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後謀 第15章 演技

作者 ︰ 弱水千流

「侍寢」二字從萬皓冉的口中,輕輕飄飄地飛了出來,到了南泱的耳中,卻教她的心驀地沉了沉。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她的雙眸微動,霎時便明白了萬皓冉的用意——

這個平素里公平得很的皇帝,連著幾日都夜宿笙嬪的凝錦齋,如今這陌陽皇宮之中,幾千雙眼楮都齊刷刷地望著他的動向,如此這般的情形下,萬皓冉卻忽地跑到她南泱的織錦宮中來過夜,無非便是想將諸位嬪妃的怨懟,從許茹茜那廂轉到她這個前皇後這頭來。

從今日諍妃唐夢雪的種種表現便不難看出,這後宮中各位娘娘的積怨之深。這般大的怒氣同怨氣如今若是一股腦地全都沖著她來,哪怕她腦子再聰明手段再高明,要應付這麼多在後宮里模爬滾打數載的宮斗高手,也斷是沒法兒全身而退的。

思及此,南泱笑了笑,冷然地笑了笑,難怪當初覺著奇怪,她還萬分地疑惑,那萬皓冉為何會送她一個那般大的人情,合著是想要她還份兒更大的。

轉念間,她忽地便懂了,其實這個人,他連著數日都寵幸笙嬪,並不是他有多麼多麼寵愛許茹茜,多麼多麼歡喜那個清麗美人,而不過是因為,他恰巧需要那麼一出戲,來對付她罷了。

這個男人,同當初那個陰狠毒辣的短命皇後還真是對好夫妻。

一個為了自己的野心,不惜毒害親夫謀朝篡位,一個為了江山,不惜弒兄弒妻,還將南丞相那個兩朝忠臣革職流放,兩顆都不是什麼好果子。

南泱的雙眸微微一動,心思一轉,便微微側過頭,不著痕跡地避開了他的指,面上浮起一絲笑,端莊道,「皇上今晚既然要在臣妾這里歇息,臣妾心中自是萬分歡喜的,不如臣妾吩咐宮里的人先傳膳吧。」

他細細地觀望著她面上的容色。

讓黎妃掌鳳印,同時又讓唐夢雪的兄長當掌事御醫,這一步一步的棋布下來,看似那般的理所當然,其實卻都是一個目的——要她不得安寧。

這世間,只要能達到這個目的,再大的周章,也是值得費的。

「……」萬皓冉清冽的眸子中含上了一絲淡淡的笑意,微微頷首,「也好。」

春末時節的陌陽城,四處皆可見零落的飛花,就連織錦宮外先的桃林,也已然有了凋落結果之勢。

片片桃花經風一吹,便四散飛起,如若漫天花雨,斯般景象自是煞為迷人,直直地便能映入人的心中一般。

然而,始終候在內殿門口的明溪卻是沒得絲毫賞花的雅興。

眼前的宮門緊閉著,里頭也沒傳出什麼響動,她滿目焦急地望著那扇緊緊合著的宮門,手中不停地攪著手絹,腳下的步子來回地踱著,只覺心頭急得火燒火燎一般——

皇上來意不明,如今又在內殿里頭單獨同娘娘說話,依著那二人的脾氣心性,指不定會出什麼亂子……

亦是此時,房門「吱嘎」一聲從里先拉開了,明溪猛地回過身望向門口,卻是望見了一張分外淡定的美艷容顏。

「娘娘,」明溪上前一步,疑惑地望了望南泱面上的容色,又小心翼翼地朝她身後的內殿望了望,遲疑道,「皇上他……」

「今日皇上要在這兒過夜。」南泱面上沒得一絲一毫的起伏,她朱唇微微開合,便道出了一段格外平靜的句子。

「……」明溪的雙眸瞬間驚瞪,面色亦是變了變。

「傳膳吧。」她動了動臉皮,深吸了一口氣,終于還是扯起了一抹微笑,又續道,「明溪,你說的話,我會記住的。」

「……是。」明溪微微頷首,朝她見了個禮,接著便面色復雜地退了下去。

又是一陣風起,南泱迎著風望向那漫天飛舞的桃花,秀麗的眉不自覺地微微蹙起,心頭卻在細細思索著明溪當初同她強調過幾萬次的兩個字——

邀寵。

如今這形勢,萬皓冉雖說在天下人的面前,給足了她這個前皇後面子,既沒殺了她也沒剮了她,然而,那人的心頭的打算,卻並不見得比殺剮好到哪兒去。

若是她此番的推斷沒有什麼差錯,那萬皓冉接下來,便會刻意給這後宮中的人造出一番對她南泱榮寵尤佳的假象,他的目的非常簡單,就是要她在這萬朝的後宮之中,同那些深宮里的怨婦們,相斗到死。

思及此處,南泱只覺額角一陣悶痛襲了上來,不禁抬手揉了揉太陽穴,只覺頗有幾分傷腦筋。

雖說古代沒得娛樂圈也沒得演員,可這大萬朝皇宮中的這些人,又有哪個不是演戲的好手?然而,他們再如何會做戲會演戲,這些到底也都是外行。

她心頭一番思量,隨後便緩緩舉起了右手,細細地打望了一番,忽而挑了挑眉,立時便有了主意。

是以她唇角微微一揚,挑起了一抹頗是輕蔑的笑——

看來,這一回,她也得讓這些古代的人好好見識見識,什麼是真正的演技派。

宮娥太監們手中捧著盛裝菜肴的碟子,挨個兒地往內殿的膳房里頭走,南泱細細地一番打望,只見一個捧著龍井蝦仁的宮娥身後,跟著一個小太監,手中捧著一大碗的人參雞湯。

「把蝦仁兒放這兒吧。」她面色沉靜,端著嗓子朝著那個端著蝦仁的小宮娥說了句。

「是。」小宮娥頷首,接著便照著南泱的意思將那湯品放在了桌子的正中央。

南泱抬眼望了一望,又親自伸出右手將湯品挪了挪,然而,亦正是此時,身後那捧著湯品的小太監卻是一個腳下不穩,便將一大碗的人參雞湯倒了些出來。

「啊——」她一聲痛呼,便將一屋子的人都驚醒了一般,明溪連忙優著面色上前查看,只見自家主子的右手手背上滿是被滾湯燙出的水泡。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小太監撲通一聲便跪了地,嚇得汗如雨下,哆嗦著聲音連聲求饒,「娘娘饒命,饒命啊!」

「你這不要命的東西!」江路德大聲地呵斥了一句,復又高聲道,「來人,拖下去亂棍打死!」

「哎——」南泱連忙開腔,朝著江路德笑了笑,又道,「他亦是無心之失,不礙事的。」

「——哼!」江路德聞言,便朝著那小太監一聲冷哼,狠聲道,「若不是皇上現下還在書房,那今次被你燙傷的,豈不是皇上的龍體!」

「公公說的是,說的是!奴才該死該死,求公公饒命啊……」小太監哭訴道。

「娘娘為你求了情,你死罪倒是可免,但活罪難逃!」江路德的眼風一轉,朝著一旁的幾個太監使了個眼色,「杖責三十,罷免本月的錢糧!」

「是。」一眾小太監領命。

「多謝娘娘!多謝公公!」

……

一段插曲過後,明溪滿眼的心疼,便取來了宮里備著的白布同藥膏,替南泱簡單地包扎了一番。

「明日還是宣周御醫來瞧瞧吧。」包扎妥當後,明溪道。

「那便明日再說吧。」南泱笑了笑,拍了拍明溪的手,「不過是小傷,我哪里這般金貴了。」

除了傳膳的時候的那段小插曲外,整個用膳的過程,都是很和諧,很美好的。

南泱的胃口本就並不大好,又被燙傷了右手背,加之對著萬皓冉那一張美色過人的臉,胃口自然是更差,是以她便只象征性地動了幾筷子,便不再吃了。

萬皓冉的眸子不著痕跡地瞄了一眼她的右手,卻並未吱聲。

見她吃不下飯,萬皓冉的面上卻是很淡定的,心情也似乎是頗好,連帶胃口似乎更頗好,連著吃下了許多飯菜,還喝了一碗人參雞湯,這才算吃好了。

二人這般鮮明的對比,直瞧得南泱有些發怵,只覺自己也應該多吃點才對,今晚可是個大日子,既要費腦力來,又要費體力。

如此這般地一想,她便又執起了筷子,忍著手背的痛楚,狠著勁兒地又刨下了一大碗的米飯。

明溪在一旁瞧得眼楮都直了,只覺萬分地震驚,然而震驚之余又夾雜了幾絲悲哀——看來今次,娘娘果真是受了刺激啊。

一碗飯見底,南泱這才黑著臉放了筷子,只覺得手背奇痛無比,肚子奇撐無比。

一旁伺候著的宮娥同太監伸長了脖子望著,江路德更是小心翼翼地不敢有半分地大意,又候了半晌,見二位主子都沒有再動筷子的跡象,這才揮了揮拂子,朝一旁的小宮娥小太監使了個眼色,于是眾人上前,有條有序地將盛飯菜的碟子撤了下去。

隨後,萬皓冉便完全視南泱于無物,幾步便踏入了書房,開始看竹簡。

南泱見狀自是樂得清閑,便在內殿里隨意挑了個地方落座,挺直了背桿兒面容端莊地開始打瞌睡。

然而,一覺還沒盹兒沉,一個小太監便從外先急急忙忙地撲進了內殿。

南泱的雙眸一睜,接著便從軟榻上緩緩地站起了身子,面容一派地冷然,「何事驚慌?」

「奴才、奴才參見南貴人——」小太監奔得連帽子都落了地,只誠惶誠恐地跪在地上,朝南泱叩頭見禮,聲音發顫道。

「好了,你急急忙忙的,所為何事?」南泱頗為不耐地揮了揮手,沉聲道。

「回娘娘的話,」小太監跪在地上,緩緩抬起了腦袋,望向南泱,抖著聲兒續道,「諍妃娘娘說身子不適,請皇上去看看——」

「……」南泱聞言,心頭禁不住一喜,然而面上卻露出了一絲不滿,正欲開口,卻聞見一道清寒微冷的男子聲線在身後響起了——

「回去告訴你家主子,身子不適,便宣御醫,朕前些日子不是才將她兄長封為了掌事麼?」

萬皓冉面容淡漠,雙眸微垂,望著那小太監冷聲道。

「奴才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小太監渾身都打著哆嗦,復又叩頭道,「只是諍妃娘娘說了,她這是老毛病,若見不著皇上,便是宣了御醫也沒轍啊。」

「哦?」听了小太監的這廂話,萬皓冉的眸子卻是驀地便冷了下去,話一出口,卻是不帶一絲一毫的溫度,「朕怎麼從來不知道,她有什麼老毛病?」

「這……」

萬皓冉眸色沉寂,他緩緩走動了幾步,坐在了方才南泱坐的軟榻上。

「告訴諍妃,有病就宣御醫,若是她的兄長連自己妹妹的病都治不好,那也就不用再留在御醫院了。」

「是、是……」小太監聞言更是嚇得一抖,連忙磕頭,「奴才告退……」語畢,便從地上撿起了帽子,連滾打爬地退出了織錦宮的內殿。

小太監一走,南泱的眸色便是一凜——

如今在皇帝這般不給諍妃面子,這怕這位素來便「深諳事理」的唐大小姐,這回又要將所有的氣都往自己身上撒了。

亦正是此時,萬皓冉微涼之中又透著幾絲淡漠疏離的聲音又在她身後響起了——

「你如今,是不是很後悔自己的決定?」

「……」听了這話,南泱緩緩旋過身子,定定地望向那人,沒有做聲。

「任你嫁的是朕的哪個兄長,如今,你的心願,也早便實現了。」他淡淡地望著她,緩聲道。

「……」南泱亦是望著他,一陣沉默之後,她卻微微地笑了,「若是,我的答案是沒有,你會如何呢?」

沒有用「臣妾」,也沒有用「皇上」,她便那樣淡定地望著他,目光坦然,便像是過去她下毒害他奪他天下的種種都不曾發生,便像是那過去的三載時光從不曾逝去,便像是當初的種種不過是一場夢。

他二人,此時,端端地卻像是一對闊別多年的老友。

這一回,陷入沉默的人,是萬皓冉。

她忽而又笑了,笑容里頭夾雜了一絲絲的自嘲一般,眸子微轉,望向在夜色中漫天起舞的桃花,唇角的笑也仿佛平添了幾分苦澀。

「呵呵,如今你問我這個問題,真教我听著有些別扭,還真是得好生思量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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