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的傍晚,黃昏拖沓著腳步,橘紅色的裙擺迤邐散開天邊。歸鳥撲騰著翅膀,懶懶的停在長滿墨綠色樹葉的枝椏上。
「小姐,你就先吃一點好不好?柳公子待會兒就會過來了。」夏凌楓每天都會過來陪她吃飯,從未晚到過,今天卻不知怎麼,天都快黑了,卻依舊不見人影。這小祖宗又開始不吃飯了。真是的,明明像個傻子,九娘子和主上卻偏偏把她像祖宗一樣捧著。
小丫鬟輕嘆一聲,正準備把冷了很久的飯菜端出去時,卻听見細小且沙啞的聲音說︰「柳哥哥……什麼時候……過來?」很簡單的一個句子,她卻因為許久未說話而講斷斷續續,頗為艱難。
小丫鬟嚇了一跳,手里的飯菜一抖全部掉在地上,弄得滿地都是。
「你在說話?」小丫鬟恍然大悟,轉過去看見她明媚的眸子,漂亮的不可思議,「你不是傻子啊!」
小丫鬟看見她突然低下頭去,抱著膝蓋把頭擔在上面,眼神又變得空洞無神。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不是,不是,你……你別生氣啊!我不是說你……」怎麼辦?要是她生氣了怎麼辦?九娘子和主上一定會懲罰自己的。完了完了……
「怎麼回事?」
「我……我……主上饒命啊!主上饒命……」小丫鬟早就跪在地上不斷磕頭。夏凌楓的存在,對于樓里的人來說,猶如地獄修羅一般。
未等夏凌楓開口,只見一抹白色身影奔了過來。他連忙伸手接住。
「柳哥哥……」
夏凌楓驚訝的看著她,這兩個月,他用盡一切方法,她都不曾開口。卻不想他不過是來晚了些倒是收到了期盼已久的結果。
他扶著她,掃了一眼地上,「今天有事耽擱了。以後你先吃就好,不用等我的。」
「那樣……柳哥哥……就不會過來了嗎?」
「會來。」
「當真?」
「哈哈哈……真是個小丫頭。」他喜歡被她依賴的感覺,很滿足。
夏凌楓抱起她,讓她坐在床邊,蹲溫柔的幫她穿上鞋子,「地上涼,下次不可以忘記穿鞋子。」
她看著他認真的樣子,心里一片柔軟。以前娘親也是這樣溫聲細語的告訴自己不可以光腳踩在地上。忽然撞上他帶笑的眼眸,驀的紅了臉。眼前的男人,她才認識他月余。只知道他的姓,就叫名都不知道。可是卻讓她感覺到溫暖。似乎,開始有些留戀了呢。好像,從他這里可以感到微弱的光芒,告訴自己絕望的感官,世界仍然擁有光明。
夏凌楓幫她穿好鞋子後,才站起來厲聲道︰「還跪著作甚?你想讓我吃地上這些麼?」
「謝主上,謝主上!奴婢這就去端新的來!」小丫鬟如釋重負,急急忙忙收拾了地上的狼藉,站起來時一個踉蹌又差點跌倒。
「小丫頭,現在還不願意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他笑著,看著她,她忽然就這樣愣在那里。很漂亮的眼楮,像極了黑暗里的星子。即便她很喜歡這樣的他,可是她卻看著腳上的鞋子,沉默許久後仍然搖了搖頭。
「那我重新替你取個名字可好?我們忘了過去,一切都重新來過,好不好?」他扶著她的肩膀,手上的溫度,語氣中的篤定,眸子里的認真。似乎都讓她覺得真的可以忘記過去,一切真的可以重新開始。就像娘親說的,忘記一切,好好過活。
「真的……可以嗎?」
她語氣里的不安和脆弱讓他突然心生憐惜,就連他都未發現,自己臉上的笑容多了幾分暖意,用堅定的聲音告訴她,「可以的,只要你願意,就無所畏懼。」
「過來。」
他拉著她的手,帶她到桌旁。鋪紙,研墨,提筆,行雲流水的動作,透著與生俱來的優雅。
霓練空舞羽華休。
筆鋒凜冽,霸氣盡顯的七個字。他說︰「以後,你就叫霓羽吧。」
霓羽……娘親說,不要怨恨,忘記一切,好好活著。可是,她真的可以忘了一切嗎?僅僅一天,只是一天……她就是失去了三個最親最愛的家人。如今,煢煢孑立,在乎的人都不在了,還談什麼好與不好?不過是麻木度日罷了。
「殘照難和東霓音,鷺羽盡落夜滂沱。」她揉著袖口,突然覺得眼楮澀澀的。她以為,自己已經沒有眼淚了。
「你不喜歡嗎?」他皺眉。
「不,很喜歡。」她抬頭看他,滿眼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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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羽睡下後,夏凌楓才緩緩關上房門,退了出來。走廊的盡頭臨時放了張小木桌,淼若水跪坐在桌前,獨自小酌。她一襲墨綠色長裙,裙裾隨意鋪在地上。桌上的青瓷油燈,在風中搖晃,忽明忽暗。昏暗的光線,朦朧中她的身影風姿綽約。圓潤的玉指,捏著白玉杯,慵懶的扶額,似已醺醺然。
「九天好雅興。」夏凌楓走過去,面露不喜之色。
「主上。」她眯著眼瞧了許久,才晃晃悠悠站起來。「要不要來一杯……哦,忘了!主上不喜歡飲酒的。」她放開準備提起的酒壺,「主上……主上可是有事找奴家?」
「你這樣,還能記住我說了什麼嗎?」夏凌楓冷冷問道。
「能,主上的命令,奴家就算睡著了都不會忘記的。」她醉眼迷離,扶著桌,努力瞧了許久才發現夏凌楓一直皺著眉頭,嚇得她酒意頓時去了大半。連忙挺直背脊,卻還是晃了晃才端坐好。「奴家這會子醒了,听憑主上差遣。」
「父皇一直為南征之事頭疼,我準備請命出征。」夏凌楓提起酒壺搖了搖,壺中的酒已經去了大半。他面無表情的放下酒壺,坐在了淼若水對面。
「出征……主上何意?此刻正是六皇子失意之時,主上不是正好籠絡人心,趁勝追擊嗎?若突然離京,豈不明著任由六皇子休養生息,東山再起嗎?」這時,她的酒意完全被嚇醒了。
「請戰是一回事,能不能成又是另一回事。」
「奴家愚笨,請主上明示。」
「皇子出征,豈是隨口說了就成的事?父皇對老六的喜愛已大不如前,此次罰他閉門思過就能看出些端倪。現在我若請戰,父皇定舍不得。何況還有母妃在,她不會讓我去的。戰時請戰,以示憂國憂民之心,同時也能解父皇燃眉之急。如此大好的機會,我又怎會放過?我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真正出戰的是邢將軍。」
「如此說來,倒也是個籠絡人心的好機會。不過,此事主上做得,六皇子未嘗不可呢?若他先你一步,豈不壞了大事?」
他沉默片刻,才答到︰「皇後定舍不得她的寶貝兒子出征。何況這事兒,他還真只是做得卻不能做到。他素來以文示天下,並未顯露武功,請戰一事定是做不來的。」
「邢將軍……」淼若水沉吟片刻,帶著調侃的笑問夏凌楓︰「主上就舍得邢水姑娘傷心?」
「這似乎不是你該考慮的事呢,九天?」他嘴角一勾,一抹笑輕綻放深夜。
「是奴家逾越了。」
「得空了,你就去催催駱施明,刀的事要抓緊。別整天……醉生夢死的,有些事,醉了反倒越發清晰。」說著就起身準備離去。
「是……奴家送您回去吧。」
「別,老武在外面等著呢。你管好你自己吧。」
七曜染柒,這就是我們當初想要的結果嗎?各為其主,永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