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兒,是不能說破的,縱然小莊心底如明鏡一般。
頭前跟解廷毓說出「和離」兩字,一來是心頭那口氣已經忍無可忍,二來……這未嘗不是一個機會。
此前在解家,表面看來的確是錦繡和氣一團兒,她掩飾的也好,除了貼身的人,極少人知道她跟解廷毓之間,看似鴛鴦諧和,實則冷如霜雪。
小莊本也想……一輩子就那樣而過,倒也沒什麼。
她自小在宮中長大,見慣光怪陸離,起起落落,分分合合,對此生也沒什麼所求,更沒有什麼不可舍的執念。
只要平淡便好。
或許自她出生,人生已經定局,被太後所養,被皇帝所疼,然後按照他們安排好的,平平靜靜,無波無瀾地度過此生。
畢竟,衣食無憂,無饑寒之虞,外人看來,身份又是如此崇高,夫家又是如此顯赫……
還求什麼?
小莊雖然等閑不出府門,卻也知道,普天之下,挨餓受凍之人比比皆是,遭受生死苦困的也時時刻刻都有,而她,從一個本該死在戰中的孤兒,到如今……
已經知足。
所以不爭,不搶,不吵不鬧,只是順其自然,淡淡然然,平靜度日。
只是現在,仿佛有了一絲不同。
小莊說不準那種不同是什麼,甚至……幾乎未曾察覺。
若是在之前,她應該不至于對著解廷毓口出指責之詞,只會將那所有都默默咽下,甚至當一切都未曾發生。
她素來都是端莊自持、滴水不漏的,何以竟會失態,且是在人多口雜處處耳目的宮內。
或許……有些東西已生了變化,但……她人卻依舊在局中。
小莊避開劉泰堂的目光,垂頭道︰「我知道……阿泰哥哥是關心我,不過此事,並非我一句話便能定了的,且總要從大局著想……所以我想、等合適時機,我會先問一下太後的意思……」
劉泰堂眼神略變了幾變,才將錦懿的手松開,望著她若有所思地笑道︰「你總是這樣兒懂事……好吧,朕便先不問你了,不過……想讓你知道……不管你作何決定,朕……總是會答應你的。」最後一句,似在許諾什麼。
錦懿听他的聲音已恢復正常,才略松了口氣︰「阿泰哥哥,我知道了……」
劉泰堂點了點頭︰「既然如此,朕就不打擾你了……你不須動。」他起身欲走,忽地又停下,轉身看著小莊,微微俯身過來。
小莊一怔,劉泰堂已靠近她耳畔,低低說道︰「其實朕知道,當初你……不是心甘情願去解家的……錦懿,這一次,如果你想回頭……阿泰哥哥答應,不論如何,都會好好護著你。」
這便是真的在許諾了麼?
兩人目光相對,小莊的雙眸似有星光,卻不做聲。
劉泰堂看了會兒,心動神馳……輕輕把她鬢角的一縷頭發撩起,忽地問道︰「是了,朕忘了問你,那個帶著避水珠的黃金飛天呢?怎麼一直不見你戴著?」
小莊靜了一靜,便垂頭道︰「我也不知道,醒來後……就不見了,還有些戒指鐲子之類,想必是隨水沖沒了……」
「原來如此……」劉泰堂一嘆,「罷了,身外之物而已,你沒事才是最要緊的。」
小莊道︰「謝謝阿泰哥哥。」
劉泰堂笑笑︰「謝什麼?你啊。」抬手在她肩頭輕輕一搭︰「你好好休息,朕走了,晚上再來看你。」
劉泰堂出了寢殿,略在台階上站了會兒,仿佛在想什麼。
頃刻,他回頭看一眼殿內,終于邁步下了台階,吩咐寶峰︰「那個姓溫的副將還在京中嗎?」
寶峰道︰「回陛下,還在。」
劉泰堂道︰「傳召來見。」
寶峰低頭領旨︰「是。」
就在皇帝終于起意要召見溫風至的時候,溫副將正在龍都的「第一樓」上,吹著暖風喝悶酒。
這第一樓是龍都最有名的酒樓,是過往客商、龍都土著等交友會客的好地方,穿城而過的河水從樓下奔流往前,從三樓看出去,可以望見遠處的古城牆跟城外畫卷般的青山,風景極佳。
溫風至喝了口酒,卻听得樓下笑語喧嘩,听來有幾分耳熟,正尋思是何人,卻見有幾人從樓下走了上來,其中一人正高談闊論,猛一眼看到窗邊兒桌前的溫風至,眼中便透出詫異之色。
溫風至心中咯 一聲,卻不動聲色。
那人向著同行的人低低說了句什麼,便往溫風至這邊走來,到了桌前,舉手笑道︰「這不是溫兄嗎?一別經年,差點兒都不認得了。」
溫風至起身,同樣行了個禮︰「原來是卓兄,幸會。」
卓兄哈哈笑笑,看了看溫風至同桌的兩個下屬︰「這兩位是?」
兩人見溫風至起身,便早也跟著站了起來,此刻便道︰「我們是溫大人手下。」
卓兄面露驚詫之色,重看向溫風至︰「溫兄,失敬失敬……之前听聞你自請出京……棄筆從戎去了,原來現在已經是高升了麼?」
溫風至淡淡一笑︰「卓兄想必是誤會了。」
卓兄道︰「之前听聞你去了一個……叫做什麼來著的地方……仿佛是官拜副將,如今竟在京內相見,必然是高升了吧?」
溫風至道︰「此次回京乃是有事而已,溫某並未升遷。」
卓兄甚是詫異︰「不曾升遷?這是說,溫兄還是七品的副將?」
溫風至眼神一變,旋即恢復平靜︰「正是。」
卓兄搖頭嘆息,一副惋惜之態︰「這是怎麼說的?我等還以為溫兄必然已經青雲直上……要知道當初,溫兄在我們這群人之中也算是上上之才!可惜可惜……溫兄當初若不如此一意孤行,留在京中的話,此刻少說也得是四五品的京官兒。」
溫風至只淡淡一笑,不再搭腔。
溫風至的一個下屬問道︰「不知卓大人已經官任幾品?必然是極高的了。」
卓兄倨傲一笑,道︰「我如今在吏部任職,不才,忝任郎中一位,不過是正五品而已。」
溫風至的兩個下屬此刻都听出此人其實是來炫耀的,隱隱還有挑釁溫風至的意思,听他如此說,都覺氣悶。
溫風至卻淡然道︰「那溫某豈不是要叫卓兄一聲大人了?」
卓兄哈哈一笑,暗含自得,抬手在溫風至肩頭拍了拍,揚眉道︰「咱們好歹同窗一場,何必如此見外?溫兄來到京中,改日大家伙兒好歹也聚一聚……」
溫風至道︰「溫某不知何時便會離京,請恕我難以從命。」
卓兄皺眉,斜睨他一眼︰「溫兄可是不給面子啊……」
溫風至索性坐了下去,舉杯道︰「落魄之人而已,本就難跟各位大人相處,卓兄請了。」
卓兄見他不再搭腔,不滿地嗤了聲,拂袖回到自己桌上,溫風至目不斜視,卻听得分明,卓兄道︰「那位……素來清高自傲……如今……」于是引來各色地嗤笑聲響。
兩名屬下不忿,道︰「大人……」
溫風至垂眸︰「不必理會,吃菜……別浪費了。」
兩名屬下壓著怒火,默默地便跟溫風至一塊兒用飯。
如此過了一陣兒,隔壁桌上也有了幾分酒意,那卓兄便趁興而起,來到這桌,舉杯一晃,道︰「溫兄,既然你不肯賞臉,那這杯酒,就權當咱們相逢……你不會也不肯喝吧?」
溫風至道︰「溫某已經喝過了,再喝就醉了。」
卓兄皺眉,順勢發作︰「姓溫的,別給臉不要臉!老子讓你喝,你就得喝,你以為你還是當初那個……」
溫風至不言語,兩個屬下齊齊起身,喝道︰「休要對大人無禮!」
卓兄笑道︰「無禮?他算什麼大人,論起來,老子五品他七品,老子說的話他就得听,他不听這才是無禮,喝!」他抬手,便將酒杯送到溫風至唇邊。
溫風至抬手,擋住他的手,卓兄氣惱,順勢往前一潑,酒水便澆在溫風至臉上。
兩名屬下叫道︰「欺人太甚!」一人沖過來,便揪住卓兄衣領。
隔壁桌幾個一看,都也沖過來救護,奈何都是些書生沒什麼力氣……場面一時吵鬧起來。
溫風至仍是坐著,抬手在臉頰上擦了擦,沉默片刻,正欲叫兩個屬下離開,樓下忽地起了一陣喧鬧,而後有人快步上了樓來。
溫風至眉眼不抬,正要起身,卻听樓梯口有人道︰「誰是樂水守備副將溫風至?」
正跟兩名屬下攪鬧的京官們頓時都停了下來,齊刷刷看向這邊。
溫風至抬眼一看,卻見樓梯口站著的,是個身段兒有些富態的……宦官,四十來歲,臉白無須,眉眼卻極為有神,打扮的也極體面,身後跟著上來四名侍衛,兩個小太監,齊齊排列站開。
溫風至見這情形,心中狐疑,還未開口,就見之前跟兩個下屬爭執的卓兄將來人飛快上下打量一遍,遲疑著上前一步,道︰「您……您老人家,不是皇上身邊兒的秦公公嗎?」
皇帝身邊有兩名最得力的首領太監,負責近身伺候的艾公公跟負責外間行走的秦公公,因此姓卓的依稀認得。
秦太監淡淡地掃了卓兄一眼,不曾出聲,倒是他旁邊的小太監喝道︰「知道是公公來到,還不退下!」
卓兄一听,神情大變,飛快後退,跟幾名京官肅立在側。
秦太監掃了一眼在場眾人,復又問道︰「樂水來的守備副將溫風至可在?」
溫風至緩緩起身︰「溫某在此。」
太監聞言,那毫無表情的臉上才透出一縷笑意︰「溫大人,叫我好找呀……」正有些春光普照的意思,下一刻忽然寒風凜然,提高聲音道︰「溫風至接旨!」
溫風至神色陡然一變,心跳也劇烈起來,知道大概是他心中惦記的那件事有著落了……一時竟有些眩暈。
方才他正如在絕境低谷一般,此刻,卻仿佛有被人直拔向上的機會,溫風至竭力驅使木然的雙腿,邁步出來,跪地道︰「溫風至接旨。」
此刻,包括那些京官在內的樓上食客們盡都隨著跪了地。
秦公公昂首道︰「傳皇上口諭,召樂水守備副將溫風至進宮面聖。不得有違。欽此。」
溫風至咽了口唾沫,才啞聲道︰「臣遵旨。」
秦公公說罷,低頭一看,竟親走前一步,作勢將溫風至雙臂一扶︰「溫大人,快快起身。」
旁邊卓兄等人見秦公公如此示好,不由都臉白如紙。
溫風至問道︰「多謝公公,不知皇上召我進宮是有何事?」
秦公公哈哈笑了兩聲,低頭抬眼,笑眯眯道︰「這個我可不敢亂說……橫豎溫大人進宮後就知道了……」雖不曾說,但這刻意示好又加如此的語氣,自然不會是什麼壞事了。
溫風至一顆心狂跳,點頭道︰「既然如此,溫某隨公公進宮。」他說著,便對兩名下屬道︰「你們先回客棧等我。」
秦公公點頭,便跟溫風至兩人下樓而去,邊走邊寒暄說︰「溫大人年青有為呀……」聲音逐漸遠去。
樓上,卓兄跟幾個同僚面面相覷,都看到彼此面如土色之狀,有人忍不住道︰「皇上怎麼竟要召見他?」
另一個道︰「瞧公公那樣,恐怕是有天大的好事……我們剛才……豈不是得罪了人?」
大家懊悔之余,忍不住埋怨那姓卓的輕狂,才給大家兜了這禍事。
溫風至的兩名下屬听了,一時揚眉吐氣,便冷笑︰「現在知道怕了麼?燕雀焉知鴻鵠之志。呸!」
兩個人也知道好事將至,出了口氣後,挽著手哈哈說笑著下樓去了。
溫風至隨著秦公公入宮,直去御書房,正有幾位大臣議事完畢退出,秦公公便往旁邊一站,溫風至也隨著避讓。
只听秦公公喚了聲︰「丞相大人。」
溫風至心頭一動,一抬頭,見為首的一名官員,正一品的官服,胸前仙鶴蹁躚,那人清 容貌,長髯飄飄,一雙狹長的眼楮甚是有神,看人時候如電一般,似能閱遍世情。
溫風至知道這人自然正是當朝的丞相大人,也是小莊的公公。
解丞相掃了溫風至一眼,便跟朝臣們離去。
秦公公才領著溫風至再度往前而行,通報後,便傳他進內。
御書房中,靜默無聲。
溫風至呆呆跪在丹墀之下,他之前曾設想過有朝一日得以面見天顏,該如何舉止,他也心心念念想要一飛沖天,平步青雲,如今美夢成真,而機會就在眼前,溫風至卻幾乎無法動彈。
一直到耳畔傳來皇帝的聲音︰「你抬起頭來。」
溫風至道︰「臣遵命……」聲音竟也顫抖著,溫風至听到自己的聲音,甚是羞愧……本來不該如此的,帶著一股子的不安跟怯懦。
他有些慌張,試著抬頭,但脖子都仿佛僵硬了,就像是有一千只手壓著他的後頸,讓他無法遵命。
汗順著額頭滑下,因垂著頭,便在鼻尖匯聚,掉在地上。耳旁听到皇帝又道︰「溫愛卿?」
溫風至听到「愛卿」兩字,心頭仿佛有極大的浪涌,令他雙目發熱,溫風至閉了閉眼,鼻尖兒的汗跟淚一塊兒掉在地上,他猛地抬起頭來。
眼前,長長地御桌後面,端坐著一個身著明黃的人,高高在上,龍章鳳姿,正是當今天子。
四目相對,溫風至模糊地看了對方一眼,便又垂下眼皮。
劉泰堂看著面前的青年將領,微微一笑︰「听聞愛卿箭法入神,可卻是詩書傳家的翼都溫氏出身,如今朕一看你的相貌,斯文而不乏英武之氣,果真是有儒將風範。」
溫風至心頭一熱,緊張之意緩緩消散︰「多謝皇上夸獎。」
劉泰堂笑道︰「不知朕夸你,是錦懿在朕的面前說了諸多你的好話……」
溫風至垂頭︰「臣不過是恪盡職守,竭力將懿公主護送回龍都,只可惜差點兒功虧一簣,幸好是火麟營的大人們及時趕到,不然的話,臣實在是愧對皇上。」
劉泰堂贊道︰「好,絲毫驕奢之氣都無。難怪錦懿會放心叫你護送……是了,溫愛卿,听說一路上驚險疊出,朕身居宮中無法得知,你不如將錦懿如何找到你……一路情形詳細說給朕听?」
溫風至聞言,便道︰「微臣遵命!」他垂眸靜了片刻,才徐徐說道︰「微臣奉命去樂水查明鹽梟之事,一日,懿公主卻找到微臣,說她正是京內墜水失蹤的公主殿下,起初臣是不信的,可見她氣度非凡,談吐高雅……絕不似一般女子,何況若敢冒認皇親貴戚,必是死罪,因此臣才信了殿下,決心護送她回龍都……本來公主跟臣都覺得此事該低調而行,免得橫生波折,誰知路上……」
溫風至便將半道遇險,以及嚴烈來到之事,詳詳細細地說了一番。
劉泰堂听他說到嚴烈來救,便道︰「行了,接下來的事朕都知道了。」
溫風至這才停了,面似平靜,手心里已捏一把汗。
劉泰堂沉吟道︰「如此看來,幸好錦懿是遇到了你……她也並沒有錯信于人。」
溫風至道︰「回皇上,這不過是微臣應該做的。」
劉泰堂笑了笑,望著溫風至,忽然道︰「是了,愛卿,還有一件事朕想問你……」
溫風至道︰「皇上請問。」
劉泰堂緩緩問道︰「錦懿隨身帶著一個黃金飛天,你可曾見過?」
溫風至心頭一緊,喉嚨里像是卡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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