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光陰,非常短暫。傍晚的時候,燕兒精神顯得很好,拉著父親在學院外面玩,說說笑笑,蹦蹦跳跳,想著法子讓父親開心。次日一大早,就跑去叫父親起床,拉著他跑到渡口邊,蹦上小船,自個搖槳,載他游覽河邊景色,抓魚模蝦,做成燒烤給他吃,盡享天倫之樂。
第三天早上,父女兩個帶好工具,準備到後山上探險,隨行的家人過來報道︰「公子,今早收到飛鴿傳書,是五岳劍派盟主的飛檄,叫務必轉呈給公子。」說著,躬來,雙手奉上。
掃興之事,莫過于此。燕兒跳過來,替父親收了下來,打開一看,念道︰「神兵府中,近恐有變,正邪兩道,趨之若鶩。誠請公子,屈身移駕,乃與我等,共襄義舉。五岳劍派,謹投此書。」讀著讀著,眼楮都有些發綠了,伸手往半蹲著身子,正給自己整理衣裳的父親肩上一拍︰「哇,大事件呀,老爹你可不能錯過,身為天下第一劍豪的你,可要珍惜這機會。我們不去抓野雞了,能和那麼多成名人物,共聚一場,想想都覺得榮耀。老爹,也帶上我去吧!」
卓爭榮猝不及防之下,差點沒被她拍倒,暗暗吃驚︰「這丫頭手勁如此之大,內功修為已具深度,靈慧程度,看來不讓我這作父親的了。」說道︰「江湖恩怨,不比學友之間的淘氣搗蛋,言語稍有不慎,便可引來一場生死之戰,也不像學友之間的切磋比試那般,頭上被打幾個青包,揉揉之後就算事了。有些因為一句話引起的恩怨,可能會糾纏幾世,致使百人命喪呢!」
「有這麼可怕嗎?」燕兒抱著小拳頭,眼楮盯著他的眼楮看,忽閃忽閃的,有些不大相信。
卓爭榮握住她的小手說︰「爹爹什麼時候騙過燕兒了?」
燕兒點了點頭︰「那個倒是。既然這麼危險,爹爹也不要去了吧,咱們還是去後山抓野雞的好!」
卓爭榮滿目關愛的說︰「燕兒放心,爹爹可是天下第一的劍豪,名聲響亮。你娘臨行之時,把你的那個小名叫石頭的學長的劍,交給了我,讓我繼續傳承‘鬼斬’之名。如果我不去的話,你娘親肯定會生氣的。燕兒乖乖,在這多待兩天,爹爹去瞧瞧到底是什麼事,忙完了再來看你,陪燕兒一起到後山去抓野雞。」
燕兒點了點頭︰「那好,燕兒送爹爹去渡口,記住一定要平它回來,陪燕兒到後山去抓野雞和探險,听老師說這山下面藏著一個很大的妖怪,長的有些像老虎,牙齒比老虎還長,突出嘴外,都到下巴那了。」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比劃著,有模有樣。
送到渡口,燕兒再三叮囑父親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卓爭榮萬分不舍,登上船時,幾乎是含著淚的。到了河那岸,都不敢回頭再望,騎上駿馬,一溜煙的走了,听著女兒清脆的喊聲,仍然在河邊回蕩,心酸不已。
看著父親揚塵而去,最後消失在風煙之中,浮現在她臉上的笑容,轉盼之間,全化成了傷感,淚如雨般,沾滿衣襟。撲到老師懷里,嗚嗚咽咽,哭個沒完︰「爹爹好辛苦,明明很悲傷,仍然扮笑臉哄我開心。其實,打從沒看見娘親一起來,就知道她再也不會回來了。娘親,我想娘親,可是又不想爹爹傷心。爹爹也很愛娘親,看見他那麼瘦,我都不敢再提娘親。娘親為什麼要走,為什麼要離開我們。老師,你說為什麼呀!」
神兵府主亡故之後,佷輩們內訌不斷,為了爭奪權位,互相猜忌。名盛武林的金氏一族,分崩離析,沒落之態,日漸難掩。這日早起,大家尚未用罷早飯,鳴鐘擊響,各宅中人紛紛離席,急匆匆的趕往宗祠去。進入院中,踫了面後,議論紛紛,是誰擊響這拜祠之鐘,叫來會聚。
進了祠堂門里,只見個人背對門外,望著牆上掛著的幅巨型畫像在看,身形甚是陌生,就問︰「你是什麼人,怎麼亂闖本家祠堂。」個個心情老差,很是不爽。
那人身外披著一件黑色的抖篷,轉過身來,望向眾人,瞧見她的面容,金家眾子弟個個詫異不已,竟是如此熟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中堂後壁掛著的畫像,齊聲驚問︰「你是誰?」
那女子舉目望過金家眾子弟,神情很是失落︰「離恨仙子青女多愁,神兵府立莊之主歸情的生身之母,你們的老祖宗。」
眾子弟听說,面面相覷︰「就是三百年前,幫助龍神騰飛,挾制血煞,封印了弒心之劍的智侯第七妃青女多愁嗎?」
那女子道︰「祭起九光釭,用血點燃龍神盞的是劍聆公主。挾制血魔非我之力,因為真愛之花的緣故,那人選擇了放棄自我,方使血煞得制。其實一切禍患的開始,皆是由我而起呢!」
說起這個,金家子弟怎肯相信︰「時間流轉兩百多年,你怎麼仍在世間,人的壽限不該有那麼長的吧!」
多愁說道︰「因為和巫女的約定,我獲得了可以不死的身體。神器真龍即將誕世,天下各路英雄咸聚于此,以見證這時刻的偉大和非凡與眾。你們的祖先,所留下的遺訓,你們應該個個耳熟能詳,念給我听听吧!」
祖先遺訓,那個不知,凡金家血脈,年滿三歲,必須得會倒背如流。其中最長者,向她誦道︰「花葉珍重,睹物思人。不死不生,是為真龍。三百年中,母子復逢。誡吾子孫,奉為至尊,若敢忤逆,天地不容。」早先不知句中語意,今日一番領悟,豁然開朗,個個心下如明鏡般雪亮,忙的一齊跪來︰「不屑之孫,乞拜祖上,失禮之處,望求垂殤!」
多愁擺了下手,示意他們起來︰「你們不必如此惶恐,世間俗禮也就免了,都起吧!歸情遺訓中的‘花葉’,乃是當年我送贈給他的信物,如今何在?」
眾人見了她後,個個心下驚異不已,知道老祖宗當年很漂亮,今日一見,仙姿卓然,比那畫中模樣,更勝數倍,當真非是人間之人。個個低著頭,不看再看,生怕滋出冒犯之心,失態于眾同輩之前。听說她問,年歲最長那人,忙的答道︰「啟稟祖上,‘花葉’珍品,正奉于您的畫像之前,在歸情先祖靈牌邊旁的錦匣子里。」言畢,方才躬身往前,捧了那盒子,雙手舉過頭頂,奉到仙駕之前。
多愁打開盒子,花葉嫻靜,依舊故顏如初。輕輕拿了出來,拈在手中,相思之情暗然涌動。感知她心,青睫復綠,雙葉得此滋潤,重新展開,又孕育出一朵新的苞蕾,情深意濃,嬌妍似錦。
如此異象,誰曾得見,眾孫兒輩們無不唏噓贊嘆。
多愁將之插在最小一人的襟前,無限祝願,化成虹光,旋繞在他身旁。那孩子約模五六歲的樣子,紅撲撲的臉蛋,胖嘟嘟的,十分可愛。能得此垂憐,他的父母都感到得留下淚來,當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望著這些兒子的後輩子孫們,多愁心下暗然嘆息,安慰是有,多的還是傷感,畢竟兒子已不在了啊。告訴他們說︰「神器真龍將在不日之間,橫空出世。值時,弒心之劍也會展出絕殺之刃,神魔相抗,凶鬼怨靈,魑魅魍魎,受到召喚,趨之若然。似你們的修為,卷如其中,只會枉送性命。這朵真愛之花的靈力,會張開一個防御結界,保護你們不受傷害。且且謹記,勿要逞強,離開結界的防御範圍,否則,誰也救不了你們。」
金家眾子弟連連應允︰「敬請祖上放心,我等定會善加保全自己,不令您老費神。」
多愁點了點頭︰「我要到龍泉水面去看一看,少傾,把神兵令符送到那去。你們也準備準備,迎接各路貴賓。」言訖,花影晃動,人去無蹤,香風流移,陣陣輕拂。
與此同時,劍築也有位客人,不速而至,在血牢之畔,現出身形。傲若得報,忙的趕去,瞧見那人後身,如此熟悉,馬上想起個人來,走到近前問道︰「你是?」
那人轉過身來,上下打量了他回,笑了笑說道︰「二十三年不見,你都這麼大了!」
傲若瞧清她的容顏,立時呆了,結結巴巴的問︰「你是雍儀姑姑嗎?」
那女子點了點頭︰「難得當時只有三歲的你,還曾記得我這個早被塵世遺忘了的人。」
傲若眼邊發紅,激動得不知道說什麼好︰「姑姑是這世上最疼若兒的人,若兒怎麼會忘了呢。姑姑這些年去那了呀,若兒很想念你!」
雍儀有些自嘲的笑著說道︰「去到了一個沒人的地方,獨自療傷去了。」看看他的身邊,沒有旁人,就問︰「你娘親和你飄零伯伯呢,怎麼沒見來到。擅闖龍城禁地,應該是很大的事件吧,他們不關心嗎?」
傲若走到她身邊,盯著她看了好長時間︰「他們退出武林之後,去到海外,說是去尋訪師祖老人家的仙跡。姑姑,這麼多年,您還一點沒變,還那麼美麗動人。」
雍儀笑道︰「你小子真是劣性不改,嘴上抹油的把式一成未換,又想哄我老人家開心是吧!」
傲若道︰「是若兒的真心話呢!」拉著她的手問︰「姑姑回來怎麼不打個招呼,我親自去接您多好啊!」二十幾年不見,情義如故。
雍儀說道︰「我之此來,是為助神器真龍誕生于世。說句實話,所懷心意,你也未必能夠贊同呢!」
傲若怔了怔︰「神器真龍倒是稍有听聞,到底是什麼,卻不得而知。莫非與咱傲家也有什麼牽連?」
雍儀道︰「牽連很大,不值傲家,連神兵府金家也牽涉其中,欲成真龍,必使七珍靈元合一。姑姑此來,是為召出九光釭,收回狴犴,取走弒心之劍。這些要求,你都肯答意嗎?」
傲若道︰「是姑姑的話,若兒自當從命。傲氏一脈,世代據守于此,祭奠龍神,守衛血牢,不令弒心之劍再度復蘇,禍害人間。姑姑慈懷仁厚,來作此事,定有深意。有需要若兒效力的話,只管吩咐就是!」
雍儀道︰「你就這麼相信姑姑,也許姑姑做這些事情,僅是只為一己之私呢!」
傲若道︰「我相信姑姑,只要是姑姑決定的事,就一定是對的。」­;;
雍儀回轉過身,望著龍神狴犴,思想斗爭的也很厲害︰「這個抉擇,令我躊躇很久,不知道到底是對還是錯。有許多事,本不願告訴你,既然你那麼信任于我,姑姑也不好再繼續瞞著你了。真相對你來說,或許有些殘忍,可全都是事實,畢竟你也有知道的權利。」
傲若望著她,誠懇的說︰「姑姑認為有必要讓若兒知道,若兒自當洗耳垂听。如果姑姑認為沒有必有讓若兒知道,若兒也不會追問。」
雍儀听了,打心底里感到高興,非常欣慰的說道︰「你這樣說,讓姑姑很開心。姑姑要告訴你的事,對你來說很是殘忍,你一定要做好思想準備!」
傲若點了點頭,深吸口氣,努力的平復好心緒,不在多想什麼,只等她開口說話。
看他這麼認真,雍儀笑了笑,無奈的搖了搖頭,雖然萬般的不想告訴他這個秘密,終于還是開了口︰「其實,傲家的血脈,早已斷絕,你的身世尚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面,也就是說,你不是傲家的骨肉。」
先前听她說的那麼嚴正,知道非是尋常秘密,做了些心理準備。乍一听到這話,面上表情立時凝固,目瞪口呆,良久沒有反應過來。一時之間,顯然是接受不了。過了好長時間,才結結巴巴的說了句︰「難道說是我娘親她——」後面的事,再也不敢想象。
雍儀正色道︰「你的身世之錯,怨不得你的母親,因為你繼承的血脈,絕對是上代劍築主人傲絕的血統。」
听說到這,傲若更加疑惑︰「這該怎麼說,難道我父親他已不是傲家骨血了嗎?」
雍儀點了點頭,反問他說︰「還記得三歲之時,在荒灘見到的那個你認為很漂亮的姑姑嗎?」
傲若道︰「記得,是女乃女乃吧,我就那次見過她一面,所以印象很深。府中有她的畫像,母親也經常講起她。所以年幼之時的好多事,我都記得很清楚,一點也不模糊。」
雍儀道︰「錯誤,是在她那輩人身上發生的。在她嫁入劍築之前,和另外一個男子,早已情定終身。因為那個人的身份特殊,為正道武林所厭棄,戀情一直沒有公開。他就是千殺三尊上代首席赤焰尊者。為了傳承家族的使命,他選擇了宿命糾結不斷的赤焰之劍。這令你的祖母很難過,正在失落之時,你的祖父捧著滿心痴戀的鳳血之刀,向她求婚。她感念于此,下嫁到了劍築。」
言及于此,頓了頓之後,方才又說︰「雖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你的祖父深愛著她,設身處地的為她著想,明明知道她懷著的孩子,不是自己的骨肉,仍然疼愛有加,假裝不知道事之真象。並耗盡心力,摻進自己的血氣來鑄造一柄絕世好劍,用來系連龍神狴犴的靈犀,給傲家後世作為庇護。這劍是他生命的寄托,劍成之日,距他神歸之時,也亦不遠。當夜,就算赤焰尊者不傷于他,在劍祭之後,他也必然殞逝。」
讓他很快接受自己不是傲家血統的事實,傲若很有些不情願︰「如此說來,我和父親所繼承的血統是那個千殺門刺客赤焰的了?這怎麼可能,那個惡徒可是殺害我爹的凶手啊。他不會瘋狂到連自己的兒子,也會要下毒手的程度吧!」
雍儀道︰「赤焰之劍,素有魔兵之稱,操此之劍,必定得要繼承赤焰之脈,不然就會被劍反噬,死于非命。殺你父親的赤焰和與喪亡在驚魂之劍下的血娥,他們已不能說算是人了,‘妖尸’這個稱謂會更貼切。」
「妖尸?」傲若倒是第一次听說︰「這個該怎麼講?」
雍儀道︰「由死人的尸體變成的妖怪,叫做尸妖,由活著的人變成的妖怪就叫妖尸。有著人的生命,身體里面卻寄生著異類,思想行為受之牽引,雖然活著,跟一具被操縱的尸體沒有區別。赤焰尊者歷代血統,皆具瘋性,易痴易狂,易燥易怒。多疑善變,固執蠻橫。殺你父親之時,大半是因為被憤怒沖昏了頭,只圖痛快,壓根沒想弄清他的身世。」
接受這樣的事實,固然有些不大情願,可要懷疑她這話的真實性,傲若更不願意,倒是非常著急的說︰「要是這樣的話,那我豈不是早晚也會有瘋了的那一天!」
雍儀道︰「那倒不至于,只要不在憤怒之時,踫觸到赤焰之劍,魔血就沒有覺醒的機會。關于你的這個身世之謎,你女乃女乃在三叮囑,非到萬不得依之時,不能向人吐露,包括你和你妹妹。你母親也應該知道的。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你飄零伯伯已經把玄鐵之劍托付給你了吧!」
傲若點了點頭︰「伯伯是把玄鐵之劍留在了莊里,讓我作為兵器使用,在萬分緊急之時,可以借助劍之靈犀,向他求援。至于母親,確實留下了封信件,說是女乃女乃留給她的親筆信。叫我在傳任莊主之位給下一代的決定做好以後再看。莫非這信中說的就是我這身世之謎?」
雍儀看他心態如此平和,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倒也放心不少︰「既然有她留下來的信件,現在拿出來看一看,豈不更好!」
傲若長嘆了口氣︰「既然姑姑已經講明白了,那個信件,不看也罷,反正都是那回事。傲孤爺爺如此可愛,他既然不嫌棄女乃女乃和父親母子二人,我就更願意以他的後人自居了,因為這不是什麼恥辱,有這樣的先人,應該感到榮興才是。只是欲取九光釭,要先召喚龍神歸位,開啟血牢。如今真正的傲氏血脈已經斷絕,身為劍築之主的我,恐怕已經失去了幫助姑姑取劍的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