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太陽剛剛冒出地平線。
帝都,太師府。
氤氳的水汽升騰,君浩然自然地從侍女手中接過浴巾,邁過暖玉台階,離開浴池。
穿上寬松舒適的雪白里衣,服侍的侍女才敢微微抬頭,烏發垂腰,肌理勻稱,狹長的眼楮微微上挑,氤氳中夾雜著動人的媚色,美人出浴,誘惑和魅力可不分男女。
君浩然並沒有更換侍從,只因前身心思深沉,喜怒不定,身邊的人自然謹慎有余,親近不足。
有此積威,即使他顯露出與前身的不同,他們想必也不敢質疑。
而在侍女們的眼里,少爺越發高深莫測。
原本‘君浩然’還有本性流露,有跡可循;可如今時時刻刻都是溫雅清和的姿態,一舉一動都完美無缺,牽動人心。而表象下內心的真實便越發撲朔迷離,令人戰戰兢兢。
「今日可有什麼事?」君浩然打理好行裝,例行公事地隨口問道。
主事的總管連忙稟告︰「丞相府的文博公子,監察大臣家的萬子軒公子,武家的柳無痕公子聯名發出請帖,邀請帝都才俊赴角斗場觀賞比武,請帖今日清晨便送到了。」
「哦?」君浩然接過燙著金邊的精美請帖,打開瞥了一眼幾人的聯名字跡,微微含笑,「文博,萬子軒,柳無痕。帝都三杰?倒是有那麼一點意思。」
「不知少爺是去赴約,還是照舊去藏經閣讀書?」總管接回請帖,小心地問道。
「赴約。」君浩然淡淡道,「這個時候設宴,八成是為了銀星公主的成年禮和婚事試探,如今寒無殤又不理我,就拿他們打發打發時間吧!」
總管諾諾應是,雖不曉得向來眼高于頂的少爺,為何突然對元帥府的公子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日日念叨,但謹守本分,他還是明白的。
君浩然如此表現,卻是想讓身邊人潛移默化,他自認日後定會與寒無殤產生許多糾葛,免得日後突兀,自然要提前做好鋪墊。
不過,現在的麻煩事可不止寒無殤啊,君浩然皺眉看向一旁的請帖。
前世因他的資質地位,他除了例行的修煉,只需專心盯著寒無殤,防止出什麼紕漏便是。
如今,身份改變,雖也是地位高貴,可其中的利益糾葛並不少,再加上寒無殤的心性,是必然不會如他一般安心地閉門過日子。
所以,他必得好好籌劃一番,若寒無殤出了事,他至少要有插手的余地。
帝都角斗場是一個巨大的圓形建築,除了中心高大的主建築,四周店鋪林立,車水馬龍,十分熱鬧。
君浩然從馬車上走下時,迎面而來的就是厚重剛勁的巨石建築,以及熱烈嬉鬧的人群,這是個尚武的世界。經過這些天在藏經閣的惡補,結合前身的記憶,他已經知道這個世界與前一個世界一樣強者為尊。
這片大陸廣闊無際,以武為尊,便如那些鼎盛的科技文明、修真文明一般,經過無數代的探索和努力,發展起了繁榮的武之文明。
大陸武者眾多,無論是民間還是貴族,都普及了武者傳承。
武者傳承的門類眾多,有刀、劍、拳、掌、槍、棍、斧等等,但等級皆以靈力為基準,共有七個境界,分別為士、師、宗、王、皇、帝、聖。每個境界又分為初階、中階、高階三個階位。
這個世界的武者文化已經十分璀璨、登峰造極,然而,與修真界相比,雖體系不同,途徑不一,然而,皆是凝練靈力,引動天地之氣,以達造化之功,並不能明確判定兩者孰優孰劣。
更何況,這個世界同樣靈氣充沛,力量崇拜盛行。
身負完整的上古功法,身處完美的修煉世界,光輝的未來變得觸手可及……
環視著這個世界的剪影,君浩然的眼亮的駭人,面上滿是志在必得的笑容。
寒無殤終究會心甘情願地來到他身邊的!
因為,兩儀劍無論缺少了任何一人,都不完整!
「浩然公子能賞臉,真是蓬蓽生輝啊!」
君浩然剛進門就有一個俊秀的藍衣青年笑著招呼,正是帝都三杰之首丞相府文博。
往日‘君浩然’自視甚高,孤高自許,對這種集會向來不屑一顧。
這次竟欣然赴約,眾人皆道,君浩然定是為了銀星公主選駙馬一事來做打探虛實的。
「文公子客氣了。」君浩然彎起眼楮,輕輕一笑,如同百花盛開,說不出的風致。
同樣掛著溫柔面具的兩人,站到一處,高低立見。
文博笑容一僵,往日君浩然總是獨來獨往,但都是貴族圈里,兩人還是有過幾面之緣的。
文博生于世家,在家族內早見識了朝堂的明爭暗斗,自有一套看人的方法,原本‘君浩然’姿態固然優雅,笑容固然溫和,然而其中始終有幾分陰郁和壓抑,隱隱鋒芒外露。
本就令人忌憚,但如今仿佛一夜之間將鋒芒內斂,卻越發風華絕代。
好一個下馬威!
背負著帝都第一俊才的美名和壓力,君浩然竟還有所保留!
文博引著君浩然入座,席上還有兩個青年,一人著錦衣,一人著黑衣。
錦衣少年面色陰冷,眼鋒格外犀利,被他盯著,便如被毒蛇盯住,頓生森寒之感。
而黑衣青年面無表情,空茫的眼神渾如一攤死水,右手緊緊地攥著劍柄,憑生詭異。
正是萬子軒與柳無痕。
對于君浩然的到來,兩人都表現得興致缺缺,頗為冷場。
文博引君浩然坐下,才離席繼續迎客。
畢竟是三人做東,萬子軒與柳無痕看上去不易接近,文博就格外繁忙了。
只因來的皆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接引賓客、交際客套、彼此試探……都需他來協調。待賓客都形成自己的圈子,相談甚歡時,文博才尋隙抽身退了下來。
當文博回到主席時,還擔心氣氛尷尬,有心調停,卻見三人早已把酒言歡、打得火熱了。
而令這十分有個性的兩人放下戒備,君浩然也僅僅說了兩句話。
他對萬子軒講︰「瞧萬公子這條腰帶流光溢彩,中心的繡法是多面繡,經緯線深入淺出,手法出眾,底端的條紋圖騰更是精美,真是令人驚嘆哪!」
萬子軒全身衣著華麗,唯有這方腰帶頗為厚重,而且,這物件雖光潔如新,但邊角的顏色淺淡,可見經過數次漿洗,如此頻繁穿戴,顯然十分珍惜。而那圖騰有合歡之意,多是女子為情郎織就的定情之物,如萬子軒這般陰翳之人,能有這等心思,自然要直擊軟肋。
而柳無痕更是簡單,只因與寒無殤的糾葛,應付有武痴潛質的人,他最是得心應手,便肅然與他探討︰「曾見柳公子的字跡,便感劍氣凜然,然橫撇豎捺、轉圜之間,卻有幾分飄忽,我原來還納罕柳公子這般人物應是筆力虯勁,為何有此不協調……呵呵,不過如今瞧見柳公子的新劍,便知真意。此劍與普通劍制不同,劍柄長三分,鋒刃極薄,柳公子的武藝怕是又進一步,創出自己的劍法,雖尚未成熟,但亦是當浮一大白了!」
這二人皆是頗有個性的性情中人,只要對了胃口,很容易套上交情。
文博瞧見這其樂融融的場景,卻莫名地有些礙眼。
你說,他和這兩個問題兒童是青梅竹馬,成日里勞心勞力,都沒見他們多麼熱情。如今,不過眨眼功夫,就背著他跟別人家的孩子搞在了一起,人干事!
君浩然看見文博回來,便再少開口。
縱使方才相談甚歡,但怎及得上對方十幾年的交情,親疏進退,若不把握得當、見好就收,反而會弄巧成拙、喧賓奪主了。
正因如此,三人不由對君浩然大為改觀,進而更加親近了。
賓客齊至,好戲開場。
文博選擇的宴客場所在角斗廣場的三樓,隔著圍欄,拉開重重帷幔,往下一瞧,整個角斗場的一切盡在眼中,這種居高臨下的感覺,還是符合許多人的胃口的。
場內已經表演了幾場人獸之斗,武士交戰。觀眾里的武者和貴婦人,個個都滿臉潮紅,萬分激動。
「各位,開胃小菜已經過去,你們準備好享用饕鬄盛宴了嗎?」解說員用夸張的語氣,盡職地煽動起氣氛。
「接下來,就是各位期待已久的擂主挑戰賽!有請我們的新擂主——陽關!各位參賽者,挑戰開始!」
听到‘陽關’二字,君浩然手中的酒杯一顫,目光往下瞧去。
黑衣斗篷,鐵質面具。
遮掩了本身的一切行跡,然而,君浩然卻再也移不開眼。
緩緩將酒湊到唇邊,壓下難以抑制的笑意。
「君兄對這個‘陽關’有興趣。」文博敏感地發現君浩然的異樣。
「啊,」君浩然的目光仍瞧著那人,笑道,「我曾有一把愛劍,名為陽關。我以此劍數次危及一人性命,終被此人給斬斷。從此,那人時常以此化名,卻不知是為了警惕我給他的屈辱,還是向我示威。」
「他斬斷過你的劍?」
柳無痕顯出躍躍欲試的神色,他與君浩然探討劍道,自然感受到君浩然對武道的理解十分高超,早有較量之意,如今又冒出來一個高手,以他的性子,怎能不歡喜。
君浩然卻搖頭道︰「柳兄還是暫且放他一馬吧。早先他遭逢大難,修為倒退至武師境界,如今從頭再來,恐怕還要過些時候,才能與柳兄暢快交手。」
「修為倒退?」听了君浩然的話,三人皆驚駭莫名,再看向場中身姿矯健、進退自如的青年,皆是面色肅然。
受此大難,仍舊沒有放棄,重頭再來,如此堅忍,自是令人感佩的。
「寒無殤如今的身手是中級武師,而我這個身體的修為卻是高級武宗。一個階位、五個級別的差距,起碼要數年追趕,但雙修卻要本身實力相近,要盡快持平,要好好想些辦法了。」君浩然沉吟著,暗暗估算。
于是,當寒無殤完成了今天的對戰修行,就在門外出口瞧見君浩然站在那里,金黃的陽光灑落在他身上,整個人顯得格外燦爛而耀眼。
「我看了你的對戰。」君浩然走上前來,右手覆上寒無殤腰間的劍柄,笑著,「你已經開始使用兩儀劍,所以,你是決定答應我的提議了,對不對?」
寒無殤沉默良久,才用他變過音、粗糲沙啞的聲音緩緩說道,「我本就一無所有,深陷泥沼,沒有什麼選擇,也沒有什麼可怕的;可是,君浩然,你和我不同,以你的資質,並不是非兩儀劍不可。你,真的願意將你的未來,賭在我身上麼?」
君浩然靜靜地听著他說完,而後,快活地笑了起來,引得周圍人人側目。
「難道……一直以來,困擾你的竟是這個?……哈哈……」
寒無殤皺了皺眉,搞不明白這有什麼好笑的。
君浩然笑了半晌,才停下來,用輕松的語調道︰「我原本心想著,以你追求力量的性格,卻一直猶豫不決,定是你無法全然信任我。但你其實一直是在擔心勉強我,不願受我的恩惠麼?」
寒無殤眉頭皺得更緊了,對君浩然堂而皇之地說出他的心思感到不爽,立刻反唇相譏︰「幾百年的‘交情’,你是怎樣的人物,值不值得信任,我還是有把握的。不過,你的想法向來稀奇古怪。百年追殺、千里相救就不說了,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就對我一反常態,親熱得厲害,還積極地與我雙修,這樣看來,你的問題也大得很。」
「這陌生之地,只有你我兩人故交。況且人死如燈滅,何必追究前世糾葛恩怨,還不如從頭開始,再結善緣。不過,既然你已經下了決定,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可不能反悔。」
對于寒無殤的質疑,君浩然仍然笑得春暖花開,不見絲毫陰霾忐忑,本就打著親近寒無殤的主意,又怎能不舍得臉面。
等寒無殤回過神來,君浩然已飛快地登上了馬車,探出腦袋,再次喊道︰「我等你進階武宗。」
這般死纏爛打的行止作態,竟有些孩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