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風至回頭,果真對上那雙熟悉之極的眼楮,幾乎是下意識地,溫風至假裝什麼也沒看見,翻身上馬,打馬欲走。
溫大人快,成祥卻更快,縱身一躍,順勢就把溫風至的馬鞭扯住︰「溫大人你跑什麼?是不是做了虧心事不敢見人啊?」
成祥連嘲帶諷,溫風至口舌發麻,居高臨下對上他那雙明亮雙眼,此刻才明白何為騎虎難下。
卻听猛子在旁敲打邊鼓,也說︰「溫大人,你真是太離譜了些,你說,是不是你把小莊娘子拐走了?害得我們捕頭到處找人!」
溫風至的心突突亂跳,卻冷道︰「溫某不知兩位在說什麼!溫某還有急事,請松手!」
成祥啐道︰「別跟老子打馬虎眼兒,小莊腿上有傷,若不是你,她能插翅膀飛了?怎麼整個縣城的捕快都能找不到人?小猛也說了,那日看到你鬼鬼祟祟護送一輛馬車,必然是你偷偷把小莊拐了!你快些說把小莊藏到哪里去了,我便不為難你,不然的話,你別怪老子跟你不客氣!」
猛子附和︰「就是!溫大人,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這次我們來,勢必要帶嫂子回去的!」
溫風至听他兩人左一個「小莊娘子」,右一個「嫂子」,還口口聲聲說「拐走」……還是在這兵部衙門門前,耳目眾多之地,溫風至眼神幾度變幻,簡直是驚心動魄之極!
三個人正相持之中,卻听得一個驚喜交加的聲音叫道︰「恩公!」
溫風至跟成祥雙雙看去,卻見有個弱冠少年,正自前方而來,竟是徑直地走到成祥身旁,不由分說緊緊地便拽住了他的衣袖!滿臉地激動之情,叫嚷︰「恩公,我可算是找到你啦!」
成祥打量一眼這少年︰「你……」
這一恍神兒的功夫,溫風至大喝一聲︰「駕!」馬兒如離弦之箭,拔腿往前飛跑!
成祥一愣,手中就只剩下了馬鞭,只听溫風至道︰「溫某要務在身,恕不奉陪!」
成祥怔了怔,萬萬沒想到溫風至居然會真的來「逃之夭夭」這一招兒,氣地邁步就要追︰「姓溫的!你還要不要臉!」
成祥腳下才一動,人就給抱住了,竟是方才出聲的少年,居然合身而上,摟了成祥的腰,叫道︰「英雄請留步!」
成祥拖著這少年,行動自然不便,這邊兒一耽擱,那邊溫風至已經絕塵而去!猛子追出幾步,然而到底比不上馬兒腳程快,便也氣喘吁吁地停了。
成祥咬牙切齒︰「行!算你跑得快,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不信你就試試!」
成祥罵罵咧咧之時,那少年便仰頭看他,滿臉滿眼地崇拜之情,成祥忽地想到正是這少年的突如其來,才把溫風至放跑的。
成祥低頭,不悅地問︰「我說小子你是誰啊?干什麼呢?還不松手?」
少年這才忐忑地放開手,道︰「英雄,你不認得我了麼?前天是你救了我的啊……就是被永平侯欺負的……」
成祥仔細一瞧,笑道︰「啊,原來你就是那個小猴爺啊,你臉上的傷沒了,我都認不出了。」
來者自然正是安寧侯甘少鋒,安寧侯見成祥認得了自己,一顆心才放下幾分︰「英雄,自打上次匆匆一別,我派人四處找尋,都沒有恩公的下落,此次不期而遇,實在是大喜!」
成祥道︰「別!你找我干嘛啊?你倒是大喜了,我還有事兒呢,你一邊兒玩去。」
成祥正又要走,安寧侯急忙又攔住他︰「恩公,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你……」
成祥看著他急切的眼神,疑惑道︰「你要干嘛?」
安寧侯遲疑片刻,終于鼓足勇氣道︰「我想聘請恩公當我的武師兼護院……如果您有意的話……」
成祥皺眉︰「武師?護院?老子不干那個……還有正經事兒呢。」
安寧侯見他又要走,急忙撲上來握住袖子︰「如果恩公瞧不起那些……就、就去我府里坐一坐……讓我報答那日恩公的救命之恩也是好的……」
成祥道︰「別嗦啦,你沒听到我有事兒麼?什麼救命之恩,那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我就是見不得那些橫行霸道沒王法的東西,老子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打一雙,總之是見一次打一次……跟你沒關系,也不用你報答什麼。」
安寧侯見成祥一心要走,急得淚涌出來︰「恩公!」
成祥一眼瞧見安寧侯落了淚,他便皺眉道︰「干什麼就哭了啊?我也沒說什麼。」
安寧侯道︰「我……日思夜想想找到您,好不容易找到了,您卻……」少年蹙著眉頭,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成祥磨了磨牙︰「行了,別哭了……我跟你說,我真的有急事兒,方才走了的那個人你認不認得?」
安寧侯回頭一看,街上哪里還有溫風至的蹤跡?安寧侯回憶著︰「那位看來眼生,不是京官兒,但我听聞最近有位外地進京的青年將軍調進了兵部,姓溫,莫非就是這位?」
成祥見他說的頭頭是道,不由贊道︰「小子,不錯啊,可不就是溫風至那王/八蛋。」
安寧侯一听︰「恩公,你……為何罵他?」
成祥道︰「因為我來龍都就是因為這個小白臉兒王/八蛋,他拐走了老子的……總之他不是個好東西,老子一定要先逮到他。」
成祥那沒出口的兩個字自是「娘子」,只不過,對著猛子說也就罷了,對著一個剛認識不久的少年來說……听起來總有些別扭,且有給自己戴了綠帽的嫌疑。
安寧侯精神一振︰「原來恩公跟溫大人有過節,這好辦,恩公,不知你如今住在哪個客棧?」
成祥聞言便有些支吾︰「沒住客棧。」
猛子在旁听到這里,倒是心思靈活起來,便道︰「來的路上我哥哥見有個小乞丐可憐,把銀子都給他們母子了,我們兩個沒錢,之前都在城隍廟落腳。」
成祥白了他一眼︰「別說,我看你這兩天都胖了,必然是吃供品吃的。」
安寧侯听了這樣的喜訊,越發精神,忍不住喜色,便道︰「恩公兩位不必如此,不如暫時到我府中歇腳,至于溫大人的下落,他家住何處之類,我叫人打听,不出半日,便能知曉。」
猛子一听,便咧開嘴,只不過他不敢決定,只看成祥︰「祥哥,你覺得呢?」
成祥見安寧侯如此熱心,且又說的很是靠譜,才有點兒另眼相看︰「小子,你好像挺能干的嘛,那怎麼還會被那永……永平的猴兒欺負?」
安寧侯眨了眨眼,這才反應過來,掩住口,忍俊不禁,心想︰「永平的猴兒……那我是安寧的猴兒了?」
安寧侯到底還是個弱冠少年,即刻收斂心思,道︰「咳……恩公你剛來京城,有所不知,且待我慢慢跟你解釋。」
橫豎溫風至如中箭的兔子一般消失的無影無蹤,且城隍廟也有些住不下去了,成祥便應了安寧侯暫時去他府上落腳。
成祥一發話,安寧侯跟猛子都是一般無二的歡喜。
安寧侯今日來兵部,本是要見一個本家的表親的,如今也不見親了,便喜滋滋地帶著成祥跟猛子回了府。
安寧侯雖然沒什麼權勢,可宅子卻是祖上傳下來的,正經的侯府大宅,十分氣派,但因宅子里人少,也少有客人登門,便顯得冷清了幾分。
安寧侯年紀雖小,卻很懂人情歷練,路上問過猛子,知道他們中飯還未曾用,進門後,便立刻叫僕人準備豐盛飯食,自個兒坐陪,態度十分地恭敬可親。
成祥打量著這幾大的廳堂,贊道︰「小猴爺,你這兒不錯啊,住這麼大的房子,那你的官兒必然也是挺大,怎麼還會被欺負?」
安寧侯道︰「不瞞恩公說,少鋒祖上曾是陪著太宗打天下的,算是開國功臣,聲名顯赫,怎奈到了我這一輩,卻沒落了……比不得其他的權宦之家。」
成祥道︰「哦,我有點明白了,你叫什麼?」
安寧侯道︰「姓甘,名字喚作少鋒。」
成祥道︰「甘?我听過說書的,說是太宗當年開國,幾位功臣論功行賞,有‘一字王兩智星三上將’的說法,這三位大將分別是莊、李,甘,後來又封了爵,難道就有你們家?」
安寧侯有些面紅︰「我正是甘家的後代不肖子孫。」
成祥咽了口唾沫,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當下認真地又把安寧侯從頭到腳看了一遍,見少年體態縴弱,面容清秀,通身是一股文質彬彬弱不禁風的氣息。
成祥便道︰「真看不出來……我以為名將的後代,都得是虎背熊腰呢……」
安寧侯越發有些無地自容,猛子在旁邊圓場道︰「祥哥,這可不對了,那倘若生得是個女孩兒呢,要虎背熊腰,怎麼嫁的出去!」
成祥點頭︰「這倒是……」
安寧侯小聲道︰「其實我還有個姐姐。」
成祥跟猛子對視一眼,雙雙閉嘴。安寧侯卻又親自添了茶,笑問︰「說起來,我還不知兩位恩公從何而來,尊姓大名,前幾天叫人找的時候,也如無頭蒼蠅般在各家客棧里找尋。」
成祥道︰「我叫成祥,這是我兄弟小猛。」
安寧侯道︰「恩公好名字,可是遇難成祥之意?」
成祥一听,倒是歡喜︰「你也知道啊?有見識,不愧是甘老將軍的子孫!」
安寧侯才要說,卻見一名小丫鬟進門,低頭道︰「侯爺,小姐有請。」
安寧侯道︰「我陪客人呢,跟姐姐說,稍後我再去。」
如此又過了一刻鐘,飯菜陸續上來,雞鴨魚肉,蔬菜干果,饅頭米飯,樣樣皆有,猛子眼楮都發直了,便跟成祥一陣狂風掃落葉。
成祥見安寧侯還坐著,便道︰「小侯爺,你姐姐大概找你有急事,那小丫頭還在外面探頭探腦呢,你不如去吧,我們這兒自在吃,你坐著看也不像回事兒。」
安寧侯見他如此說,就笑︰「那麼請恕我失禮,我去去就回,不過恩公……」
成祥道︰「你叫我名字就可以,什麼恩公不恩公的。」
安寧侯一猶豫︰「好的,成大哥,我去去就來,你們千萬不要離開,之前我也叫人出去打听溫大人的住所了,很快便有消息。」
成祥點頭︰「知道了知道了,放心吧。」
安寧侯這才退了出來,又喚了隨從來站在廳門口看著,才往內宅而去。
廳內,猛子拎著一條雞腿,打量著那熱氣騰騰,嘆道︰「我的哥哥,我這幾天,頭一次吃頓熱的。」
成祥笑道︰「你留神便吃撐了。」
猛子邊吃邊含含糊糊地說︰「我理會得……祥哥,那小侯爺好像生怕咱們走了似的。他年紀雖然小,人倒是不錯呢,禮數也多,對我們兩個這麼客氣,比那永平侯不知好多少。」
成祥道︰「這孩子一看就是滿肚子心事,嗯,他命不好,同樣都是大將軍的祖上,到了他就沒落了,不然永平侯也不敢那麼糟踐他,這孩子該是被折騰怕了。」
猛子道︰「瞧他也挺可憐的。」
成祥嘆道︰「罷了,還是別理了,咱們總不能護他一輩子……吃飽了打听到溫風至的下落,咱們找他要人去是正經。」
猛子正叉了個丸子埋頭吃,聞言猛地一抬頭,問道︰「祥哥,你瞧溫大人剛才那樣,他好像不認他拐走了嫂子,這怎麼辦?」
成祥道︰「他不認,我就打到他認。」
猛子忽然擔憂︰「那倘若他真的沒有拐走嫂子,咱們怎麼辦?」
成祥一听,滿嘴的山珍海味頓時都味同嚼蠟。隔了會兒,成祥發狠說道︰「不可能,肯定是他,跑不了!」
成祥一邊吃,一邊在心里把事兒理了一便,從溫風至對黃金飛天勢在必得,到他跟小莊之間暗中有事……以及小莊失蹤跟溫風至離開樂水是同一時間,確定小莊十有八/九是被他帶走的,心情才又平靜下來。
且說安寧侯到了內堂,經過花園,便進了一間書房,書房布置的十分清雅,安寧侯入內,見一名少女正坐在桌前發愣。
安寧侯見禮,少女回頭,柔聲問道︰「少鋒,我叫你去兵部找表叔說明永平侯當街欺凌你之事,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安寧侯道︰「姐姐,我遇到一件喜事,就暫時沒有去拜會表叔。」
少女楞道︰「什麼喜事?」
安寧侯笑道︰「就是我跟姐姐說的,那打敗了永平侯侍衛,又教訓了永平侯的英雄,正好兒給我遇到了!我就把他們帶回家里,如今正在前廳用飯呢。」
少女怔道︰「怎麼這樣巧?」
安寧侯道︰「他正好去兵部找人……很不願意理我呢,是我千方百計勸他們回來了。」
少女看著他興奮之色,道︰「少鋒,你把人領回家里來,是想干什麼,難不成你真的想請他們當你的武師?」
安寧侯有些問難︰「成大哥不願屈就……瞧他的意思,是要即刻離開,姐姐,我正也不知如何是好,該想個法兒讓他留下才好。」
少女皺眉道︰「這人真的有這般厲害?讓你心心念念地惦記,如今竟不管你的身份,叫起什麼大哥來了,他們不是外地來龍都的麼?怎麼你便亂叫一氣,叫旁人听了,不免覺得你自降身份。」
安寧侯道︰「姐姐你見了就知道了,成大哥一派英雄氣概……實在叫人傾心的緊,我見過那麼多的武師,兵部的武官們也見過不少,但沒有人似他那樣,真是……」
少女忍不住笑道︰「你竟把他說的跟天人一般!我倒是想看看,這人是不是三頭六臂。」
安寧侯嘆道︰「我現在只是想該怎麼把人留下,想得我的頭都疼了。」
少女看著他苦惱之色,垂眸一想,問道︰「你說他在兵部找人,他在兵部,可也有親戚?」
安寧侯搖頭︰「看來不是親戚,而是仇人一般,姐姐你猜他要找的是誰?正是那個這兩天很紅的溫大人。」
少女一驚︰「是那個如今也調任兵部為給事中的溫大人?他們有仇?少鋒,若真有仇,你怎麼還敢帶他們回家?將來傳出去,豈非得罪人麼?」
安寧侯道︰「不是的,姐姐,要我看,也不是仇,好像是那位溫大人拐了成大哥的什麼重要之物,所以他不依不饒地追著溫大人討要呢,頭前我還看溫大人急急地打馬走了,臉色不是很好。」
少女皺眉道︰「這樣蹊蹺?這位溫大人,目前正是皇上跟前的紅人,怎會欠兩個剛進龍都的外地人什麼?……等等,少鋒,你可打听出他們是從哪里來的麼?」
這位少女,正是安寧侯甘少鋒的姐姐甘少泠,是個極為細心機敏的女子,一听成祥是來跟溫風至欲討回什麼,而溫風至是從樂水而來,于是便猜成祥跟猛子或許是他昔日相識。
安寧侯卻道︰「這個我還不曾問過。」
甘少泠道︰「你去打听清楚,若能問出他們跟溫大人有何過節就更好了,少鋒你且記住,若他們真的是解不開的怨仇,你可千萬不要插手,咱們在龍都里已經四面楚歌,不能再樹敵了。」
安寧侯遲疑︰「可是姐姐……」
甘少泠道︰「行了,記得姐姐的話,去吧,切勿任性。」
安寧侯心中有些悶悶不樂,雖並不贊同甘少泠所說,可他向來對長姐言听計從,因此竟也無法反駁,默默地出來外頭,見成祥跟猛子已經把一桌的東西吃了大半,正在掃尾。
安寧侯一看成祥,心中那陰雲便不翼而飛,笑道︰「成大哥,你喜歡吃什麼,我叫人再做。」
成祥吃飽喝足,更有勁頭找溫風至算賬,便道︰「不用了小兄弟,這一頓麻煩你啦,等以後你到了樂水,我請你吃好吃的。」
猛子道︰「是啊小侯爺,我們捕頭自個兒也會做飯,你有口福啦。」
安寧侯本要費心打听他們來自何處,沒想到成祥自個兒就說出來,安寧侯一愣之下,看著成祥溫暖明朗的笑容,心中竟升起幾分罪惡感,自覺不怎地光明。
成祥跟猛子又把桌上的殘羹剩炙掃蕩了一番,便抹抹嘴,問道︰「小侯爺,打听了姓溫的住哪兒了麼?」
安寧侯振作精神︰「我已派了三名家僕前去,相信很快就有消息了,成大哥,我看你們兩位來龍都這麼多天,居無定所……橫豎現在有空,不如就在這里沐浴更衣,再稍事歇息,如何?」
成祥自打出門,身上就只穿一件兒衣裳,雖然每天都會到江邊簡單洗漱,衣裳卻沒換過,猛子也覺身上發癢,便道︰「哥哥,咱們不如就听小侯爺的,再說,如果找到嫂子,總不能就這樣……灰頭土臉的。」
成祥別的都算了,一听小莊,便又樂不可支地笑起來︰「那當然啦!肯定得洗洗。」
安寧侯大喜,便叫人準備沐浴等物,自個兒就陪著成祥猛子說話,頃刻東西都準備好了,自有下人領了兩人去洗浴。
兩人穿堂過室,不免又看風景,兩個大呼小叫,一路經過,引得府內諸多丫鬟僕人爭相觀看,暗中議論紛紛。
而之前,安寧侯的姐姐甘少泠自在內堂,想到安寧侯所說,有些坐不住,便信步出了花園,正好兒看到僕人們流水一般把撤席的碗碟等物送回廚房,有人竊笑著說道︰「這兩人太能吃了……這麼多東西,竟都吃光了!也不怕撐著!」
甘少泠冷眼旁觀,等僕人都經過了,才又往前幾步,隱隱听到廳內傳來的對話聲,其中一個聲音十分地中氣十足,毫不內斂……甘少泠便有些不喜。
正皺眉間,就看到有人走了出來,甘少泠忙定楮一看,見左手那人,身材魁梧,膀大腰圓,面相憨厚,也罷了……右手那人,高大挺拔,劍眉朗目……樣子倒也看得過去,就是有些不修邊幅,且一邊兒走一邊大大咧咧地笑道︰「閉上你的鳥嘴,小莊才不會嫌老子!哪里有娘子嫌夫君的道理!」
甘少泠目送兩人離開,心道︰「這兩個人,似也沒什麼出奇,舉止又粗莽無禮……怎麼少鋒對他們這般推崇?」甘少泠左思右想,氣悶地回房去了。
安寧侯見成祥跟猛子被僕人領走,想到成祥一身簡樸,便叫人準備合適衣物,然而倉促里無法出去買,安寧侯一想,有了主意。
安寧侯的父母早亡,家里倒有些大人的衣物,安寧侯走到父母之前的臥房,櫃子里有些昔日的衣物,有的連穿也沒有穿過,留下來做個念想。
安寧侯翻箱倒櫃,拎出幾件來看了看,覺得成祥的身量,似乎仍是小了些,猛子倒好說……沒奈何,便試試看。
廂房中,成祥跟猛子一人一個浴桶,嘻嘻哈哈地洗了一頓,有僕人敲門而入,道︰「這是小侯爺給兩位準備的衣物。」
猛子趴在浴桶邊上︰「還有新衣裳穿?」
成祥卻道︰「不必麻煩,我們穿舊的就行。」
那僕人卻道︰「舊的已經拿去洗了。」
成祥吃驚,探頭一看,果真見旁邊凳子上搭著的衣物不知何時居然給拿走了。
成祥跟猛子換了新衣裳,都覺得對方變了個人似的,兩人便去見甘少鋒,走到廳門口,便听到里頭有個女子的聲音,道︰「你是不想听姐姐的話了麼?」
安寧侯的聲音道︰「姐姐,你听我說!」
成祥道︰「這仿佛是在吵架。」成祥不願偷听別人家事,便伸手在門扇上敲了敲,咳嗽了聲。
廳內姐弟兩人住嘴,一塊兒回過頭來,看到門口的成祥之時,不約而同睜大了雙眼,甘少泠更是低呼了聲,抬手捂住嘴,竟倒退一步。
成祥見安寧侯身旁站著一位身材縴弱的少女……情知是安寧侯的姐姐,只是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甘少泠拔腿往這邊跑來。
成祥有些吃驚,見甘少泠跑到他的跟前,瞪眼看了他一會兒,眼中竟隱隱含淚,而後扭頭,如燕隨風般,飛快地跑開了。
成祥愣神兒︰「怎麼了這是?」
安寧侯望著他,神情里有幾分黯然,道︰「成大哥,你勿見怪,家姐並無惡意,只是……你身上所穿的是先父的衣物,而你剛才出現……我差點兒就以為是……」
安寧侯沒說完,成祥卻明白了︰「是見鬼了啊?」
安寧侯听他說的直白粗鄙,哭笑不得,道︰「並不是見怪之意,而是……家父其實也頗有武將之風,跟成大哥的氣質有些類似……」安寧侯說著,眼圈兒也有些發紅,「想必姐姐也是這麼覺得的,所以才……」
安寧侯這般一說,成祥倒是有幾分明白了︰「這個……對不住啊,我不知道這是你父親的衣裳,不然我月兌下來吧!」他伸手就要月兌衣裳,安寧侯死死握住他的手︰「成大哥,你穿著吧,這樣其實……極好……」
成祥望著少年的臉色,嘆了聲,竟懂得他的心思,便在安寧侯肩頭輕輕一拍,安撫道︰「別難過啦。」
兩人這邊兒說著,猛子則回頭看著甘少泠離開的長廊,有些發呆。
將近傍晚時候,侯府一名僕人回來,報說查到了溫風至的居所,成祥早等得不耐煩,當下迫不及待地便要出門,安寧侯攔不住,便自告奮勇地要同去。
成祥只要能找到溫風至便好,當下三人一塊兒,騎馬奔向溫風至的宅子,七拐八拐,小半個時辰才到了一條巷子里,那僕人引路,到了一間宅邸前,成祥跳下馬,便去拍門︰「姓溫的,有種的別當縮頭烏龜,老子找你來啦!」這般一吼,方圓二里的狗子們狂吠一片。
安寧侯見這聲勢,黑暗中臉紅了紅,覺得自己或許該听甘少泠的話……不要摻雜其中,但不知為何,少年心里卻又有點莫名地興奮。
正當成祥忍不住要踢門的時候,門「吱呀」一聲被打開,有人走了出來,垂手恭敬道︰「請問是成爺麼?大人在內等候多時了。」
成祥挑眉︰「啊?他終于不肯當縮頭烏龜啦?」
那僕人只當沒听見的,道︰「成爺請隨我來。」便頭前領路。
成祥在前,猛子跟安寧侯在後,進了溫風至這所新置的宅子,宅子不大,只過了一重院落,就見到前頭廳中,有人端坐。
成祥等不及,越過那僕人便沖進廳內︰「姓溫的,你裝神弄鬼的做什麼?小莊呢?」
安寧侯在後听見又是一聲「小莊」,之前在府內也听過……匆忙里問猛子︰「你們找溫大人討的是什麼?」
猛子嘿嘿低笑︰「是我嫂子,哥哥的小莊娘子。」
安寧侯有一刻的恍惚……他記得自己隱約听過,這位溫大人之所以成為御前紅人,仿佛,也跟一個「莊」字有關。
就在成祥前去找溫風至之時,丞相解家,解廷毓正去書房見自己父親。
夜色沉沉似墨,如他心境一般,解廷毓行到書房門口,還未出聲,就听解丞相道︰「進來吧。」
解廷毓低頭︰「是。」邁步走了進去。
書房內光線有些暗,解丞相坐在書桌後面,幽淡的燈光下,仿佛一尊雕像而已。解廷毓上前見禮︰「父親。」
暗影中,解丞相的雙眸如同有冰水流動︰「可知我叫你來是何事。」
解廷毓搖頭。解丞相道︰「你母親入宮,請懿公主回府來住,給太後婉拒了。」
解廷毓沉默不言,解丞相望著他,道︰「那天你去見錦懿,跟她說了什麼?」
解廷毓隱隱地覺得這書房里的黑暗像是一片陰雲,籠罩在自己頭頂︰「父親已經都知道了麼?」
解丞相道︰「不錯,我都知道了,皇上也都知道了。」
解廷毓心中一沉,就好像飄在水中,不上不下,只是空空蕩蕩地漂浮著。
解丞相卻緩緩又道︰「其實你做的很好。」他停了停,道︰「最起碼,你讓錦懿親口說出了真相……從而讓皇上知道,這件事其實並非我們家的過錯,而是有人意欲行刺。」
解廷毓只是默默地道︰「是。」
皇帝的確是有派暗衛,平日在丞相府也就罷了,尤其是出行之時,會格外慎重。
只不過這一次弄巧成拙,那暗衛竟被人替換了,變成了刺客!能夠悄無聲息把皇帝指派的訓練有素的暗衛掉包,這本身就是件值得玩味的事。
解丞相道︰「只不過,另一件事,你卻做錯了。」
解廷毓知道他要說什麼,卻只能扔答一聲︰「是。」
解丞相道︰「你自知錯在哪兒麼?你不該激怒錦懿,讓她說出要和離的話……」
解廷毓听到那兩個字,微微地眨了眨眼。
整個世界仿佛都退了聲響,窗外連草蟲的鳴叫都沒有一聲,解丞相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在這種幽暗的光線下,卻又格外地沉重。
解丞相道︰「你極小的時候,十分孤僻,人人都說你性情古怪,但是過了八歲,周遭所聞,便都是關于你的贊揚之聲,若說起龍都第一號的貴公子,自然便是解家的長公子,太後把錦懿許配解家,一來是為了示好,二來,也正是因為你是天底下第一號的夫婿。」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解廷毓十五歲的時候,乘船出游,各家的名門淑媛為了一睹解家公子風姿,紛紛靠前,多少游船相撞一起,擲落在船頭的花朵沒了人的雙足,引為風/流笑談。
他是權勢無雙的丞相公子,文采風流的翩翩才子,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也是所有淑媛閨秀們心目中的一等夫婿。
解廷毓在外,有著世上最無懈可擊的完美假面,時間一長,他自己都分不清是真是假,孰真孰假。
解廷毓不知父親為何在此刻說起這些話,可他心中連一絲一縷的喜悅都不曾有。
解丞相道︰「這兩年你同錦懿如何,我又何嘗不知,你的心事,我同樣明白……但是,你錯了。」
解廷毓抬頭,第一次,目光里有了些東西。
解丞相對上兒子的雙眼,慢慢說道︰「本欲愛之,反而害之,你已經錯了兩次,現在該怎麼做,你該明白。」
解廷毓道︰「為何父親說我錯了?」
解丞相沉默片刻,道︰「因為……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所以我比你更了解皇上,我也比你更了解錦懿。」
解廷毓本以為解丞相說他「錯了兩次」,都是指的秋燕,卻沒有想到,解丞相所指,是錦懿,起碼有一次是。
雙手緊緊一握,心居然跳亂了一拍,他想張口,卻發現喉嚨發干,嘴唇微動,目光所至,是地上的波斯地毯,花紋繚亂,一如此刻他的心。
解丞相道︰「其實錦懿對你,也並非全無情誼,不想悔恨莫及,你就知道該怎麼做!只是記得,千萬不要再任性妄為自以為是地闖禍,不然的話……」
解廷毓抬頭,燈影里,解丞相的笑有些冷︰「廷毓,這府內之事你盡可以瞞天過海,但是絕不要以為,你瞞得過我……我的容忍也是有限的,故而,千萬別再讓為父失望。」
作者有話要說︰忽然之間就憂郁了,也許是寫到小蟹的緣故。加上今天的123言情後台好抽,各種打不開,章節存了好多次才存好,點霸王票的欄目想統計,卻總是點開廣告……那就明天再統計了。
……我的激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