嘆息一聲。她的那份接受一切的平靜自然讓我佩服,而我永遠沒有那份豁達的心,我只能嘆服。
香爐里的檀香裊裊上升,沉沉香味氤氳了整個空間,惠靜師太斂眉︰「竹施主得到了,無論是不是你想要的總是你的,你只能安心。翠雲施主得到了,或許不是她想要的卻是她選擇的,她亦該安心。萬事皆有心生,自己對自己負責,接受屬于自己的結果。」我听聞惠靜師太的話,看著她不喜不悲,不驚不怖的表情,總覺得她的話更有深刻的禪意,是暗示著什麼?
你只能心安……說得很對,我確實只能心安,接受一切,因為我別無選擇,未來是好是壞有待未來在看,現在要說的清楚為時過早。至于翠雲……就算是悲劇,也是她自己選擇了的,沒有余地。心中雖然是如此想法,我知道我不能達到惠靜師太的境地,我還是難過。
然而我知道我該坦然,我只能說道︰「師太之言極對,只是我不能灑月兌,還是心亂。」
看著我,惠靜師太臉上慢慢露出戚容,最終哀聲道︰「竹施主,人都是一樣的。佛亦是如此,當初都是從劫難中走過。佛經歷過了,看得開了,蛻變成佛,只是那個過程佛知道。我們還是人,無有佛的境界,是以我們都不能灑月兌,我們被世俗牽絆,被悲苦籠罩,此乃人的本性之一。超月兌就是看得開,放得下,然而世俗中幾人能夠如此?相比之下,施主你,還是懂的。」我看著她,我不知道她經歷多少波折才完全看得破,當初走入這佛門的時候,她有過怎樣的想法。只是,最終她還是邁了進來,而我,現在的我,只能是被逐于外邊。我想既是我想進來,佛亦不願意收留我吧。
我慢慢說道︰「歷經劫難心無礙,過盡滄桑始無悔。」我想我還是需要歷練,需要打磨才能夠懂得的。
其實我有很多話,有很多心事想要和惠靜師太講,請她為我釋懷,然而話到此處,我還是明白都不必了,一切……都不必了。關于我,尹旭,尹輝之間的糾葛,王府中藍夫人的墮胎,還有如今這翠雲的死,我想慢慢的我會理清。
禪堂中都是清雅清絕的禪味,讓人素心如蘭,漸漸的,那疲憊之心得到緩解,心中有一派清澄的明快,我亦在心中默念︰「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菠蘿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陲,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礙,無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盤。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即說咒曰,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娑婆訶……」
午齋後,我就在惠靜師太的禪堂小憩。起來以後,素凌輕輕對我說道︰「小姐,諸事已了,要不我們早些回去吧。天氣有些陰沉,寒冷了。」我走至窗前往外邊看,只見天空一點點堆積鉛色的雲,讓湛藍明朗的天空有了灰色,且這灰色越來越重。我微有惆悵,回去……就這樣回去麼?我實在不舍這清靜之處,這里讓我安心,清心,靜心,回到王府,又是諸多的煩心,我不願意。我明白這里不是我的久留之地,然而留得一刻是一刻,我生出了得過且過的心。
轉身,我對素凌淺笑︰「我們不怕,能夠留得一時就說一時,不必在意那麼多。」
我看到紅梅對著我,發證,而惠靜師太,是淡然的微笑。留得一時是一時,不許渴求太多,能夠得到的就安然接受,不能夠得到的不必奢求。我面對惠靜師太,臉上的笑意于朦朧中顯得端莊,我輕聲說道︰「這一次回去,下一次無期……」
惠靜師太輕輕搖頭︰「心中有便是有,不必太拘泥形式。」
我輕笑︰「好,如此時刻,就享受這份清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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