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才人最後是被抬進的正殿。
沒錯,就和先帝以及先先帝們那些勤政勤勉的帝王們寵幸後妃一樣,杏才人也是卷著一卷被子,被四個孔武有力的粗壯婦人,像根雞肉卷似的,扛進了皇後的正殿。
青扇陪在皇後身邊,負責西配殿整理的宮女小桃也就裊裊娜娜的走在了膀大腰圓的婦人身前,沖皇後俯身下拜。
「啟稟娘娘,杏才人到。」
皇後一時之間沒能承受得住這一貫只有身為大老爺們的皇上才能享受的高級待遇,轉頭看了青扇一眼,讓她解釋。
後者已經經歷過先前杏才人在偏殿里一哭二鬧三上吊,誰近身都要拿著簪子把自己喉管子戳破的考驗,當場面無表情的俯身在皇後耳邊科普背景。
「回稟娘娘,才人似乎受過很大驚嚇,被德妃娘娘送來時便哭鬧不止,才人身懷龍裔,奴婢不敢妄動,怕傷及龍胎,只能在偏殿看護。」
皇後秒懂。
在這後宮里頭待久了,就算身份低微見不著皇上,但好歹風言風語也能听得一星半點,宮里送進來的美人多,抬出去一埋省事兒的美人更多,皇上素來就是喜新厭舊,膽子小的只怕是要繞著皇上走,更何況是毫無身份之人一步登天?
僕婦就和端著個貴重瓷器一般,小心翼翼把杏才人放在地上,小桃親手揭開被子,露出里面已經嚇得臉色青白披頭散發的宮女,又在一旁跪了下來。
「上陽宮杏才人,給皇後娘娘請安。」
還穿著一身宮女服制,被被子裹得死緊不能動彈的杏才人,猛一發現自己身上束縛消失,頓時就在地上圓潤的滾了一圈,又迅速找準一個角落,駕輕就熟的撲過去,雙手抱著膝蓋,把自己完美的縮成了一個球狀。
皇後︰「……」
青扇看著皇後,默默搖了搖頭,表示毫無辦法。
「才人在送來鳳儀宮時便是如此,不管誰人靠近,都不說話,若是有人想踫她,便要拔下簪子尋短見,奴婢本想給才人換身衣服,可怕才人傷及自身,實在不敢妄動。」
皇後一臉嫌惡的看著還在櫃子後角落里發抖的新晉才人,接過茶喝了一口。
她還當這宮女是多有心胸多有出息,還知道躲著人等胎相穩固了再出來昭告天下,哪知道是這麼不濟事的。
「既然如此,那本宮也不用再問她什麼了,就送去上陽宮,傳本宮口諭,讓薛昭儀好生看顧,皇子……」
又看了還縮成一團的杏才人一眼,皇後才微微嘆了口氣。
「皇子不容有失。」
在生下來之前,這幾個月杏才人都會是整個後宮里最金貴的存在了。
畢竟是後宮里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大肚子,不管生下來的是公主還是皇子,那都是皇上的血脈。
皇上不往自己這兒來,那便只能退而求其次,皇子公主的生母是誰有什麼打緊?最重要的是,皇子公主記事之後,他們是由誰來撫養。
宮中無位母家無權的生母,縱使誕下皇子,也只能是誕下皇子而已。
皇後欽點上陽宮,可以說是生生把這份恩寵賞給了薛院判家的小小姐,不知後宮里有多少人要為此咬斷了牙。
青扇親自過去幫忙,和小桃一道把杏才人又重新包裹成了一只新鮮出爐的雞肉卷,一塊兒跟著精壯婦人抬去上陽宮。
皇後一時之間看著自己正殿里站得肅穆筆直的宮人,只覺得身心俱疲,揮揮手便讓人都退下。
後宮之中,有位份的向來沒有恩寵,有恩寵的多半沒有位份,朱氏算是一個奇葩,現在也不在了,皇上無子的微妙格局一旦被打破,皇後都沒把握,杏才人的這個孩子,能不能生的下來。
只可惜,不是她的孩子……
「你不想要那個孩子活著。」于是,不出皇後所料,宮人們依次退下後,門關上的那個瞬間,施尉陰魂不散的聲音,就準確無比的從房梁上飄了下來,落到自己身邊。
皇後頭疼的揉揉額角,斜倚在椅子里,看了施尉半晌,才默默嘆了口氣,放軟了聲音。
「皇上還沒醒,你去看看他,好麼?」
後者利索的搖了搖頭。
「白行遠讓整個東廠把寢殿圍得水泄不通,明面上御前侍衛把守,暗地里東廠暗衛圍了十三個,我除非掘個坑藏在地底,否則整個寢殿,已無我容身之所。」
皇後︰「……」
鬧了半天,你也不是真的無孔不入啊!
等等……他又是怎麼知道還有在地底下掘個坑這種坑爹方法的?
就像看出了皇後心里到底在想些什麼一樣,施尉就擱皇後旁邊虛設的皇上主座上坐下,還把茶盞往皇後手邊推了推。
「有一年皇上興致來了要出宮游湖,你嚇壞了,讓東廠好好跟著,那一次東廠是提前整整一天,把整個湖邊所有人清理干淨,清早便派出暗衛在湖邊護衛,我半夜去,卻也找不到落腳的地方,只能回來取了水靠,躲在湖底,寢宮雖然全鋪就地磚,但也不是不能藏人,正殿之外有一塊地磚我早已掘松,里面恰巧可藏一人,只不過東廠早已在里面布置,我沒辦法進去而已。」
皇後突然覺得自己不想問了。
鬧不好以這人的彪悍程度,自己和皇上的新婚之夜,他真的就躲在房梁上看現場啊!
「那是皇上的血脈,本宮又如何不想讓皇上血脈留存,難道真要皇上一無所出,把這江山最後讓與謝慎行?」
施尉沖著皇後笑笑,干脆端起茶盞遞到皇後手上。
「你從睜眼忙到現在,連水都沒喝一口,當然頭疼。」
皇後幾乎是連腦子都沒過,心里怎麼想的,嘴巴便自然而然的說出來了。
皇後說︰
「本宮看到你,頭更疼。」
然後皇後就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頭。
于是施尉笑得越發欠扁了。
「你也知道,這人只要送出你的鳳儀宮,能不能活過三天,尚且未知,你若真想保住這個孩子,怎會把她送去你看不到的地方?」
皇後一手扶額,懨懨的抬眼掃了施尉一眼。
「天命顧佑,她既然有幸懷上龍胎,難道還沒命等到生產?後宮里想讓她生不出來的人多,但盯著她肚子里孩子的人更多,皇上的血脈,誰不想奪來撫養?本宮是嫡母,卻也沒那麼多空閑時間看顧一個嬰孩,德妃聰明,薛昭儀也是聰明人,自然之道這一層利害。」
于是施尉笑得越發莫測。
「皇上留著血脈,倒也不是不行,謝慎行虎視眈眈,你有子傍身,將來也好……」
皇後胡亂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正在听。
倒是施尉,話說到一半,又古古怪怪的住了口,看了皇後半晌,才微微搖了搖頭。
「罷,若你實在容不下那個孩子,我替你解決。」
皇後猛的伸手,一杯茶全潑在了裙子上,死死攥住施尉手腕,指節泛白表情恐怖。
「求求你,現在已經夠亂的了,你能別再添亂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