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樓里,此時正鶯歌燕舞。無論外面的世界平靜也好戰亂也好,但是在煙花之地,永遠都是人間極樂世界。
而今天包下整個春風樓的,正是當今權傾朝野的蔡京。
老鴇自然不敢怠慢,招呼出了最紅最美的姑娘來伺候。蔡京此次前來蘇州,帶的隨從甚少,看來不像是為公事而來。
恍然間,一曲琵琶聲傳來,如行雲流水,時而如怨如泣,時而悲喜交加。在滾滾紅塵中演繹著亂世悲情。
曲畢,一個盈盈身姿緩緩走來。
眉間眼下,透著一絲溫柔,但溫柔而不嬌媚,嬌俏的小嘴微微翹起,帶著淡淡的笑意。一頭烏黑的長發披散垂入腰間,不加任何飾品。再配上一襲淡淡的青衣,好個淡雅的仙子。
就連蔡京這樣不屑于女子的人都看的驚了。他身邊不缺絕色美女,但全都雍容華貴,胭脂水粉之徒。全然不如她,可遠觀而不可褻玩。
老鴇看時機成熟,便諂媚的笑道「這位是武情,是春風樓的招牌,平時不輕易接客的。」
「武情無情。」蔡京念道」好一個無情!」便哈哈大笑起來。
武情放下琵琶,陪他坐下了。
蔡京命人給了她倒了杯酒,笑道"早听說江南出美人,看來果然名不虛傳。"
武情拂起衣袖,飲了一口酒,笑了一笑,才道"相爺身邊絕色美女恐怕不差,武情這等姿色又怎敢高攀,還望相爺笑話了。"
蔡京正要說話,門外的一個伺從走了進來,"蔡爺,金不換求見。"
蔡京皺起眉頭,不悅道"沒看見我在招呼貴客麼?沒我的吩咐不要擅自進來。"
"是,蔡爺。"伺從應了一聲便恭敬的退了下去。
"武情是不是妨礙了蔡爺辦正事?如是這樣,那武情告退。"說完就起身退下了,還沒等到蔡京說話就已經帶著姑娘們離去了。
"請他進來。"蔡京整理好衣裝,向門外伺從說道。
金不換背著一個大箱子唯唯諾諾的走了進來。"蔡爺。"
蔡京瞧了他一眼,才道"無事不登三寶殿,金爺你這次又有何事?"
金不換放下大箱子,笑道"小人听說蔡爺來了蘇州,所以特意前來拜訪。"
"那這是什麼意思?"蔡京指著那口箱子,問。
金不換馬上打開了箱子,滿滿的一箱白銀,價值不菲。
"這是小人特定招呼蔡爺的。"金不換恭敬的說著。
蔡京右手一揮,金不換馬上蓋好了箱子。
"有事就說,別拐彎抹角了。"蔡京站起來,走到了窗邊。
金爺走向前,在他耳邊低語著。傍晚的時候金不換回到了武林客棧,滿臉肥肉的臉上滿是得意之色,像是又做成了什麼大買賣。
店小二從廚房出來,看見金不換一副意氣風發的模樣,便笑著走到金爺跟前,問道「看金爺紅光滿面的,準是又有了大生意,今兒個要不好酒好菜的招呼下?」
金爺一听,正合他心意,點頭笑道「有錢途有錢途。」便成肥肥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兩碎銀子賞給店小二了。
小二嘿嘿了兩聲,便又進了後院廚房。
金爺悠閑的四處轉了轉,才準備上樓。才走兩級樓梯便看見了一個身穿綠衣的年輕丫頭悶悶不樂的走了下來。
「小奴姑娘,怎麼悶著嘴呢?」
天地兩間房是正對著門的,而小奴是婁掌櫃的丫鬟,經常在主人房里出出進進的,金爺見了她幾次,再加上小奴為人活潑善良,所以很快便與金爺說上了幾句話。金不換是走鑣的,長年在外,結交的人不在少數,自然與人相處的功夫不弱。
小奴走下樓梯,看了金爺一眼,然後撅起了小嘴,搖了搖頭。
金爺看她似乎是難言之隱,便笑道「我金不換只有兩個優點,一個是朋友多,一個就是錢多。念在相識一場的面子上,小奴有事不妨直說,或許金某財大氣粗,能幫得上忙。」
小奴又看了金不換一眼,心想掌門既然不願意幫忙,那麼就請金爺幫忙,好歹金爺在江湖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你跟我來。」小奴小心的瞧了瞧四周,確定沒有人看見才輕輕的說「幫我救一個人。」
金爺眼皮一跳,問道「何人?」
「青城余青陽。」小奴湊近金爺的耳邊,小聲的說。
「青城?」金爺眉頭一皺,「這事你還是不要管。」
「我就知道,你們一個個都是貪生怕死之徒。」小奴後退兩步,瞪著眼楮看著金不換,「你們不去,我自己去。」說完就生氣的離開了客棧。
小二在遠處看的清楚也听得真切,只是他沒有想到那個小丫頭如此講義氣。
明月宮
明月宮貴為魔教聖地,在萬丈高山明月山之上,就算是教徒上山下山也要花個三五天,更別提普通人了。
小奴到達山頂之時,已經是初六了。
門徒見她執意要進來,又口中說著青城派滅門,知道是有大事發生,便領著她去見了魔星護法。
穿過十一個門之後,到達了一個大廳之中。大廳雖然很大,但是卻很空,四周的牆壁上掛滿了白色幔布,中間的黑色龍椅後掛著一張黑色骷髏頭。
小奴緊張的環顧了周圍的環境,暫時沒有看出什麼危機。只是她還是有種不安的預感,能坐上魔教護法的地位,絕不是一個簡單的人。
一陣花香襲來,帶來了漫天的曼陀羅,如紛飛的花雨。
小奴還沉浸在花香中,黑色龍椅上已經做上了一個黑衣女子。
她全身都是黑色的,盡管有著曼妙的身姿,但整個人只露出了眼楮,把一副好身姿裹得嚴嚴實實。黑布下的眼楮迸射出犀利的目光,直直的盯著小奴。
「放了余青陽。」小奴也同樣瞪著上面的人說。
黑衣女子冷哼一聲,「你說放就放,那我魔教在你眼中豈不是笑柄?」
小奴冷冷的回道「你們魔教在世人心中根本就是不值一齒,我又為什麼要怕?」
「哼。」黑衣女子冷哼一聲,「旻月,交給你了。」說完便消失了蹤影。
小奴看的緊張,此人竟然在眨眼的功夫來去自如,輕功之覺絕覺不亞于江湖中一流高手。看來此次是她大意了。
「小奴姑娘不必跟她見識,魔星只是逗逗你。」
一個溫柔的聲音從四周傳來,如幽靈般空靈,卻並不覺得刺耳,反而讓人很舒服。
角落里的白色幔布緩緩移動了一下,隱隱有光傳了過來,照射進大廳之中,但很快消失不見。等那光走了,便剩下了一個白色的影子,仿佛是那白光灑下的。
影子越來越近,走得不緩,雖然和剛才的黑衣女子一樣蒙著臉,但是她的眼里沒有殺氣,反而非常平靜。平靜的仿佛世間的一切都只是過眼過煙,與她無關。
「你可知你現在身處何處?」她看著小奴,平靜的問。
小奴點頭,「我知道,你要問我和余青陽是什麼關系,為什麼要冒著生命危險救他。」
「聰明。」旻月淡淡一笑,面紗卻紋絲不動,「既然你知道,我就不多說了。余青陽對我們來說只是一粒塵埃,我們根本不需要。可是對你來說,他或許很重要。對別人重要的,我們就不能輕易給了。」
她緩緩走上了台階,坐上了黑色龍椅,俯身看著小奴,眼里卻是淡淡的笑意。
小奴笑了笑,是嘲笑。「對于魔頭來說,又會知道什麼情?」
旻月秀眉一挑,淡淡道「你對他動情?」
小奴笑著搖頭,「我對他的情,是朋友之情。朋友有難,我豈能不管?」
「哦∼」旻月用手拖起腮幫,若有所思的問道"要是我不給呢?"
"那就別怪我不客氣。"小奴的眼里已經有了殺氣。她這麼辛苦上山,不是給魔教中人一個個去盤問的。
旻月淡淡一笑,一雙俊眼始終盯著小奴,她的眼里沒有太多的情感,只是一片空白。「我為什麼要將他交給你?難道我要留著他好讓他日後來魔教報仇?不過到那時,他還是死路一條。」
「少廢話,你交是不交?」小奴橫眉一冷,殺氣陡然劇增。
旻月站了起來,白衣飄仙,雖然有著仙風道骨的感覺,但是這感覺里又有說不出的怪異。「你真的以為魔教會怕一個小姑娘?」她也有些慍怒了,這小姑娘也未免太狂妄了,竟然只身公然挑戰魔教的威信!
小奴也絲毫不敢放松,左手偷偷運起了掌力,瞬間將氣息收起,周圍的空氣開始慢慢凝結,時間一分一秒開始緊張起來。
旻月卻只是站在原地,只露出的眼楮里看不出絲毫表情。她的眼里只有一個字:冷!
小奴這邊卻已經做出了拼死一搏的決定。她的唇漸漸由桃紅變成紫藍,臉色也逐漸蒼白,周圍的空氣越來越薄弱,卻使她變得更強大。
「荊十三娘?」
旻月終于動容,微微皺了皺眉頭。腦海里一瞬間閃出萬千片段。
如果她是荊十三娘,那麼旻月的身份就不會瞞過她,如果她是荊十三娘,那麼她潛伏在武林客棧里就必定是為了找盟主報仇。如果她是荊十三娘……
旻月眯起了眼楮,她突然覺得整件事開始變得有趣。
「其實我們都有共同的敵人,又為何還要自相殘殺?」她慢慢走下來,停在離荊十三娘五米的距離內,眼神里有了絲傲氣。
「我荊十三娘光明磊落,就算報仇也絕不會用這麼卑鄙的方法,更何況與你們這些敗類合作?」荊十三娘冷笑一聲,拔下了頭發上的白色玉簪,收進懷中。
「我不會和你動手。」旻月抬起腳,走到其中一處牆角,白色的幔布突然起了褶皺,像是被微風吹過。
恍然間,又有一道光射了進來,有些刺眼。
待光線褪去後,一切又恢復了平靜,仿佛旻月從未出現。而荊十三娘的腳下,躺著一個人。
孤寂的山頭邊掛著一輪清冷的彎月,灑下了一層冷冷的光。
山腳的客棧有些冷清。因為明月山方圓百里都屬于魔教管轄,而這里又常年荒無人煙,只有偶爾從外面來的途人路過,這家客棧,除了接待下山的魔教教徒之外,也在自己經營生意。
小奴在一樓廳堂里吃著晚飯。
整個客棧都是龍龍的很安靜。這個時候,除了老板和伙計之外,就只有小奴和另桌的一個粗眉的胖大漢。那大漢叫了許多酒菜,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小奴的目光放在了大漢桌上一把用破舊的白布包裹起來的長臉身上。她微微皺起了眉,桌上的飯菜還熱著,她卻沒有吃上一口。
周圍更靜,月光更冷了。
離初十只有兩天了。而她現在卻在千里之外的明月山,看來刺殺行動只能等待下一個時機了。只是這次行動,荊十三娘策劃了良久,從喬裝成天葵派掌門婁新雲的貼身丫頭那一刻起,她的心里就開始了刺殺行動的計劃。但是婁新雲絕非一般人物,即使江湖上還甚少有人知道這一號人物。她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才終于得到婁新雲的青睞,留在他身邊做貼身丫頭。
好不容易有了機會來到這個高手集結的武林大會,而借婁新雲之手,為她報仇。
可是,余青陽仍舊昏迷,生死不明。她此刻更不能將他扔下。
荊十三娘轉身看著床榻上臉色蒼白的余青陽,眼里漸漸有了柔情。
「小奴。」
輕弱的聲音打破了夜的安寧,卻也帶了一絲絲生機。
余青陽吃力的坐了起來,看著小奴。「是你救我出來的?」
小奴搖頭︰「我怎麼有那個本領呢?」輕輕扶住了他,好讓他舒服一點,又拿了枕頭讓他靠著,「是荊十三娘救了你。」又轉身在桌上倒了杯水遞給他。
「荊十三娘?」余青陽一驚,眼里卻有了振奮的火花,「你是說救我的是女俠荊十三娘?"
小奴沒想到他會是這個反應,只好繼續編道︰」你說她是女俠?何以見得?「
余青陽看了小奴一眼,才淡淡道「荊十三娘雖為女流之輩,但是她的豪氣絲毫不輸于任何一個男子。她雖沒有劫富濟貧,沒有做過任何大事。但是在江湖之上,試問還能找出第二個女俠?」
小奴笑了一笑,笑得勉強,「世人只知道表面的浮名,又有多少人了解真實的故事?可惜小奴只是一個平常女子。」
余青陽喝了一口水,看向小奴,「余某空有一身武功,卻連自己的仇都報不了,甚至不如平常人了。」
小奴端起茶杯,放到桌上,嘆了一口氣,「初十馬上就到了,看來我們是沒有福氣去圍觀武林大會了。只是掌門……」她突然不說了,眼里滿是憂慮。
「小奴姑娘實在不用對余青陽這麼好,余某受之有愧。」
「知道小奴為什麼對你這麼好麼?」小奴回頭對他一笑,「在我遇到婁掌門之前,小奴只是鄉下人家的窮孩子。十二歲那年冬天,一直下著雪,起初我還覺得很漂亮,和小伙伴們一起堆雪人打雪仗。可是一場雪,斷斷續續的下了半個月。村子里許多茅屋都被積雪壓得塌了。很多人都沒有了家。直到有一天,我家的草屋也開始搖搖欲墜了。有一天,雪終于停了。我們以為苦難的日子就要過去了。爹娘允許我出外游玩,我就帶著十歲的妹妹很高興的出了門。可是傍晚回家的時候,我卻看見草屋已經塌掉了。我和妹妹瘋狂的在雪里尋找,最後終于找到了爹娘,可惜他們被壓死了。村里的人好心,幫我們埋葬了爹娘,可是我們成了無家之人。天雖然晴了,雪也不再下了。我和妹妹來到市集準備找份能吃上飯的工作,可是卻走散了。我以為我會餓死,可是這個時候,我遇見了一個人,我永遠記得他的樣子,所以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我還以為是他回來了。」小奴淡淡的述說著,「如果不是他,也許江湖上不會有荊十三娘,如果不是他,或許我為了生計,會淪為風塵。」她停了下來,語氣有些哽咽。
余青陽靜靜的听著,原來看似快樂天真的小奴,也曾經經歷過這樣心酸的往事。反而他倒是萬分幸運了。
「只可惜,我們只相處了一個月。」小奴走到窗前,抬著看著那一輪彎月,烏雲的影子還未退去,月只露出半隱半現的輪廓。「記憶里的他,總愛穿著一襲白衣,他的眉眼很好看,像是會說話。見到了你,就好像看見了他。但是我明白,你是你,他是他。我沒有把你當成他的影子,只是想找回那份感覺。起初我以為只是我的想法,可是你的右肩上,有著和他一樣的蝴蝶。」
余青陽震了一震,卻還是沒有說什麼。听著她語氣里的懷念,悲傷,可惜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唯有沉默的聆听。
「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小奴笑了笑,淡雅如花的微笑綻放在燦爛的夜空。也在余青陽的心里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