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蘿梳妝的功力,就算是放在整個後宮的所有伺候的宮人里排,也能排名至少前五。
只不過皇後很少能夠用得到自家陪嫁侍女的這項功能。
畢竟已經坐上了那個位置,就算是頭母豬戴著鳳冠坐上去,也不會有人有那膽子說半句不是。
從皇後的角度來看,皇上右側臉頰上似乎是有三道抓痕,被厚厚一層脂粉糊住,不仔細盯著看還真看不出來。
青蘿大概是怕脂粉香味太重,萬一飄去了台階下,被大臣們聞出來不像話,特意從御膳房里取了十盤子紅燒肘子,一路給皇上放在轎子里燻。
于是,太過于追求完美與自然而造成的後果就是,皇後眼里看著的是皇上,鼻子里聞的全是紅燒蹄的香味。
以至于神情一個恍惚,皇後甚至覺得自己面前坐著的,其實不是天子,而是一只裹著龍袍的蹄而已……
丹階下爭論的重點已經從冰災過後如何重建,順理成章的過渡到了毅親王當場呈上來的一本名冊。
本子不厚,也就十頁,皇上連伸眼皮子都沒抬,小樂子拿著朱盤在皇上面前晃了晃,行雲流水的就把東西交去了青蘿手上。
皇後也不想翻。
名冊早在三天前就擺來了自己案上,東廠在王府里花了不少功夫,犧牲了三個死士,拼死拓印了兩頁紙來呈給自己。
每一行一個人名,後面跟著的是克扣災銀多少兩,收受賄賂多少錢。
謝慎行下了血本,這些東西,大概早在幾年前就開始準備,一朝捅破窗戶紙,若再配上自己對皇上行巫蠱之事的謠傳,必定先把涂相擠兌得告老還鄉,接下來就要整治自己這個皇後。
「皇兄不看看麼?」好歹是皇上的親兄弟,又從邊塞大老遠的跑回來,中途還友情替皇上處理了這麼大一個爛攤子,皇後就是想不優容他都難,先是命人廊下賜座,這會兒又免了他的跪拜大禮。
「冰災雖是天災,但災民卻是*,臣弟一路回來,滿目只見餓殍遍野,災民易子而食,地方富商積糧不發,盜匪更是肆意橫行,朝廷籌款撥糧,沿途卻處處克扣,真正到得災民手中,十已去九,官官相護,只瞞朝廷,實在可惡,臣弟懇求皇上,定要嚴懲。」
皇後默默出了一背的冷汗。
皇上不開口,要麼是嗓音沙啞得沒法說話,要麼就是干脆被弄啞了說不出話,不管是哪個結果,都恰巧順了謝慎行的意。
只要皇上開口說出自己這個皇後半句不是,或是有半句有關刺客之語來,別說別人,就是自己老爹,也護不了短。
倘若皇上一副想說又說不出來的樣子,那就更巧了,給自己腦袋上扣一個轄天子令諸侯的罪責,當場就能拖出去被亂棍打死。
皇上再不濟事,中宮皇後的位置,也多得是人想坐。
皇上微微抬了抬腦袋,似乎是很努力的晃了晃頭,一臉睡意模糊的表情看了謝慎行一眼,腦袋一垂,吧嗒又給睡了過去。
皇後︰「……」
謝慎行︰「……」
她果然是既高估了皇上,也高估了施尉。
青扇只說皇上醒了,又沒說是徹底醒了,藥效沒過醒了一半很正常。
以睡覺來抗拒听政這種事兒,皇上以前沒少干。
朝臣們全都一副心知肚明的樣子,齊刷刷的垂下了腦袋,等所有人再抬頭時,表情便全都恢復到了正常值。
正常得就和龍椅上真的坐了個盛世明君一樣。
涂相第一個就站了出來,噗通往地上一跪,以頭搶地,強烈呼喚朝廷嚴查此事,務必要追回所有贓款,也務必要抓住所有貪污之人。
謝慎行把事情全擺在了台面上,想再往下藏也藏不住,索性大家一塊兒往水里蹦,等到朝廷被查得已無可用之人時,自然只能不了了之。
都是在官場上混的人精,誰能保證自己的手里真正干淨?
丹階之下所有官員全都趴去了地上,只剩一個謝慎行,鶴立雞群的站著。
皇上大概是被群情激奮的斗志嚇了一跳,稍微醒了一下,往台下看了一圈,發現滿眼只能看到烏青的腦袋頂後,干脆換了個姿勢,又睡死了過去。
皇後趕緊吩咐小樂子喊退朝。
皇上要再睡下去,謝慎行估計就該當堂傳太醫了。
難道她還真的要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說昨兒皇上宿在美人窩里用力過猛?
臣妾做不到啊!
皇上寢殿意外的冷清,只有一群胡子花白的御醫們守在宮中吵得面紅耳赤,再來就是站得筆直的太監宮女分列兩旁,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聲息。
以至于皇後踏進去時甚至都覺得,其實這不是皇上的寢殿,而是自己的鳳儀宮吧!
果然她走錯門了麼?
平時這兒不是美人歌舞就是各類雜耍,皇上玩得最過分時還召過一個會吐火的異域人,以及一個馴獅女當場表演雜耍與眾美人尋開心,什麼時候像這樣消停過?
「皇上這是慢毒,需得仔細治療,我看……」
「曹大人未免太過武斷,皇上脈息雖有略浮之兆,但大體脈象不亂,分明是勞累過度,需要靜養。」
「宮中什麼好藥材沒有,需要到外面去請什麼民間神醫?若那神醫真有醫術,難道他不想來宮中效力麼?」
「我倒贊同草大人所言,皇上脈息時亂時穩,分明就是中毒之兆,若不趕緊拔毒,只怕日後會生變故,若毒入侵五內,那便不妙了。」
「啊呸呸,你算個什麼,不過剛入太醫院不到五年,就敢如此詛咒皇上,分明心存不軌。」
「……」
「……」
「……」
皇後站在外面不過一刻的功夫,屋里太醫已經開始打起來了。
以章太醫為首主勞累過度沒有大礙的一派,和以曹太醫領頭主慢毒需仔細醫治的兩撥人誰也不能壓服誰,爭得是面紅耳赤。
「他們吵了多久了。」德妃听聞皇上下朝,便匆忙又從自己宮中出來,恰巧踫到皇後正大光明的站在屋外听牆角,才想走過去請安,便被皇後揮手止住。
「從昨夜開始,一直在爭,最後似乎是白大人來看了看,才得知是被下了藥,但似乎也不是什麼厲害的毒藥,白大人說無妨,臣妾也實是不知,還望娘娘決斷。」
不得不說德妃口齒實在比淑妃伶俐,幾句話功夫,只听得皇後通體舒暢。
「本宮倒覺得,太醫們有句話說得很是,皇上身上,豈有不慎重之理?本宮不通醫理,太醫之言,本宮必是要听的,既然各位太醫各執一詞,那這些法子便都試試吧,左不過調養與拔毒,也不沖突,曹太醫說要請宮外神醫,本宮準了,便差人請進來,替皇上診脈。」
青扇立刻推門傳旨,皇後也就轉身進了寢殿。
「你特意趕來,不是要給本宮回太醫爭執之事吧。」
德妃淑妃都忙了一晚,淑妃這會兒還沒到,必是德妃听到消息,趕在淑妃之前有事回稟。
「回娘娘,那日所有來過皇上寢殿之宮嬪都已禁足永樂宮,淑妃妹妹撥派人手看著,臣妾與淑妃妹妹也都細細查問了,並沒有異常。」
頓了頓,德妃似乎是頗為小心的又觀察了半天皇後的臉色,才緩緩跪下。
「恭喜娘娘,後宮大喜,已有一位妹妹有孕在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