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晨曦離宮之日仍舊是艷陽天,她眉眼之間淡漠平和,仿佛是真的了斷了一切牽掛。
失寵的嬪妃是沒有資格從陌陽皇宮的政正宮門進出的,是以,榮寵一時的田晨曦離開時,也是走的側門。
南泱定定地立在窄小的側宮門前,耳中傳來嘀嗒的馬蹄混著車輪轉動的聲響,那輛載著無數痴恨糾纏的馬車便漸行漸遠了,孤零零的。
明溪上前扶過她的手,沉聲道,「娘娘,咱們回宮吧。」
「……」南泱抬頭望了一眼天際的艷陽,和翡棠閣中皇帝傷透田晨曦的日子一般無二,不禁勾了勾嘴角,露出一個略微苦澀的笑容來,「她曾說,已許久未曾見過這樣的陽光,今後在昭慈寺,她定能時常看到了吧。」
明溪朝她露出一個淺淺的笑來,柔聲道,「一定能的。」
南泱低低嘆出一口氣,腦中又記起了另一樁事來,又朝明溪問道,「皇上處置黎妃的旨意什麼時候能下來?」
明溪應她,「回娘娘,奴婢方才見江路德端著綾錦往翰瑄宮的方向去了。」
聞言,她挑起一抹冷笑,「那咱們可得去湊份兒熱鬧。」
翰瑄宮的宮門仍舊緊閉,寂寞梧桐飄下片片枯零的落葉,滿院的清秋盡鎖,道不出的淒清寂寥。
今日的黎妃格外美麗。
她周身雍容,妝容精致冶艷,一襲青緞掐花對襟外裳,將她端莊的芙蓉面襯得尤為可人,她面無表情地坐在高位上頭,伸手端起桌上的粉彩花蝶紋茶盞,抿了一口。
宮門「吱嘎」的聲響傳來,她眼也不抬,便聞見月琳的聲音響起,「娘娘,江公公端了皇上的聖旨來。」
細長的美眸微動,江璃蓉的面上仍舊平靜,只淡淡道,「知道了。」
月琳的眉眼之中隱隱有些憂色,抬眸望向宮門的方向,卻見江路德已手執明黃錦緞踏入了宮門,高聲揚道,「聖旨到——」
宮娥太監們面面相覷,都有些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卻仍舊是手腳麻利地聚集到一處,跪伏在地。
後宮中能驚動皇上對嬪妃擬下聖旨的事,左不過也就兩樁,晉封或是降位,而前段時日,皇上也並沒表露過要晉封娘娘的意思,此番江路德端著聖旨來宣,似乎有些古怪。
月琳蹙了眉頭,又朝內殿里頭的黎妃望了一眼,只見江璃蓉濃密縴長的眼睫一陣細微的顫動,眸中的神色被盡數掩下,卻沒有什麼動作,不禁開口催促道,「娘娘,江公公在等著您呢。」
江璃蓉將手上的茶盞穩穩地擱在了桌上,方才徐徐抬起眸子望向滿面憂色的月琳,聲音極低,「月琳姑姑,扶本宮去接旨吧。」
聞言,月琳便上前扶過她縴細冰涼的手,朝院中走去。
一番衣衫窸窣的響動,江璃蓉便穩穩地跪在了地上,挺直著背脊臻首微垂。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黎妃江氏,協理六宮以來,屢興後宮爭寵之風,言行不一,有悖婦德,廢黜其妃位,著降為答應,褫奪封號,擇日遷出翰瑄宮,欽此——」江路德的聲音並不高亢,卻字字誅心,說罷將聖旨合起,遞給江璃蓉,沉聲道,「江小主,接旨吧。」
「小主」二字深深刺痛江璃蓉,她猛地抬起頭望向江路德,雙眸里頭寫滿了震驚同憤恨,「本宮做錯了什麼?皇上竟如此待本宮?」
江路德的臉上卻帶著幾分諷刺同不屑,斜眼望著她,緩緩道,「小主這話得去問皇上,咱們這些做奴才的怎麼能曉得皇上的意思?奴才只是來奉命來傳旨的,小主還是緊著把旨接了,奴才好回去復命。」
「不、不……」江璃蓉身子一軟跪坐了下去,雙眸里頭驚惶不已卻仍是死死等著江路德,聲音出口幾近變調,「皇上現今在何處?皇上在何處?本宮即刻就要見皇上!要見皇上!」
江路德的面色浮起一絲不耐同厭惡,續道,「皇上如今憂心著北狄的戰事,怕是沒工夫見小主,小主還是別為難奴才了,快領旨吧!」
江璃蓉仍是沒有伸手接旨,江路德的面上更是難看,心頭正有幾分惱火,卻听得身後傳來一道明麗動人的女聲,笑盈盈道,「江答應怕是還有些事沒想明白,江公公也不必緊著這一時催促答應,待我開導答應一番,興許她就想明白了。」
江璃蓉被那道聲音激得猛一抬頭,果不其然,來者一副天人之姿,眉間紅蓮妖冶盛放,正笑顏盈盈地望著自己,不是南泱是誰?
江路德回過身子,一眼望見南泱,便恭恭敬敬地躬了身子,道,「奴才參見淑婕妤。」
南泱卻仍舊是笑,「江公公不必多禮。」
江路德道了句「謝娘娘恩典」,方才又直起了身子,南泱腳下一動,朝他靠近了幾分,壓低了聲音道,「江公公,答應不肯接旨,你便先將這聖旨寄放在我這里,你只管安心回去復命,」說罷眸子微動,望了一眼正狠狠瞪著自己的江璃蓉,續道,「待我開導開導,她會接旨的。」
江路德聞言,眉頭微微一蹙,面上亦隨之浮起一絲難色,道,「娘娘,這恐怕會有些不妥,若是她在皇上跟前兒參奴才幾句……」
南泱面上的笑意更甚,唏噓道,「公公在宮中這麼多年了,怎麼連這點道理都想不明白?如今皇上厭惡透了她,哪里還會見她?」
乖覺如江路德,自然霎時便想了通透,是以他將手中的聖旨恭恭敬敬地呈給南泱,道,「那就有勞娘娘了,奴才先回廣陵宮復命了。」
她頷首,朝明溪使了眼色,「明溪,去送送江公公。」
明溪立時會意,便上前幾步,朝江路德笑道,「公公慢走。」說著便偷偷從懷中模出了一個金錠子,塞到了他手中,江路德掂了掂,便笑著道了句,「娘娘真是客氣。」說罷方才緩緩離去。
明溪朝月琳使了個眼色,月琳心思何等玲瓏,自然一眼便明白其中端倪,復又朝身後的宮娥內監望了一望,宮人們便紛紛四散而去,整個翰瑄宮的庭院里頭便只余下南泱同江璃蓉二人。
江璃蓉從地上站起了身子,面上神色冷若冰霜,望著南泱,恨聲道,「翰瑄宮容不得你,給本宮滾出去!」
南泱聞言一笑,將手中的錦緞遞給明溪,便回過了身子望向仍舊跪伏在地的江璃蓉,唇角一勾,嘲道,「本宮?小主怕是忘了吧,皇上已下了旨將你謫為答應,還褫奪了你的封號,你如今再自稱本宮,怕是不妥吧。」
江璃蓉心頭一番思索,立時便怒極,一張芙蓉面在剎那間變得猙獰,「皇上與本宮夫妻三載有余,怎會無緣無故如此對本宮?定是你在皇上跟前兒說了什麼!定是你!」
「小主錯了,」南泱面上的笑容淡去,杏眼瞥向她的可怖嘴臉,淡漠道,「並不是我,而是袁寶林。」
「……」江璃蓉面上一滯,萬分訝然,「袁秋華?」
「你使出那樣下作的手段陷害晨曦,還害得袁秋華滑胎,試問她身為一個母親,怎麼還能夠容你?」南泱面色的容色極冷,聲音亦沒有絲毫溫度。
听了南泱的一席話,江璃蓉忽地卻笑了,半晌方才又咬牙切齒罵道,「憑她那樣的出身,若不是本宮,她哪里能得皇上垂憐!本宮並非有意害她小產,她卻听了你的教唆來反本宮我一口,真是個忘恩負義的賤人!不中用的東西!」
南泱冷眼瞧她半晌,只覺今日她妝容精心艷麗無雙,卻更襯得此情此景悲涼諷刺,又道,「江璃蓉,你雖總是掛著一副‘賢妃’的皮囊,卻心如蛇蠍狠毒無比,也無怪乎如今你落得這樣的田地。」說罷她微頓,又是一陣輕笑,「答應?那可是比當日諍良人的位分都低得多呢,還被褫奪了封號,這般的奇恥大辱啊……可見皇上心中有多厭惡你!」
江璃蓉被她的話深深刺痛,眸中便有淚流出,望著南泱的眼神憎惡萬分,「我今日這種種,哪里及得上前皇後你的分毫?當年你命御醫在我的湯藥里下藥,藥沒了我的孩子……從那時候,我便明白了,若我不夠狠不夠毒,便只會成為刀俎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南泱的杏眸微眯,看著她良久,方才又嘆道,「你只是恨我,又何苦去害那些無辜的人?匹夫無罪。」
「匹夫無罪,但懷璧其罪!」江璃蓉心中的悲痛夾雜著口中的苦笑橫溢而出,「但凡這後宮的女人,有哪一個擔得起所謂的‘無辜’之名?今日非我敵者,明日呢?後日呢?誰能料想到今後的事!若不先下手為強,只怕今後尸骨無存!」
「……」南泱低低嘆出一口氣,沉聲道,「今日種種,終究都是你作繭自縛自作自受,怨不得任何人,你好自為之吧。」
說罷便不再與她多言,只喚來了明溪,扶過她的手踏出了翰瑄宮的宮門。
「呵呵呵——」
望著南泱的背影,江璃蓉的喉間忽而溢出一聲低笑,她唇角揚起,語調卻極是陰厲,道,「南泱,你以為你真的能扳倒我麼?你怕是還不知道吧,昨日我兄長已奉命遠征北狄,官拜御狄先鋒!你以為皇上真的會棄我不顧麼?待我兄長凱旋歸朝,你的死期便到了!」
又是一陣猖狂笑聲,直到宮門重重合起方才被隔絕,南泱扶著明溪的手,一步一步走得緩慢沉穩,一眼也沒再回頭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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