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散時,月早已上了枝頭。
朝臣們相繼離去,萬姓的皇帝攜著許茹茜的手,同諍妃黎妃走在前頭,南泱腳下的步子不緊不慢,跟在一行人的身後,身旁還跟著田晨曦。
「皇上,」諍妃美艷的面容含情脈脈地望著萬皓冉,柔聲道,「臣妾宮中備下了皇上您最愛吃的桃酥,是臣妾親手做的。」
「……」皇帝清寒的眸子里頭盈上一絲笑意,望著唐夢雪笑道,「你的手藝,朕自當去嘗嘗。」
「……」聞言,眾女的面色皆是一變,黎妃的臉色尤為難看,她張了張口,卻又覺著不大合適,遂抬起了眸子掃了一眼江路德。
江路德的心思素來剔透,只這一眼便明白了黎妃的心思,遂上前一步,壓著聲音朝著萬皓冉恭恭敬敬地說道,「皇上,昨兒您在黎妃娘娘的宮中用膳時,說了今晚去翰瑄宮。」
「……」聞言,萬皓冉的面上倒是顯出了幾分為難的神色,然而,還未待他開口,唐夢雪卻已笑盈盈地道,「既然昨日方才在黎妃姐姐宮中用過膳,那今晚便去臣妾宮中用些糕點吧,姐姐素來賢良,必不會計較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教皇上為難的。」
言罷,唐夢雪眸子一轉,望向臉色黯然的黎妃,笑道,「是吧?黎妃姐姐。」
「……」江璃蓉右手的護甲早已刺入了柔女敕的掌心,面上卻是笑得端莊大度,道,「皇上既想去摘星宮,便去吧,臣妾今日也有些乏了。」
「……」萬皓冉望著江璃蓉半晌,伸出骨節干淨修長的右手,握了握她的手,道,「朕明日來用早膳。」
「是,」江璃蓉心中一暖,笑著望進他的眼,道,「臣妾定等著皇上來。」
「……」萬皓冉望著她頷首,復又望向身旁的許茹茜,伸手拂過她耳際的發絲,道,「你也累了,回去好生歇息著,朕明日會來看你。」
「嗯,」笙嬪端著笑點點頭,朝他道,「勞皇上掛心,著實是臣妾的罪過。」
又是一番細膩叮囑,待皇帝同笙嬪絮完了話,諍妃便朝著那一身玄色袍子的英挺身影走近了一步,伸出了左手,笑容明媚動人,嬌嗔道,「皇上方才可是一直攜著笙嬪妹妹的手。」
他薄唇微抿牽起一個淡淡的笑,伸手便執起唐夢雪的手,諍妃面上浮起一抹嬌憨可人的笑意,牽著萬皓冉便朝著摘星宮的方向行去。
兩人並肩的身影漸漸遠去,南泱神情淡漠地觀望著方才的種種,待她朝其余人看去時,方才發現,原來這些美人妝容精致的面上,都透著深深的落寞。
心底深深地嘆了一聲氣,她的右手忽地模到了始終放在袖口里頭的玉佩,只覺心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異樣,又抬眼望了一眼夜空,邁開了步子,朝著織錦宮的方向頭也不回地走去。
今夜竟是難得的滿月,玉盤似的月兒高高地掛在樹梢,月華傾瀉一地,很是好看。
南泱的頭倚在窗邊,身上只著了一件月牙白的中衣,出神地望著窗外的明月,夜風一吹,教她周身都有些涼意襲來。
「娘娘,夜深了,快些睡了吧。」
明溪輕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同時身子一暖,她微微垂了眸子,便見一件外衫披在了自己肩上。
「我睡不著,」她抬了抬眸子,望向明溪,忽而一笑,便執過明溪的手拉著她坐在了自己身旁,笑道,「明溪,陪我說說話。」
「……」明溪亦是一笑,道,「娘娘怎麼突然就想和奴婢聊天了?」
「這個地方,能同我說些體己話的,也只有你了。」南泱的唇角勾起一抹苦笑,說著便把頭輕輕地偎進了明溪懷中,只覺明溪身上透著一股淡淡的梔子花香,很是怡人,教人的心都能安穩下來一般。
「娘娘說的哪里話,」明溪撫過她的發,笑道,「您身邊,不是還有笙嬪娘娘麼?」
「茹茜……」南泱低低喃了一聲,蹙眉道,「明溪,你知道麼?我覺著茹茜今日有些不對勁,但又說不上哪里不對勁。」
「……」听了這話,明溪亦是一滯,一時間沒了話,好半晌方才扯出一個笑容,輕聲道,「娘娘,是你這些日子太累了。」
「也許吧。」她合上眸子,嘆息道,「明溪,你會唱童謠麼?我想听童謠。」
「好……」明溪的眼中劃過一絲晶亮,靜靜地將她擁在懷中,唇微啟,輕聲哼唱道,「大紅燈籠掛房上,我家阿姐做嫁娘,新嫁娘,新嫁娘,一身紅衣裳,笑容似蜜糖……」
「明溪,」她的眸子緩緩睜開,面上掛著一絲淡淡的笑意,道,「你唱歌真好听。」
「娘娘謬贊了。」明溪亦是笑,輕聲回道。
南泱沒再開口,一時之間,覺得這份靜謐安詳十分的難得。
就在此時,一股子古怪的氣味卻彌漫了開來,南泱從明溪懷中抬起頭,蹙眉問道,「這是什麼味兒?」
「奴婢也不曉得……」明溪亦是皺著眉頭,忽而,她的腦中劃過一個念頭,登時面色大變,呼道,「不好!怕是走水了!」
「走水?」南泱亦是大驚,光著腳便掀開了帷帳,只見寢殿外室已是一片通紅的火光,火舌漫天,儼然就快要蔓延進內閣。
「……」南泱一愣,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得說不出一句話。
「不好,娘娘快同我出去……」明溪大驚失色,連忙攜了南泱的手便沿著還未起火的那面牆壁,拉開房門逃了出去。
「……走水了!走水了!快滅火!」幾個奴才乍一望見寢殿的火光,立時便大呼了起來,一時間整個織錦宮便亂作了一團。
火焰仍在不住地竄動著,寢殿很快便被整個吞噬了進去,火光通紅,甚至照亮了半邊漆黑的天際。
「……」南泱的面上殘留著方才在寢殿中逃出時沾上的污漬,她赤著腳立在院子的中央,微怔地望著那漫天跳動飛舞的火焰,始終未曾說一句話。
「娘娘,宮里怎麼會走水呢……」明溪驚魂未定,焦急道。
「娘娘!明溪姑姑!」
方此時,一個方臉的小太監小跑著朝著她們跑了過來,口中呼喊著。
「有何事?」南泱的眸子望向那個小太監,冷聲問道。
「回娘娘的話,奴才在寢殿的窗口邊兒上發現了這個!」說著,小太監將捏在手中的一個物什呈給了明溪。
明溪接過,駭然道,「是火折子。」
「……」南泱面上的容色更冷,又道,「可瞧得出,是哪個宮里的火折子?」
「……」明溪聞言便垂了眸子細細地端詳著手中的火折子,忽地,火折子上頭一個小小的字跡映入了她的眼簾——星。
登時,明溪倒吸了一口涼氣,抬眼望向南泱,緩緩答道,「是摘星宮里的。」
「……」南泱嘆出一口氣,復又望向那方臉的奴才,道,「你叫什麼名字?」
「回娘娘,奴才名為李松盛。」
「嗯,」南泱微微頷首,復又揮手道,「先下去吧,有賞。」
「奴才謝娘娘!」說罷,小太監疾步退了下去。
南泱抬眸望了望夜空,只覺這宮里的夜晚,真是冷得緊。
「若是今夜我未曾同你說話,若是今夜我已睡下了……」忽地,她眸中浮起一絲水汽,側了側頭,望向明溪,沉聲開口,「如今,怕是就早死在這火海里頭,連尸體都被燒得面目全非了吧。」
「娘娘……」明溪只覺一陣後怕,心頭一痛,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淚,泣道。
「明溪,你知道麼?往時候,我始終覺著,宮中的女人最為可憐,是以我始終對她們留著幾分情面,未曾下過殺手……」南泱雙眸里頭滿滿的盡是恨意,渾身微微地顫栗著,狠聲道,「可我錯了,到底是我錯了!在這個地方,我若不趕盡殺絕,便會被別人趕盡殺絕!」
「娘娘……」明溪滿面的淚痕,哭訴道,「若非娘娘洪福齊天,今日怕是就……」
「好……」她深吸一口氣,合上眸子,兩行清淚滑落,待雙眸再次睜開時,里頭卻已沒了半分淚光,盈滿的唯有毅然同狠絕,「諍妃娘娘,黎妃娘娘,這筆賬,我定同你們慢慢兒算個清楚。」
語畢,她望了望那方火光,上前了幾步,心中生出一個念頭,便一把扯爛了自己的中衣袖子,拾起一塊幾乎已被燒得焦黑的橫木,那焦黑的部分還在冒著濃濃的煙霧。
「娘娘,您這是要……」
還未待明溪說完這句話,南泱已咬緊了牙關將那焦黑的木頭朝著光luo如玉的手臂燙了下去——「啊……」
鑽心的疼痛從手臂傳來,南泱口中溢出一聲難耐的痛呼,只覺渾身的氣力都在瞬間被抽淨了一般,冷汗從額角涔涔地滑落,將額角的發盡數打濕。
「娘娘!」明溪大驚,哭喊著撲倒在地,小心翼翼地捧起南泱的左臂,只見那處傷口已然鮮血淋灕,教人目不忍視。
「……」南泱強忍住那幾乎教她暈厥的痛楚,唇角勾起一絲冷笑,「走,明溪,咱們去摘星宮要個說法。」
「可是娘娘,現今皇上正在諍妃宮里安寢,若是驚了聖駕……」
「哼,」她一聲冷哼,「若今夜那皇帝不在她宮里,我倒還不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