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女顏紅 悲憤交加

作者 ︰ 莫相憶

時過七百年,弒心之劍的驚悚之氣早已被悠長的歲月所泯湮,就只剩下一個傳說,並不足以令人為之而膽寒。之令場中諸人暗自心驚的是那個黑大漢子的死。這黑大漢子綽號「黑旋風」,乃九省綠林中聲聞最為響亮的一個好漢,曾經一身獨帶兩個板斧迎對南蠻一支犯境的千人兵隊,大戰一日,斬殺四百,生俘二百。令敵大隊兵馬心驚膽裂,不敢再犯疆城。由是聲震朝野,天子進加其爵,封為偏將軍,是歡樂子鐵打的哥們,釘鉚的兄弟,現在府中做侍衛總管。他這一死,麾下夾道而立的八百侍衛個個惶若驚弓之鳥,不由自主的往道兩旁退卻,本來丈寬的夾道一下子展寬了兩倍。兵刃出鞘之聲,一時不絕于耳,白甲雪映霜照刀槍,兩邊排起列成方陣,恍若兩座寒鐵打鑄的冰城,殺氣滾滾,無風自動。­;;

弒心之劍飛月兌出手,破風而嘯,沉若潛龍之吟,刃上抹過一縷寒涼,光閃之際,割向歡樂子的喉嚨,絕姿曼妙,仿若有神。那是隨手的一丟,也是神來的一丟,丟的妙不可言!­;

歡樂子珍惜自己的生命,因為他很幸福,每一寸的光陰里都洋溢這歡樂與美好。從古至今,所有的人都迷戀著「美好」,美好的事物自然都是誰也舍不得撇開的。他當然不會坐以待斃,手抬起來,在空際拽出一雙金環,左手一只磕開襲往頸前的劍端,右手一只砸向橫擺過來的劍身,「砰砰」的兩聲鐵響,火花迸射,弒心之劍掠往斜里,倒飛回去!­;

能夠混到這個份上,歡樂子委實也很不容易,世情險惡,人心難測,風雨路上,殺機隱伏,能夠一路走過來,單靠頭腦的靈活,顯然是不足以憑恃的,那得具備些許實力,武功自然是不能太差了。歡樂子的武功算不上絕頂之高,然也夠得上一流高手的資格,尤其是手中雙環,亦屬一代奇兵,極具靈性,至堅無比。作為一種武器,「環」怕是最牽強的一種了,沒三十年的修為,誰也不敢輕易把它掛出門楣。而他歡樂子,年尚不過二十一二就恃之招搖于武林,想必所學技藝自然是有些獨道之處。

此環名曰「多情」,與當世六大神兵並稱「七珍」其它六珍分別是「長生劍」,「碧玉刀」,「離別鉤」,「系情絲」,「月精輪」和「九光釭」。不知是機緣巧合,還是天意弄人,「七珍」咸集一堂,與群英一並薈萃在智侯府。­;

淒涼長嘯了聲,縱身撲了上前,竄起丈余,雙手抓住反震回來的劍,拖起一道寒光,照著歡樂子的臉,劈面砍下。眼里血絲爆滿,看得出來,這一次他是真的惱怒了!­;

歡樂子覺得淒涼向自己尋仇很沒道理,也是憋了一肚子的氣,況且一向不怎麼看得起這個書生,現如今卻被他欺負到了頭上,怎能忍受,倒是要看看這個懦弱的書生到底有什麼能耐,到底能囂張到什麼時候,喝道︰「你既如此執迷,那本郡就成全了你!」沖迎上前,雙環並扣,壓在左手肘上,蕩了出去。環與劍鋒相撞,恍與雷電交擊,听得一聲震耳大響,半邊身子頓時麻木,膝下一酸,差點沒跪下去……­;

沒有一個女人肯舍得讓心愛的男人受傷害,更沒有一個妻子能夠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丈夫身犯險境而無動于衷,歡樂子的六位夫人素來都把他看的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怎可能接受得了凶險之名世傳已久的弒心之劍的鋒刃指向他,一起亮出手中神兵,上前助戰。

多情環抵住了弒心之劍的鋒刃,歡樂子卻沒擋住淒涼的氣勢,被壓得抬不起頭來。第一個趕上來救駕的是他第六位夫人飛鳳,她的武器是長生劍,當世的一柄傳奇之劍,據說它擁有不滅之靈,可以尋到隔世的主人,鋒芒無可擬比。並著長生劍之鋒,一並展出其刃的是一把刀,也是當世奇物,名作「碧玉」,亦屬七珍之一,靈性極為潔淨,刀光之鋪陳,流若清泉,綠光無痕,未見半點殺氣不說,反蕩出許多溫存,氣息暖人肺腑。弒心之劍一觸到這氣息,仿佛觸到厲電,一下子就擊穿了淒涼那因為激憤而已漸迷亂的心境,他只覺得心被掏去了一樣空虛,一樣無力,感覺想要哭,長笑了聲,抽身而退,還立原處。­;

值時,智侯六妃已全將兵器亮出。長生劍與碧玉刀固然有愛,只是有些太寒人的心了。亦柔的情絲最長,纏綿繞處,已織成網。網前瑰華流溢,光彩浮動,長寂中仙子翩然臨世,月精之輪是神話,歡愉卻不是傳說,一改其往日嬉皮,素顏斂起,寒逾三秋。­;

劍聆公主擎起了九光釭,玉君卻收起了離別鉤,古來佳人惜離別,誰忍輕彈離別淚?玉稹郡主經歷了太多的離別,也不想輕易的把離別勾起。

當世七珍,淒涼听聞過,亦有所見識,之對六位佳人,先前的相惜,此刻化轉成了悲哀,為何她們偏偏對這個潑皮傾心,而且如此的痴迷。悲哀化轉成怨恨,劍在手中,性靈感知,嘶聲長嘯,飛揚而起!

在多情環與弒心之劍的一次短暫踫撞中,歡樂子感知到了淒涼的心境,那是一種怨怒無比的妒恨,並不是仇恨,于是很生氣,一百個不服︰「你自己處世低能,得不到老天的垂憐,憑什麼找上我來泄憤?」怒然踏著大步走了上前,伸臂展開把幾位夫人擋在身後,說道︰「他是個瘋子,他之要殺我並不是為了給風兒妹妹報仇,而是單單為了泄憤。他把他的失意全歸結到了我的得意之上。他誰也不愛,他是個變態,他的心靈已經嚴重扭曲。你們任何一個人給于我的愛憐,都會化轉成他的怨恨,激蕩起他因扭曲而充滿仇恨的心靈之火,給他手中的弒心之劍添加上數以百倍的瘋狂。就讓我一個人來迎接他的挑釁吧!」雙環舉起,奮勇上前。

情若連環,環連多情,多情環處,情亦自多,情系雙環,環環相扣,心心相印,連成一線,生生不絕!

歡樂子說得沒錯,淒涼的心靈的確扭曲了,而且變得有些黑暗。豈不正是黑暗蘗生了孤獨嗎?與孤獨並相依存的除了清冷以外,就是無盡的寂寞和憂傷。本已偏失的心理,則會因此而更加的扭曲。這正是弒心的可怕之處,無窮無盡的反復只會加重心靈的扭曲程度,痛苦也會因此更加深重。一種事物趕至極端,那就是災難。

災難已經形成,短短數日之間,幾百人眾無故喪命,誰知多少家庭為之而殘破,一夕之間失去了圓滿。

真理是永恆的,歡樂子堅信這一點,有理行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可是這並不能幫助他些什麼,因為淒涼的無理取鬧非常的理直氣壯,他一點都不認為自己在無理取鬧,而是認為這是自己應該做的,必須做的︰殺了這個下流胚子,讓那些被他迷惑而陷入迷途的女兒們覺醒。

一個堅定執著,一個狂暴不測,生死對絕,誰更勇猛?各自據守著自己所信奉的真理,絕然不退。殺了三四百回合,弒心之劍漸漸透出了它的魔性,那是一種無比的憂傷,一種可以浸染一切性靈的憂傷。一踫觸到那憂傷,多情環的性靈也為之慘黯,泯失其志,成為傷情之環。

這一次歡樂子真的懵了,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多情環為何性靈淪喪,莫非弒心之劍真如傳說之中的那般具有令眾生屈服的魔力?

想那淒涼不過一介書生,如何就在不到半月里變成了一個絕世高手?若說他天資聰敏,進步神速,如何寒窗苦語十數載,仍屢試不第,潦倒路前?

若說他本就是一位身懷絕技的高人,一直隱而不露,那他也真夠沉穩了,藏山掖水,不見其形,如此胸懷非得如長天瀚海般高遠與深沉而不能包容,若然,又如何會喪心至此,像個瘋子一樣顛狂,不要命的狂砍濫殺?

要麼在狂暴里死去,要麼在狂暴里重生。歡樂子不想死,頂風冒雨,一心向前,他只知道重生之路就在腳前,死神必將遠去。可他那里明白要得重生,必得先有死的覺悟。眼下,他陷入了絕境。弒心之劍的鋒芒因為他頑強的抵抗而愈發凌厲。一開始的時侯,尚有往來,可以攻出幾招,現在已經全然被那劍光裹住,連連負傷幾處,素白的孝衣,己染成了艷彩奪目的「紅裝」!

在世人眼里,書生淒涼和智侯歡樂子是沒法比的,即便是現在,歡樂子仍然是場上諸人心中的「神」,凜然不可侵犯。這也正是淒涼心口的悲哀。歡樂子的幾位夫人卻知道,這悲哀正是摧毀她們心中的「神」的源泉。所以她們焦急萬分,眼見著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在死亡邊緣掙扎,而不能靠前一步,甚至連一句關愛的話都不能說,還有什麼樣的痛苦比得這種煎熬更讓人寸心難管?

淒涼懷著無比失落的心情流連在這個世間,已經失去了活著的勇氣,迷茫的徘徊在這已不屬于自己的世界里,孤單的尋找著在生命將要結束之前所該要做的最後一件事。他尋上了歡樂子,一想起這個整日無所事事,品性惡劣的痞子一樣的人,卻享盡人間樂事,一種莫名的仇恨充塞胸間。便決定要一手結束他的快樂時光,把他給予自己的痛苦還贈于之。並沒有殺他之心,只是要讓他痛苦而已,要讓他嘗盡失去所以一切親朋之後,一無所有的痛苦。在看到多愁那萬般情迷的眼楮之後,心緒更加惘亂,所有的只是無限哀傷而已。今日此時,這樣的歇斯底里,瘋狂砍傷砍殺,至多也不過是已極的憤怒的渲泄,狂亂固然狂亂了些,總是能遮可擋的,一旦殺機萌生,弒心之劍狂暴之後的不測就會展將出來。至于是何樣的不測,有人說是山崩,有人說是海裂,卻無人肯定。因為無論是山崩,還是海裂,都是人力所不能抗拒的災害。

智侯六妃未敢輕舉妄動,就是怕引動淒涼的殺心,打開那災害之門。卻有人按捺不住了,听得一聲長嘯,只見**道寒光掠地而起,射進中場,原來是**柄奇門兵器,俱都挾著萬鈞之力,齊整整的指向淒涼,厲如玄電,殺機那是著著實實的又狠又重!

歡樂子是淒涼所恨的人,但他更恨歡樂子身邊的人,他恨著歡樂子,同時又最大限度的容忍著他,畢竟他是風流所愛的人,多愁所嫁的人。淒涼一生,孤獨半世,未曾感受到誰的絲縷溫心。殤花仙子以知己之心相引,青女多愁亦以愛人之心相惜,使他一生感動。而這兩個人,他生命中唯一所有的慰籍,都因歡樂子無恥濫言的誘騙,卑鄙下作手段的捉弄而相繼離去,所以他傷悲,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與寂寞,恨然之余,捉起了弒心之劍。

弒心之劍感受到襲來的殺氣的沖蕩,立時為之而振,一道寒氣掠過淒涼的心境,他的眼神變得極為冷凝,因為憤怒而漲紅的眼楮,恢復了如初的清透,清透如水,水如冰,冰光結而淚華落。

他哭了,又一次哭了,丟開疲于掙命的歡樂子,把劍指向了一齊殺奔上來的九大高手!

這九人號稱「智侯九手」,是歡樂子最得力的心月復干將,也是生死相托的結義兄弟,無一不是修為了得的血性漢子。眼見著歡樂子身陷囹圄,險象環生,顧不得許多,一齊出手,想要把他搶出來,故而都把鋒芒露盡,由是殺機極其濃重又非常霸道。

卻是沒有細細體悟過流著淚的卻仍未上前一步的六位夫人心中的思量,等她們想要阻止的時候,一切都晚了。她們一齊喚出的「不要」的聲音尚猶未落,血光已經濺起。淒涼心下殺機已動,劍光撩處血肉橫飛,笑傲江湖一時,名聞滿載天下的「智侯九手」,只在弒心之劍一起一落之間,盡數折毀,死無全尸!

歡樂子月兌出了險境,他們卻獻出了生命,士為知己者死,亦不枉然!

可歡樂子顯然接受不了這個現實,站在邊旁,看著如花一樣絢爛飄飛著的血,如雨一樣紛然而落著的碎肉,呆在那里,淚光只在眼里打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誰也沒有想到事實會是這樣的殘酷,弒心之劍竟是那樣的冷絕。

「魔鬼,你這個魔鬼!」歡樂子瘋了一樣,指著淒涼大喊大叫︰「你這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我一定要殺了你!」氣得連話也說不出來,挽起雙環,又要沖往前去。

他的夫人們已經見識到了弒心之劍的可怖之處,無論如何也不肯讓他再往前一步,一齊動手死拉硬拽的把他拖了回來,退進廳堂之里。夾道而立的侍衛們立時涌上,用鋼槍鐵劍和血肉之軀為牆,堵在門前。所有的人沒說一句話,就都動了起來,嚴嚴實實的把淒涼圍在七尺核心。

事情該怎樣解決呢?倍受打擊而情緒失控的歡樂子顯然沒有可行的辦法。幾位夫人把他拖回來,只知道不能讓他去送死,至于後來怎麼辦,想也沒想。被眾兵圍裹著的淒涼,提劍兀立,舉目掃望,淺淺而笑,垂落了最後一滴淚後,眼中的悲哀之情仍難以抹去,低下頭來,幾乎是在哽咽著問︰「為什麼你們要這樣逼我?」一語未了,忽然抬臉起來,面上表情變得極為猙獰,吼叫著說︰「不要以為我流了淚就會心慈手軟!我是為不幸之人傷悲過,可不幸之人已經很多了,並不會在意多加上你們這幾百個可憐蟲!」

被蕩毀的四大名門,被踏平的狼山七寨,被踢翻的二十八城,罹難者少說也有九百,傷者更是無數。其中真正開罪于他的屈指可數,之罪當死的根本沒有。他卻把他們全殺了,就僅僅因為他們和智侯府交誼深厚。

他怎麼會殺這麼多無辜的人呢?難道說他天性嗜殺,得了弒心之劍,由是魔性大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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