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時候閻幽去了一趟枉死城,視察完牢獄回到王宮時已經很晚了。听侍女說孟晚煙去冥城還未回來,她便去了浴房沐浴,而後換上一件淺黃色常服,來到那個僻靜的花園里。
高牆圍合的小園幽靜無人,閑適安謐,連大槐樹枝柯的搖擺也顯緩慢。以往她有些煩悶時來這兒,總能放松一下情緒,心境變得開朗些許。可是如今來此,卻有些步履沉重。
閻幽提著一壺清酒,坐到大理石的壁沿上。在身旁放一只黑瓷碗,斜壺倒入酒液,隨著液體從壺口溢出,香氣霎時蔓延開,幾滴透明的水珠從碗里濺出來,落進身後的池水里,漾起波紋。
她執起瓷碗,輕輕搖了搖,把自己倒映其中的影子搖碎。透明的液體襯得黑瓷光澤柔亮,質感如玉。仰頭飲下,酒液甘洌香醇,並不*嗆人,卻勁道十足,一杯下去,已有微醺之意。這時身後的水面上才泛起圈圈漣漪,一個小腦袋露出水面,額上那抹紅色艷麗如往常。
「今日有些遲了呢。」閻幽低笑一聲,伏低身子,伸手去觸踫水中的魚,指尖卻是繞過那抹紅印,劃過它微微鼓動的腮,還有細密晶瑩的鱗片。半晌,她收回手,回身倒了碗酒一飲而下,眸光幽深,有如寒潭。
「你知道麼,就在昨日,我冥界不見了近三千人。」放下碗,她輕聲說道。卻沒有看向池中,而是再次伸手提起酒壺,「三千人,有的,我認識,有的,直到看見那本記錄的冊子,才知曉他們的名字。」低低的聲音柔緩如風,徜徉在一片靜謐的暗色里。那隱入樹蔭里的容顏,表情模糊。
水中魚兒慢慢地搖動尾鰭,眼楮一瞬不瞬地望過來,好似能夠听懂。
又一陣清靈的脆響,透明的酒液緩緩倒入瓷碗,坐在池邊的人香腮淡染薄紅,眼里眉間卻顯得分外邪魅,只听她又說道︰「有個黑衣女子闖進了牢獄里,破開了牢門,放出了那些惡鬼。」
「甚至青蛟都被她放出來了……可那封印明明只有我能打開啊。」閻幽輕嘆一聲,閉上眼楮,再掙開時紫眸里一陣凜冽,卻很快隱入眼底。她側過臉,與水中的錦鯉對視,忽而揚起嘴角︰「蘭錦,你說是不是很奇怪?」
隨著這句話落下,天地瞬間漆黑。隨即,樹旁一盞浮燈亮起,遠處屋檐下燈光次列點燃。
細碎的光點綴入水面波痕中,回過神來,坐在池岸上的人已經起身,提起剩下的半壺酒向不遠處那道月亮門走去。雪藍色的錦鯉看著那漸遠的修長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門後,才沉□,隱入一片斑駁光點里。
閻幽走出花園,經過自個寢殿門口的時候看見一個黑甲男子正默默站立在那兒,手中捧著一打書冊。看見她走過來,男子眼中閃過異色,很快低下頭,行了個軍禮,道︰「王上,判官大人叫我代他來送命書。」
黑甲灰衣,右肩鑄印猛虎,是兵長級別的裝束。閻幽細看了一眼,認出他是新任的殿前兵衛長,叫做寒守,一個高大英氣,卻冷淡寡言的男子。
「溪兒過來。」她朝殿門那兒道了一聲,立即有個眉目清秀的小侍女小跑著過來,立在身側。于是接過寒守手里的書冊,交到那個侍女手里,輕聲吩咐道︰「替我拿到西閣。」
「是。」侍女連忙拿著書冊退下,也不知是否剛才跑得急了,臉頰上透出些紅暈。
閻幽也朝另一側的高大男子揮揮手︰「你也走吧。」
「……是。」男子後退幾步,正欲轉身,閻幽又將人喊住︰「等等。」
「嗯?」寒守頓住,以為冥王殿下要交代什麼事情,于是恭恭敬敬地低頭等候吩咐,卻冷不防地一個酒壺塞入了懷里。
「拿著。」冥王殿下命令道。男子愕然抱著酒壺,向來嚴肅冷淡的臉上顯現出迷茫和窘迫,竟有幾分憨傻可愛。「王上,這……」他苦聲疑問道。
「幫本王喝完。」閻幽淡然地扔下這麼一句話,甩甩衣袖向另外一處長廊走去,留那黑甲男子不明所以地立在原地……哭笑不得。
若她沒記錯的話,這個時候,孟晚煙應該在途迷花田里摘花了。
她加快了些步子,穿過那條長長的走廊。一進到側園,果然就看見了花田里那個白衣翩翩的身影。素色映花顏,婉轉添絕色。真是,萬般皆可入畫,怎麼都看不夠。
閻幽欣然揚起嘴角,感覺心中陰霾霎時都揮散,瞬間晴朗,于是眸中亮起一片盈盈璀璨。她走過去,摘下一朵白色的花兒投進伊人竹筐里。
孟晚煙不用轉身去看也知道是誰來了,繼續手里的活,只語調平淡地說道︰「王上今日好似很清閑嘛。」
「嗯哼,再忙也要來幫美人采花啊。」
「怎敢勞煩王上。」
「這樣麼?可是……以後本王打算著每一次都要過來呢。」冥王殿下走到白衣人身側,嘴角輕勾,好似調笑卻不顯輕浮︰「要是實在不勝感激過意不去的話,那就以身相許如何?」
「胡言亂語。」美人嗔怒。
「開個玩笑而已。」閻幽聳聳肩,伸手摘下旁邊一朵吐露芬芳的途迷,不再說話。
一下子安靜下來了,卻不顯突兀,不覺尷尬。而這會兒的安寧里,竟叫她們都產生了種錯覺,仿佛兩人之間是熟稔的朋友,甚至是更親密的關系,連這般無言站在一起采摘途迷也帶著種難以明了的默契,好似這樣的時光,她們已經相互陪伴著走過許多年了一樣……
腦海中驀地浮現出曾經某殿下說的那句「老夫老妻」,白衣美人身形一顫,急忙掩飾著轉開臉去摘另一處的花兒。
兩人一同采摘,很快竹筐就半滿了。孟晚煙感受了一□後的重量,再回頭望了望背著的竹筐,轉回來時視線卻不經意與身旁人踫撞在了一起。彼此眼潭里都泛起一絲波動。
許是氣氛不錯,又或者之前的酒勁還有殘留,帶起了些綺麗溫情。閻幽定定看向身旁的白衣女子,終于說出了那句曾多次要到嘴邊又被壓入心底的話語︰「孟晚煙,留在我身邊好不好。」
白衣女子微怔,隨後苦笑中帶一絲諷刺︰「我能離開這里麼?」
「你仍想逃離?」難道就這麼不願意跟我在一起麼!閻幽心頭一沉,「孟晚煙,你怎麼就這麼鐵石心腸?你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會心甘情願地留下來?」
原本安寧甚至帶著些溫馨的氣氛一下子被打破,孟晚煙一時間思緒紛繁,連自己也理不清了。她能感覺到與對方之間的微妙改變,然而一直不願去面對。如果閻幽沒有挑明逼問,她還可以這樣自欺欺人下去。可是如今這般,叫她如何回答?她咬了咬唇,冷聲︰「我不想同你說這些。」說著開始向外邊走。
「孟晚煙你站住!」這死女人還要逃避到什麼時候。閻幽美目微慍,上前攔住伊人去路,深吸了幾口氣穩下心緒,才開口道︰「如果我說,當初帶你來冥界,是有原因的呢?」
「什麼原因?」孟晚煙抬眸看她。
「我……不那樣做的話,你就會灰飛煙滅!」
「為何會如此?」
「因為……因為你……」因為你的命格本就是強加運轉,六道不容,可這要我怎麼解釋!閻幽一時語塞,潛意識地不願意牽扯出那些想要忘卻的過往。
「說不出來了?」孟晚煙下巴微揚,眸中帶著冷意。
閻幽見她如此不禁有些氣急,衣袖一甩,語調也開始生硬轉冷︰「總之,即便我不帶你來冥界,你和那男人也不會有好下場的。」
對面女子卻是輕嗤出聲︰「閻幽,你要編理由也得事先編排清楚些。」
「你!」閻幽氣結,眼底覆上一層冰霜。呵,很好嘛,原來這人還是這般不願意相信她。「是啊,我是沒有什麼光明正大的理由,當初種種說到底也不過是我想得到你而已!」她怒氣上涌,眉宇間隱有厲色︰「本王想得到你,只能將你困住,這有什麼錯!難道還眼睜睜看著你跟那男人拜堂成親,然後生一群孩子不成?!」
「閻幽,我現在不想跟你吵。」孟晚煙也面色沉冷,眼眶發紅,失了平素的冷靜自持︰「我不管你當初做那些是出于什麼原因,現在即使我不恨你了,我也不會喜歡上你的你明白麼。我做不到,我不能這樣若無其事當做曾經的一切都沒發生過然後跟你在一起,做不到!」
眼中濕意滾動,微風吹拂而過帶起些涼意。她這才驚覺自己的失控,轉開臉,聲音里透著些沙啞︰「所以……不要再逼我了。」
閻幽听著,感覺身體在慢慢地被抽空,一陣疲憊和無力。往後退幾步,自嘲般地揚起嘴角。孟晚煙越過她往外走,不再看她一眼。
回過頭,看著那白衣身影愈行愈遠,閻幽的心一點點下沉,緊了緊雙手,猝然邁開步子跟過去,一手扯住伊人皓腕。
「你還想做什麼?!」走到門前卻被拉扯住,孟晚煙頓生怒氣。對方卻不理會她的反應,拉著她出門,然後往另一個方向走去,背對著看不清表情,卻听那聲音平靜無起伏,好似沉寂的湖水。
「你不是想回陽間,想見那男人麼,好,我便帶你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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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幽︰阿孟,本王帶你去凡間釣魚,然後你給本王做湯如何?
孟晚煙︰可我听說,凡間的魚塘好像都被哪個土豪給承包了。
閻幽︰哼哼……魚塘算什麼,本王要帶你去海邊釣魚。
孟晚煙︰(驚疑)你……你難道承包了整片海域?!
閻幽︰(摳鼻)本王……本王包了龍王他女兒……
遂,冥王,卒。(閻幽︰包了個導游也不行麼!)
作者有話要說︰
吶,不知道為什麼很喜歡這兩只吵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