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嫂不想留著這個孩子,臣弟自然知道。」
謝慎行難得逮著個機會皇後身邊沒人,哪有那麼輕易就被趕跑。
很多話如果不趕緊說,過後事過境遷,再說便沒用了。
「即算是臣弟不動手,皇嫂難道不會借著這個機會,自己動手,既除掉皇嗣,又鏟除章炎?」
他是指使文鴛夫人下藥連杏充媛一並除去,但那最關鍵的藥現在還在他書房的小屜里擱著,還沒來得及傳進宮去,杏充媛的孩子就沒了。
文鴛夫人從頭到尾都不知道還缺了一味藥,只當是自己長期下藥產生的效果。
從皇後第一次召了章炎去,他就知道這已經是一個廢子了,留著反而礙手礙腳。
「大膽,本宮豈容你污蔑。」
這種話,白行遠能隱晦著說,那是因為皇後信任。
施尉能明目張膽的說,那是因為皇後拿他沒辦法。
涂相能變著法子說,那是因為人是她親爹。
謝慎行又算什麼?
皇後登時便怒了。
「本宮是你皇嫂,你縱使不敬皇後,難道這是能對長嫂能說的話麼?」
御花園里最不缺的就是散落在各處隨時可能蹦出來的宮女太監,以及巡查侍衛,皇後雖是發怒,但聲音到底不大。
一個皇後身邊沒帶著人,還戳著個未娶的王爺,說出去即算是倆人都清白,也得顧忌著瓜田李下。
謝慎行笑得越發嘲諷。
「臣弟自然不敢,只是推心置月復,若杏充媛一舉得男,縱使皇嫂日後能將那孩子撫養在膝下,終究隔了一層,且生母位份下賤,對那孩子也是不好。」
頓了頓,謝慎行終究忍了想再往前踏上半步的沖動。
只要半步,也只差了半步。
便能伸手踫到她。
「何況皇嫂對皇兄情深意重,哪個對丈夫深情的女子,願意看著別人給自己丈夫恩愛生子?」
皇後只覺得自己耳邊轟然一聲就給炸了。
這是誰都不敢觸踫的禁忌。
哪怕就連施尉,也不敢如此公然的給捅破這層窗戶紙。
感情這種東西,實在是太過于玄妙。
每每和皇上大吵之後,縱使只是一閃而過,皇後也會想一想這個問題。
但總也會給自己留那麼一星半點的幻想。
大概皇上只是圖新鮮。
大概皇上只是年代久遠不記得了。
大概皇上不過是逢場作戲。
要不這麼想,宮中這日子是真心沒法過了。
「本宮是後宮之主,自然有這個容人之量,否則還怎麼掌管鳳印,不過這似乎不是王爺應該過問之事。」
謝慎行的招放得太大,皇後楞了好一會兒的神,才冷著臉瞪了謝慎行一眼。
「王爺今日僭越了,現下只怕皇上午睡已醒,本宮便不留王爺說話了。」
不管說的是不是事實,這種話都輪不到他一個已經出宮了的王爺說話。
她不當場喊人來治他哥僭越之罪都算是格外開恩。
「皇嫂不會治臣弟僭越之罪。」謝慎行嗤笑一聲,往前稍稍錯開一步,恰巧便和皇後並肩而站。
「皇嫂大概從來沒懷疑過,現在坐著龍椅的這一位,到底是誰?」
信息量太大,皇後甚至還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謝慎行話里的字面意思。
「王爺這是有……」
「臣弟對皇兄並無不臣之心。」雖說不是經常入宮,皇後的一舉一動謝慎行知道的頁不比白行遠少,差不多也能想象得出皇後第一反應會是什麼,直接便搶在皇後說話之前給堵了回去。
「只不過盡管犯上僭越,臣弟仍要提醒皇嫂,若真是皇兄,臣弟無話可說,只是現在龍椅上的那一位,皇嫂難道從未想過?」
皇兄一登基,他就被排擠出了京城,不能知道京中詳細情況,自然不好多說。
但自這次回宮之後,雖說時日不長,但到底也往宮中跑了好幾趟,皇兄沒事也喜歡召他進來喝個酒听個曲兒之類的,幾趟話說下來,登時便覺得不對了。
若說從前他還只當皇上韜光養晦,如此荒唐行徑是為著防朝中那群老臣,一並連皇後也防了,勉強也能說得過去。
雖說皇後和他從小一同長大,但誰知道會不會因為權力而生了嫌隙?
只不過現在看來,皇兄竟然真的就變成了這幅德行?
不說心懷天下雄才偉略,竟半點志氣也沒有了。
若單說性格變了,他也認了,只是連從前之事一並忘得干干淨淨,這就很說不過去了。
先前還當只是他一個人這麼認為,但私下里與昭明長公主見過幾面,哪知謝則寧也是一樣的想法。
只不過苦于並無證據,太醫也查驗不出什麼不妥來,皇上又一貫身強體健,沒什麼大病小災,說是掉包,有皇後看得這麼死,總也不可能。
更何況皇後也沒必要去掉包自己的夫君,若是想篡權,這些年早能動手了,不至于等到現在。
「臣弟剛回京不久,便已覺奇怪,皇兄行為與當日做太子之時,大不一樣,皇嫂日日陪伴皇兄身邊,難道竟半點疑心也沒有?」
皇後一時之間無言以對。
總拿著犯上僭越一個罪狀,說的久了也便膩了。
何況人謝慎行句句說的都是事實。
何止是行為大不一樣,別說從前那些小兒女之事,皇上竟連那一點子情意似乎都一並忘了。
要說不懷疑,那簡直就是騙鬼,皇後自己都不信。
但已經是這樣了,即便是證明了坐在龍椅上的那一個是冒牌貨,又能怎麼樣?
滿世界的找皇上?
找到了還好說,萬一找不到呢?
順理成章繼位的人一定是謝慎行,到時候別說自己這個中宮要易主,大概還要牽連上涂家滿門。
還是說謝慎行打算賞自己一個有名無實的太後?
到時候最有可能的結果便是皇後為謀奪皇權竟膽大包天將真正的皇上殺害,再指使這個冒牌貨冒充皇上,好達到皇後染指朝政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多好,連賜白綾的理由都是現成的。
「王爺這話是什麼意思,意思是現在皇上是假的?王爺可有證據?」皇後轉念頭也不過是那麼一瞬的事,稍稍怔了一下,幾乎是迅速往後退了半步。
「此事事關江山,王爺切勿胡說,昭明長公主前些日子才在宮中陪伴聖駕,皇上是真是假,長公主便可證明,太醫亦可證明皇上龍體康健,絕無異樣,何況還有朝中眾臣,難道大家都是瞎子不成?王爺口口聲聲說對江山並無覬覦,如此污蔑皇上,該當何罪?」
皇後提了聲調,語氣又嚴厲,青扇立刻就領著一堆的宮女太監竄了出來,迅捷無比的在皇後身後站成雙列。
謝慎行幾不可察的嘆了口氣,往後退了三步,恭恭敬敬跪去了地上。
「皇嫂息怒,臣弟對皇兄忠心可鑒,不過臣弟妄議皇兄,還請皇嫂責罰。」
可惜了。
只差一點點,又是只差一點點。
若皇後不這麼快把人召來,只差那麼幾句,就能把話說清了。
好不容易才能回京,他才不會再回那窮鄉僻壤之所,守著邊陲寒風又過三年。
替她守江山也就罷了,他憑什麼要替一個冒牌貨的皇兄來守著本來就不屬于他的天下?
「王爺素來守禮,本宮念王爺初犯,不便深責,本該罰俸三月,但現下就要過年了,便罰停俸祿一月吧。」
這些話沒人听到,就算是听到了,皇後都打算把人滅口。
就算是罰,理由也只能含糊帶過,自然也不能罰得太重。
謝慎行恭恭敬敬給個皇後低頭行禮。
「臣弟謝過皇嫂。」
皇後冷著張臉,點了點頭。
「只怕皇上醒了要找王爺,王爺別讓皇上等久了才是。」
然後也沒等謝慎行應聲,自己帶著青扇便撤了。
「王爺什麼時候進宮的,本宮竟然不知道?」
即便是皇上召入宮,皇後在後宮里也難得踫到謝慎行一次。
畢竟男女有別,即算是名義上的親眷,也得避嫌。
便是踫到了,皇後身邊也總是跟著一大堆子的人,絕不落單。
這回竟然還給謝慎行逮著了個獨處的機會?
皇後走得快,青扇跟在皇後身側幾乎是一路小跑。
「皇上午膳時想起來,便召了王爺入宮,大概是王爺入宮後皇上又把這事兒給忘了,王爺等得久了,便來御花園里散散。」
皇後不置可否的唔了一聲,便不再說話,悶著頭往回走,直到回了鳳儀宮,又命青扇關了門,才慢慢坐了下來。
「青扇,你跟著本宮也快十多年了,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就算自己今天是心血來潮跑去的御花園,皇上是偶然為之把謝慎行召進了宮里,但謝慎行奉旨入宮極少會跑來御花園里散心,更遑論遇到自己。
那些個小宮女,一舉一動青扇都能看得到,諒她們也沒那麼大膽子敢透露皇後的行蹤。
青蘿這會兒大概還在書房整理奏章,即算是能知道自己去了御花園,也不會知道自己到底會跑去哪兒。
能知道自己會在御花園什麼地方,又能抽出空來給謝慎行遞消息的人,便只剩青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