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洲城內。
冷月高懸,漆黑的夜空,烏雲涌動。
風起!月隱!
空寂的南北大道兩旁的梧桐樹葉婆娑作響。並排而列的門庭上懸掛的絹紅燈籠在夜風中搖曳欲墜。
一盞明黃色燈籠從側道路口透出薄弱的光,時而漸明,時而漸暗,似下一刻就要被風吹滅。
淡光薄照下映現一道朦朧裊裊的身影,緩緩由北街向南城大道而來。
同時,一匹棗紅神駒算猶帶勁風,長長鬃毛在風中拂動,仿如御風踏雲,來勢迅若驚電。
神駒上,玄色的風氅獵獵飛展,風氅之下一個挺拔偉岸的男子揚鞭催馬。
雲移!月現!
清淺的月輝,如寒潭冰水在那張孤標傲世的臉上浸過,更顯輪廓的深邃迷離,兩道墨染似的劍眉,像兩片大雁的翎羽斜飛入鬢,雙目瞻瞻,目中有一種叱 風雲的氣魄,孤傲完美的下頜,帶著一種倨傲的高貴風華。
離他不足百步之遙,十幾名精甲鐵騎緊追而來,黑影綽綽、寒光流動。
人聲寂絕的深夜,刀劍凜冽寒意騰升,無盡的殺氣,無聲的彌漫在風中,加速向四下漫延開去。
聲聲馬蹄如雷嗚掠過!
驟然間,烏雲四合,狂風大作,一道耀眼的閃電從夜空中劃過,映在他俊雅無疇的側面上,釋放著一股懾撼心魂的力量。
一個時辰前,在那荒野的竹林間,突中伏擊,隨行的侍衛拼死相抵殺出一道血路,讓他先逃至洛陽城,在途中他已放出信號彈,城中定會有部下接應。
神駒不停的向前急馳,耳畔風聲嘯嘯。
猝然,出現一素衣女子手提燈籠橫擋于他馬前寸步之距。
他手腕一緊,神駒長嘶沖天而發,前蹄騰空驚起將那女子手中燈籠踢飛,在半空之間飛舞,四壁的皮紙都燃起,火花飛濺,照亮四周。素衣女子始料未及,跌倒在地,清澈的眼眸凝視著在她面前,前蹄離地的馬匹,還有馬匹之上沒有一絲慌亂的男子,更多的是探究。
他的目光驚電般落到那女子身上,寒冰覆地,似鷹鷲炯明,帶著將人洞穿之力,煥出比刀鋒更冷利的光芒。玄色披風下的右手按住腰間劍柄,審視著這個深夜出現在此的這孤身女子。
迎上他目光的是一雙純澈堅定略帶驚愕的眸子,竟沒有任何怯畏之神。她雙頤砌雪,貌似玉映。
嗖!嗖!嗖!
僅在他極短暫的失神時,已有數十支短箭發出寒芒擦身而過。
他一時躲閃不及,全身不由一顫,一支短箭由背後射入他的右肩之中,身影前傾跌下馬來,落到她的身上。
「別亂動,否則我殺了你。」他驀然低喝,獨有的氣息輕撫在她臉上,有著微微的癢麻。
他一手揮出長劍,劍光冰冷如白練當空!
夜色中黑影掠來,眨眼間十多個黑影如鬼魅而至!
閃電撕裂天際,周遭一片煞白,丈許之外的黑衣刺客面目清晰可見。
雷聲乍響,雨點驟降。
他揮起風氅,手臂穩穩攬住素衣女子,握在手中的長劍,劍光如雪,匹練般的光芒驟然亮起,劃開濃墨般夜色。
命懸于一線之際,空中飛出數道銀針,劃破冷空,一招一息間已將敵人避退數米,同時遁地而出四名男子,橫劍護在他的身前,「少主快走。」
他提氣一縱,一手抱起那女子騰空躍起,穩穩落到馬背之上,神駒嘶鳴,奮力向前馳騁而去。
女子並沒反抗只是將頭倚近他的胸前,一動不動,一聲聲沉穩的續傳入耳際。
冰冷的雨將風氅淋濕,漸漸滲入他的衣衫……廢草屋外,澹雨如柱。
屋內,地面幾灘漬水不停有雨水匯入,寂靜里只听到雨聲嘩然。
四下都是凌亂的濕草,僅有一小處干燥的地方燃著柴草,火焰被屋外漏進的風吹著不安份的舞動。
「你是來殺我的?」中箭男子左手握劍直指素衣女子的咽喉,右肩上的傷口不停有鮮紅血液滲出,他臉色蒼白,卻如常淡定。
素衣女子靜靜地站著不發一語,瀲灩的劍光,照著她那張凝脂緋色的臉讓他無法移開視線,就算在驚怖之後,散發垢面之際,仍不能遮掩她出塵的驚艷,面如白玉,貌賽姮娥,剪水秋瞳,清澈照人。在這張臉上已找不到剛才那種驚慌害怕的表情。
「公子太過夸獎我。那群武功高強的大男人都殺不了公子,我一弱女子能殺的了你麼。」她的聲音柔若春水,甘甜入心。
「很多男人辦不到的事情,女人卻可以輕易辦到。」他迫近,目光犀利,眼眸深處仿佛有火光微爍。「我只是好奇為何如此深夜姑娘會孤身一人在此?不是膽色超于常人」
「坐下!」她緩緩走過來,扶他坐在草堆上。淡淡的清香也若有似無的縈繞他的鼻息間。
「你做什麼?」他警惕的按住她的手,柔似無骨的軟綿與絲綢般的觸覺讓他的心里急跳了一拍。
「公子以為我想做什麼。」她說得雲淡風輕,面上也毫無波瀾,「這短箭如現在不拔,遲了會黏住血肉。」
四目交織在一起,無聲的對峙。
女子的眼眸,縈繞在他的心尖。
在這個危險的地方,要他如何相信一個陌生的女人!
「我若真來殺你,不會等到現在。」素衣女子輕啟丹唇,淺淺一笑已似春花軟柳,竟是如此動人,仿佛天地萬物都與之同笑。
他的眼角不易覺察地一挑,似乎在揣測這個女子的身份,慢慢松開了手,卻沒有移開目光。
她在四周撿來一些干草,添進火塘,星火一瞬燎原,嘖嘖作響!拿起他腰間小刀在火中熾烤一遍。
「不要亂動。如果痛就咬著這個!」她縴細如玉的手,遞過來一支小木棒。
「不用!」頓時有一種陪受侮辱的感覺,他倨傲的吐出這兩個字。
她用短劍在他背肩傷口處割開小口,全力拔出那支箭,里面一股血砰然涌出,飛濺如綻放的紅花。
「啊——」他呻呤出聲,肺里有什麼在燃燒,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灼烤般,眼前的一切漸漸模糊起來,一片片紅色在眼前旋轉,飛舞,浮動著數不清的幻象。
次日,天藍如洗,艷陽普照。
廢草屋內,濕氣彌漫著空氣里,火堆里還有細細黑煙升起。
「那些刺客都抓到了嗎?」他立定身形低頭看著手里這雪白錦帕。他醒來時那位給他撥出短箭的女子就不在這屋內,而地上不知是有意或無意棄下一塊錦帕,錦帕右角處繡了一朵芙蓉花。
「有三個刺客逃走,其他的都已自盡。」跪在他面前的男人一身鋼盔鐵甲,身如磐石。
「自盡?」尉遲恪略有所思。
「是,在他們牙齒里藏有一粒‘封喉’的毒藥,這種毒藥是一種罕見的西域奇毒,藥量足可當場斃命,量少的也活不過三天。」
「封喉!看來這些殺手是死士。知道是什麼人主使的嗎?」他的聲音冷硬,面如寒霜,對于幕後的主使者他心里早就猜到一二。
「屬下無能,沒有查出幕後主使的人。也不敢妄自斷言,不過這次皇上召殿下回宮並沒有太多人知道,會特意派人在此埋伏刺殺殿下的,其實殿下已經猜到。」盔甲男人猝然抬首,年齡不足三十,一張剛毅的國字臉,虎目生威。左都護張贄,一個堅磐石一般的男人。
「跟隨我多年果然變聰明了。不過,還有更多的人想引起這場鷸蚌之爭,好坐獲漁人之利。」他的臉上有一種漫不經心的倨傲,「不過他們並不想要我死。」
因為箭上沒毒!
權力、野心所有欲念的根源,會讓人前赴後繼喪心病狂,骨肉相殘,手足相搏。
就因為當年親眼見到父皇弒兄繼位的情景,那個慈愛的父親一下離他千山萬水的遙遠,變成渾身鮮血的魔鬼。那種嗜血無情的人性深深觸痛了他幼小的心靈,眼前這個一身明黃龍袍,站在萬人之上的男人再也不是他的父親。他那時真的不懂人可以為了得到權力、滿足變得那般冷酷殘暴。
十年前,母妃才狠下心來向那男人請旨,將他剛過十一歲生辰的——尉遲恪,作為質子獨自送往南郡邊境,遠離陵安皇都,就是不想讓自己卷入皇權無止盡之爭里,母妃說皇權的之爭暗箭傷人,要比戰場遇敵明槍明刀凶險萬分。
大西帝國國力尚強,但仍有眾多邊境的虎狼之獅窺視,隨時伺機攻打這那些邊境小郡。只到三年前,軒元帝打敗赤狄王收復南郡,他才被封為南寧王,仍留守南郡邊境,未宣詔回京。
而這三年南郡在他的治理下風調雨順,沒再有外敵侵擾。
軒元帝在此時下詣詔他回帝都。想著回來到皇城,怕也會卷入那場權欲的爭戰,就算自己無心參戰,別人又怎會相信。
在那龍盤朱梁,鳳翔雲闕的皇宮里,他唯一惦念的只有他的母妃!不知她在深深宮闈中這十年生活的可好?
「殿下受了傷,還是先回客棧里休息,屬下已定部署好人馬,如果刺客再來定會查清幕後的人。」盔甲男人沉聲道。
草屋之外,十余名精甲鐵騎見到尉遲恪出來,翻身下馬,單膝跪地,向他俯首,他揮手示意讓他們起身。
好吧!即然想讓他晚點回皇都,那他就順了那人的意思吧,在這里多休息兩天。看來他人還未到陵安這戰爭就已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