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寵狂妃 第四十五章

作者 ︰ 一霎微雨

二年後(接楔子)

大西帝國、樊洲城內。

戀花樓,花影搖曳,輕笑盈嗔,一地迷醉。

朱漆色的大門洞開,左右兩旁梁柱上題著一副赤金對聯——‘樊洲佳麗似花仙’,‘冰雪顏容桃李年’。

月華下仍是燦燦金光映入眼中。

衣袍飛揚,輕搖紙扇的俊逸公子,正是尉遲恪,他身後四人皆著玄衣護衛服緊隨其左右,面上神情卻遠沒那白衣男子來得輕松。個個面色峻冷,炯目奕奕,好似打著十二萬分的警惕去洞悉周圍的一切。

尉遲恪來到樓前還未站定,就馬上有一位打扮得妖艷灼絕,金珠顫顫,身材略微有些臃腫的女人向他迎來,這女人看上去半老徐娘卻也豐韻猶存,紅光滿面,她便是這‘戀花樓’的鳳媽媽。

「哎呦喂!瞧瞧這位公子好身貴氣,今個可真讓我們這戀花樓蓬蓽生輝。」鳳媽媽在這風月場里打滾數十年,早練就一雙火眼金金,一看尉遲恪的華麗衣飾、非凡氣度就已知非富則貴,有的是白花花的銀子,臉上掛著招牌式的諂笑,轉頭對著里面喊道︰「菊花、海裳還不快來招呼公子。」

「來了,媽媽!」

鳳媽媽俯近尉遲恪的耳畔低語,「這兩位可是戀心樓里的當家花旦,別的公子有錢也是買不到的。」

尉遲恪抽身低首對鳳媽媽笑道,「媽媽怕是還有保留吧!」

「公子的眼光還真是高,這樣艷絕的姿色公子還不滿意呀?不過,今晚算公子來對了。」鳳媽媽故作神秘的一笑。

「怎麼說?」尉遲恪挑眉。

「今晚可是戀花樓里十天一次的萬金點花魁的日子,公子算是有眼福了。如果帶夠銀子的話,定會抱得美人歸。公子還是先上二樓雅廳喝點酒水,到時候派人去叫公子吧。」鳳媽媽一邊說著一邊向另一位華服錦飾的男子招著手,話音未完,人已去了那人跟前,「薛公子,總算把你盼來了……」

尉遲恪也被兩位美人扶上了樓,雅廳里門窗都是檀木雕花,一扇絲繡的百花群艷屏風邊,兩個半人高狄木花架上,擺著兩盆怒綻的芙蓉花,香氣幽馥,圓形玉石桌上擺著極品的青瓷茶具。

很快備上一桌美酒佳肴!

「來公子,喝一口!」左邊美人端起酒杯送到他嘴邊。

尉遲恪本就生性風流不羈,周旋于女人之間應付自若,一口飲下這杯美酒,「戀花樓果然是個好地方!」

「那公子以後可要常來!」右邊美人挾了一筷子菜遞入他口中,又持起一塊冰絲帕拭著他好看的嘴角。

他一把奪過那絲帕,展開在鼻尖嗅著,嘻笑道,「好香啊,這朵牡丹好美。雍容華貴、國色天香,可戀花樓應與眾不同的,是每個姑娘衣裙,絲帕都要繡上這樣一朵牡丹呢?」

「公子,這朵金牡丹是紅繡紡專為戀花樓織繡的,這樊洲城里別處是不會有的。」美人撫袖凝腮媚色四艷。

「金牡丹?」他的眼眸不閃過一絲光芒,有著不易察覺的笑意。

「這可是我們媽媽年輕時的名號,當年可是獨佔風華,不人能及的。」美人眼中流露著光華。

「那今晚要點的花魁是哪位姑娘?」他自若的與美人眉來眼去,調情飲酒。

「芙蓉玉!」美人口氣不善,「也不知她有何能奈,才被帶到這里兩天,鳳媽媽就讓她出來當花魁。我們這里的姑娘可都是要過半年的教才能出來當花魁的,就是不想扎了這戀花樓的招牌。這芙蓉玉真是不一樣的。」

「那定是長的艷絕天下,才迫不及待讓她出場。」尉遲恪執起酒杯,一口飲盡,那酒入口辣且烈,回味卻甘甜。

「艷絕天下,我還真不知道,她自來了就沒出過那房門,這里除了媽媽沒人見過她。故作神秘。唉!」美人故作嬌嗔。「公子,別老問她了,來,我們還是來劃拳喝酒。」

樓下大堂此刻已傳來喧嘩嘈雜的聲音。

「芙蓉姑娘要出場了!」小廝來敲著門。火紅錦紗圍著膽上,一個霓裳艷影,羅袖生香的娉婷身姿,在流光飛舞的繁華瞬間,肆意鋪灑的華光溢彩,讓人眼花繚亂。

堂下男人們都倒抽了一口冷氣,個個仿若神魂顛倒般面露痴色,饞涎欲滴的看著台上,連呼吸都似多余。

她靈動的舞步,迷了人眼,更亂了人心。

一只修長的手握著白瓷雕花酒杯,杯中濃香的美酒微微蕩漾著,尉遲恪長身玉立倚在二樓的欄桿邊,輕輕抿了一口酒,欣賞著那緋衣舞者的飄逸回風的舞姿,綺艷中猶帶清雅,輕盈中猶帶瑰麗。

曲終,舞止!

一襲緋衣如潭水靜謐,飛袖一揮紅紗輕盈而落。

頓時,台下,驚嘆聲一片。

「各位公子,大爺們,這就是我們戀花樓最紅的頭牌花魅芙蓉玉姑娘!」鳳媽媽已搖著團扇走到了緋衣美人身邊,「驚世姿容就在眼前,可不要放過香玉滿懷的機會,正所謂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啊,所以就請各位盡情出價!」

大堂上的男人們全都躍躍欲試,叫價聲四起,很快就已有人叫到白銀50兩,這個價已是戀花樓之前從未有過的數字了。

男人們都面紅耳赤,有的已經滿頭大汗,有的已經泄氣的坐回原位,仍有三位富甲顯貴們繼續將那數字往上喊著。

台上的鳳媽媽笑得合不攏嘴了,這下可是要收大錢了,就知道這個女人不簡單,只一支舞就把那些男人給弄瘋了。

緋衣美人一抹淡笑含在唇角,意態嫻雅地看著台下那些為她痴狂的男人們。

而樓上倚欄斜靠的尉遲恪也在審視著她,不論是素衣時的清雅出塵,或是艷裙時的嫵媚嬌妍都是這般的撩人心魂,美得不懈可擊。他向來喜歡美麗的女人,更喜歡狐媚如妖的女人,懂得將美色運用到極致的女人。

「唉呀!兩千兩了,薛公子已經出到兩百兩了,還有沒有哪位公子高過兩千兩的……」鳳媽媽在台上興奮的叫了起來,杏目流光,發上的金釵也跟著顫顫地抖動起來。

「黃金一千兩!」一個男人的聲音沉沉響起。

全場一片嘩然,驚嘆!

在場的人同時抬首看向二樓倚欄而立的白衣公子,長身玉立,燦然風華。

緋衣美人也微揚起臉,黛眉挑起,看向那峨冠博帶、豐神卓然的白衣男人,他正優雅地舉杯對著自己一笑,仿如灼灼金輝流瀉而下,周身光芒再難遮掩。

四目相交仿佛一生那麼漫長!

她眼底沒有詫異之色,仿佛早已猜到他的舉動。

尉遲恪眼眸里笑影更深,有著無數光影跳動在他蒼褐色的瞳仁里,越發晶璀好看。

「什麼?黃金?黃金一千兩?」鳳媽媽張大嘴巴,完全無法置信自己听到的這個數字。

「是。黃金一千兩!鳳媽媽可是覺得芙蓉姑娘不值這個數!」尉遲恪手搖折扇緩步從樓上下來。

「喲,公了真有眼光,芙蓉玉可是這里的頭牌花魁,當然值這個數。」鳳媽媽一把接過尉遲恪遞過來的銀票數著,「今夜,芙容玉就是公子你的了!」。

他直直走到玉芙蓉面前,綻出粲爛的笑容,貼在她耳畔低聲說,「春宵苦短!」

語畢,牽起她那雙柔若無骨、瓷白如玉的柔荑,舉步上了通往二樓的雕築百花圖的樓階。

眾目睽睽下,他們步履間已是光彩無限,華服錦繡,一個燦如紅霞,一個潔如流雲,相得益彰,這樣的俊男美女,簡直就是佳偶天成的一對壁人,驚羨世人!

精致素雅的上房里,赤金燭台上的紅燭搖曳,將那兩個頎長身影重疊的照映在地面上。

淡淡的香氣縈繞著整個房間。

「真沒想到,再這里又能遇到公子。」芙蓉玉立在燭光下翩躚靡麗的身影,讓人眼迷心亂。

「天下男人都,芙蓉姑娘不知道嗎?」尉遲恪不以為然地抿唇輕笑,笑容里有著自傲與坦然。

「!焉能不顧性命,公子可是忘記了那夜遇刺嗎?不急著逃命,反倒來這里尋花問柳,就不怕在這又遇不測?」她旋身站在陰影中,慵媚回眸看著他那張倜儻不羈的側臉。

「芙蓉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尉遲恪湊近她閉目深嗅,芳冽如蘭。他雙眼一掀,微微低頭,那修長如玉的雪白頸項就落入眼中,心神一蕩,卻仍戲言道,「只是這戲還未上演,姑娘似已猜到了結局。」

「戲?結局?公子說笑了,玉兒沒那本事。只是人生本就一場戲,有誰能猜得到結局了。」她眼波流動,盈盈生輝。

「姑娘好想還欠我一個答案?」他目光犀利,帶著一抹讓人看不透的興味,「那夜為何獨自一人出現在南城大道上?」

她聞言不禁莞爾一笑,「公子不會花掉一萬兩黃金,只是為了想得到一個答案吧!」

尉遲恪唇邊依然帶著輕笑,「更是為賞美人一笑。」

「公子還是懷疑我,那又怎知我說的不是謊話!」她沉靜地與他對視,眼泛秋波,似夜霧中開出熾艷的花,媚色縱肆。

「你說的話我都相信!」尉遲恪眉宇間一片淡然,但語氣卻堅定。

似有什麼踫觸到她心深處,只如一點漣漪劃過便消失無蹤,她定定看他,在那溫潤如玉的性子底下,究竟藏著怎樣莫測的陰晴?

「那晚,玉兒只是去北郊拜祭亡父,不想卻讓公子受傷。」

「姑娘一弱女子,深夜獨自外出就不怕遇到什麼不測?」尉遲恪墨玉的眸中有著凌人之色,唇角卻帶著一絲愜意的微笑。

垂首,低眸,再睜開雙眸時,剛剛那黯然神傷、讓人憐惜的神色全無,「公子還是不相信我,可以一劍殺了我,何需一投萬金來招惹我。」

尉遲恪凝視著她柳眉微蹙的那張凝瓊玉脂的臉,「女人是用來愛的,不是用來殺的,我又如何能恨得下心來殺一個傾城絕色的女人!姑娘莫不是在生我的氣?」

「小女子這些吃的用的那一樣不是公子、大爺們的錢買的,怎麼敢生氣。」她疏離的笑起。

「不是生氣,那就是傷心了!」

「這個公子更可放心,青樓女子怎會有心可傷的!每日迎來送往奠下客,皆是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早已是無情無心之人了。」她苦笑低嘆,人生如此涼薄,愛只如鏡花水月不堪一擊。

「公子不是要看戲嗎?有好戲也要有好曲來配,不如小女子為公子彈奏一曲,可好?」她忽轉話題,笑意融融的看著他。

尉遲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點點頭,笑若煦風落坐在窗前的紅檀木椅上。

她從房里的琴台上取來一把紫檀紅木半梨形琵琶,琴頭雕著鳳尾、嵌著寶石,一看就是一把價值不菲的高等好琴。

她極為優雅的抱著琵琶,坐在尉遲恪對面的椅子上,左手指按于四弦之上,右手戴了賽璐珞假指調了幾下弦。

她微微的側頭,擰軸拔弦。

粗弦錚錚,細弦嚶嚶!

娓娓奏出一曲蕩氣回腸的項王悲歌,那不可思議的豪壯和淒烈交織,垓下一戰霸王淚、美人血,一一展現于眼前,聲聲震撼著人心。

這曲《十面埋伏》在她指下輕撥而出,扣、抹、彈、劃指法組合,弦音時強,時弱,時而跳躍,時而滑落,時而寧靜,時而激憤……

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

彈至,弦音嘎然而止!

嗖!

一枚銀針如破冰之勢從窗外飛入,掠向燭台,搖曳的燭火突滅,一絲烏煙撩升,房里猝然一片昏暗。

八個黑影破窗而入,手持短劍直刺尉遲恪。

清薄的月光從長窗射入,殺氣一波波逼來,幾乎將空氣都凝結住。

尉遲恪身形快如鬼魅掠起回身,無意間散發出讓人無法直視的凜然殺氣,笑容依舊掛在唇角,手中折扇迸出一道雪亮的弧,一閃即沒——

白色磷粉四散而起,隱入空氣之中,八個黑影同時向後退了一步,「有毒!」

瞬間,已有數名玄衣護衛躍入,閃身已護在尉遲恪身前。

本來寬敞的上房,頓時外廳、內室桌椅、茶盞、瓷器碎裂之聲不絕!刀劍交戈之聲刺耳!所有物品無一幸免。

刀劍無眼,一柄寒光利劍直切過來,芙蓉玉懷中抱的琵琶垂落在地,琴裂弦斷,身子也失重向後跌落下去,卻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拉進一個寬闊結實的胸膛。沒看清他出招,那持劍之人就已倒地而亡。

「你沒事吧?」尉遲恪肅然神色看向她道,他掌心溫暖,隔了薄衣傳來,全身的男子氣息已將她籠罩。

「有你在,我怎會有事。」她搖頭微微一笑。

尉遲恪一手擁著她踱到內室,將她圈在胸前,掃了一眼已經被玄衣護衛制服了的刺客。他衣袖一揮,沉聲道,「退下!」

那些人影、劍光一瞬就消失在夜色中,如果不是那一地殘骸,她真的以為剛剛那只是一場幻覺。

屋內,安靜下來。

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鳳媽媽急切的敲著門問道,「芙蓉,芙蓉,出什麼事了嗎?怎麼這麼吵?」

「沒事,媽媽!公子只是一時興起舞起給玉兒看。」她嘴角帶著莫測的笑,眼含秋波凝視著尉遲恪,向門外的鳳媽媽說。

「真的沒事?晚上還這麼有精神,你可要好好服侍公子,早點歇息!」

「媽媽也早點歇息!」

鳳媽媽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外。

燭火熠熠,燃至一捧淚珠,房間里的溫度似有些稀薄,略顯朦朧。

尉遲恪低頭看著懷中這個艷魅如妖的女人,她吐氣如蘭,輕撫在他頸項間,曖昧的氣息驟然滋生,在這一瞬間他被蠱惑得怦然心動。眯起狹長的眼簾,那邪氣不羈的神色更讓他俊逸的臉有著風流倜儻的氣質,「今晚,你要如何服侍我呢?」

「玉兒方才彈那曲琵琶就是想提醒公子,那霸王悲歌!多少帝王將相都是敗在這個色字上,誤江山!」她調笑嬌嗔道,眼波中隱現著欲拒還迎的光芒,直直看進他眼里。猝然坐起身來。「不如我們來下盤棋吧。」

「下棋?甚好。好久沒有人陪我下棋了。」尉遲恪挑起好看的眉毛笑了。

她的眼皮跳了跳,這公子不是有病吧。花了一千兩黃金,找個人陪他下一夜的棋。不過心里這麼想,她還是拿來一幅棋,應笑道︰「公子真是有趣之人啊,棋品看人品。」

于是良辰美景本應花好月圓芙蓉帳內渡春宵的一雙壁人,卻是秉燭對奕了一夜。

這位芙蓉姑娘正是莫霏煙,在她與四皇子尉遲雋談妥那筆交易後,四皇子很快幫她解決她的兩個婚事,而也告訴了她自己的計劃,並沒有說出要殺的人是誰,只讓她來接近這位被流放在外十年的三皇子尉遲恪。

本來霏煙心下盤算好,只要等到賺足了銀子,拿了他的錢就走人。但是那位四皇子靖王爺好像早就料到她的想法,在解決完她的婚事,也一並換走她身邊一直服侍的丫鬟,指派了兩個眼線一直跟隨其左右。

而新換來的兩個小丫鬟卻是在半年的時日里,每天教她跳舞,彈琴,下棋。所以才有了今天她這一番才藝表演。對于這種女兒家的東西,霏煙向來是不屑的,而且以前那段騙吃騙喝的日子里,也沒人會教她這些。好在她天生聰慧,什麼東西學來就不是難事。

對于眼前這位被流放在外十來年的三皇子也有了一些了解。她只在心里覺著他與自己的身世有幾分相似,都是沒人要的棄子啊。

這些日子她也大致知道了那位四皇子的用意,皇族之爭無非是為了權力,一國之諸君之位。以前還覺著那位靖王爺溫暖如玉,平易近人的。沒想到也是個野心家啊,真是人心隔肚皮。

那眼前這位三皇子,在外流放了十年,對于這麼一個產惹皇上喜愛的皇子,有什麼能威脅到諸君之位的呢?就算有威脅找幾個殺手來殺了不就沒事了。為什麼只要她來拖住他幾日了。

算了,霏煙搖搖頭,這些個皇家里的事,她還是不想為好。只要她這次回去得了錢,馬上就準備走人。從此過上自由自在的幸福生活。陵安皇宮

金壁輝煌的皇宮放眼望去,只見宮闕三千玉雕翔鸞,殿閣無限錯落有致。

大大小小的水榭亭台、花園樓閣點綴在連綿不絕的殿宇間,一派富貴祥合的盛世之氣。

不時,有著成群衣飾華美的宮人,翩躚靡麗地行走在皇宮迂回的長廊上;鑾儀衛和羽林軍也皇宮各處巡視,那威風凜凜的盔甲在夏日的艷陽下,折射出粼粼如耀目的金光,晃得人睜不開眼。

皇宮西南邊,一座清幽雅靜的殿宇,遠離了那些繁華錦簇,奢華絕倫的宮闕,在寥廓明淨的長空下,顯出另番孤絕于眾雕淡與澹然!

緊閉的宮門上赤金匾額寫著「儀宮」三個字!

曠闊的前院百余株挺拔高聳的青梧,闊葉如玉,翠華匝地,遮住流瀉似火的驕陽,亭亭玉立的翠竹遍植宮內,濃蔭如翠,炎暑之氣也消彌而去。

裊裊的氤氳里,一郡青衣宮女在佛前跪拜。

為首是一位玄色衣裙的美貌女人,她虔誠的跪在佛像前,呢喃低聲誦讀佛詩。單薄的背影微微地猶如蕩漾的水波紋動,清秀的容顏在煙霧中淡雅如菊,雖是年華不在,眉目中仍見裁玉為骨的華貴之氣。

「慕妃娘娘!許公公來了!」一名宮女急步到她身旁,輕聲向她稟告。

她睜開眼,一種無法言喻的智慧隱沒在那雙亮如星芒的眼眸里,優雅的伸出右手扶上身旁宮女的手背緩緩站起身來,氣若蘭絲,「請許公公去側殿!」

「是!」宮女回身出了大殿,快步走向宮門。

慕妃風骨清新完全沒有宮廷里生活了數十年的女子那種犀利精明的光彩。她深知在這風起雲涌的後宮中若想自保只能收斂鋒芒,所以十年來深居「儀宮」誠心誦佛,與世無爭。

風華已過,自己再也不是當年那個爭強好勝的前朝公主,今日宮中誰得寵,誰得勢早已與她無關。現在,她唯一希望的是能跟兒子安穩渡日。

當年,也是不想尉遲恪卷入皇子之爭,她才親自請求皇上,把自己的親生兒子送去千里之外的塞外。

十年了,多少個日夜的牽掛,多少個不眠之夜的思念,流過的眼淚濕濡了多少次的玉枕,那種骨肉相隔的辛酸,思念至極,卻不能相見,相思至苦,苦斷肝腸。

十年後,軒元帝一道聖詣又將她的恪兒召回陵安,終于可以母子相見,可她此刻的心情卻是悲喜交加復雜莫名。做為一個母親她盼望著與兒子的重逢,可又不想讓他深陷權欲之爭里,不想他受一點傷害。

她玄色煙紗的輕飄衣袖夾雜著幽幽花香,隨著她的金蓮搖曳灑在了身後。

側殿里,青銅獸香爐中煙香裊裊,羊脂白玉的屏風前,兩名宮人執著團扇侍立椅榻旁,許公公手執佛塵站在左側,見到她進殿來,迎上前去躬身施禮,「老奴給娘娘請安!」

她婉約的笑著,眸光流轉,其間的光華溢于言表,「許公公可是太見外了,早說了不用這麼多的禮數。」

「娘娘沒有把老奴當外人,可這該有的尊卑禮數還是要有的。」許公公眼角上的紋路舒展彎起,和善的笑容掛在臉上,「娘娘要老奴打听的事,老奴都已打听到。」

「外面太熱,公公還是先喝杯茶解解暑。賜座。」慕妃也不急著問話,只是示意宮女備上茶水,自己落坐于茶案旁,撫一撫衣袖端過一盞上好的龍井茶,那茶香醇厚泌心入肺,杯中女敕葉成朵浮沉不穩。

「娘娘!宣召回京的日子已過了十余日,三殿下還未回陵安!皇上今日大怒。」許公公神色復雜的看著她。

「南郡邊境到陵安路途遙遙,晚了些時日也不該讓皇上龍顏大怒吧!」她溫柔的笑著,可盤踞在心中的那份擔憂卻更加凝重。

「借機煸風點火的人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更是有傳言說三殿下流連在樊洲城的戀花樓,才耽誤回京的時日,不把聖詣放在眼里。」許公公有些昏黃的眼驟然精光四射。

慕妃心頭‘咯 ’一跳,手中端著的茶盞晃動了一下,她閉著眼平一平氣息,寂然一笑,她當然知道有多少人不想讓她的恪兒回來,又有多少人想除掉她們母子。

她眼波斜斜一動,緩緩道,「公公,可知道皇上為何急召恪兒返朝?」

「皇上沒說原由,只下詣召三殿下回宮!不過老奴卻听說太子好喜聲色,皇上還發現太子在東宮訓練死士,太子妃的爹莫丞相在朝中勢力也在與日劇增,太子是皇後嫡出的長子,皇後的親信也是當朝重臣,關系盤根錯接。依老奴看,皇上是怕太子太強勢,日後難以……」

「許公公是聰明人,這皇上的想法怎可亂猜!就算在你我私下也猜不得!」慕妃擱下茶盞打斷了許公公的話,這皇宮之中左右皆是耳目,她不想引來禍端,更不想陷恪兒與危難,「不管太子如何強勢,也是皇上的親兒子,皇後皇上倆人情深意重,才會讓太子勢力強大,可他的勢都是皇上給的。」

「娘娘德心仁厚,老奴明白,只是陵安城里早有傳言!怕只怕這宮里面的人不會都是娘娘這個想法。」許公公神色微沉語帶陰郁,佛塵在身旁被宮女打著扇羽吹得輕晃飄舞。

慕妃眉目間有著如霧輕撩的憂愁,「你是說他們可能已經出手了。不知道恪兒他現在可安全?」

「娘娘請放心,老奴也派人探得三殿下已安全到達州了,不出三日便可回京!」

「三日!回來也更是深陷危機!」她幽幽稻息著,可是三日安全回來又如何,危險更多!

「三殿下從小聰明機靈,這十年又獨自在邊境修習,娘娘也應該讓三殿下在這宮廷之中歷練一下。」

「宮廷之爭何其凶險!」慕妃微蹙娥眉,想到那些宮廷之爭的落敗者,哪一個不是下場慘烈。

「娘娘,三殿下不是當年的小孩了,那些民間流傳三殿下在邊境的功績,娘娘也該有所聞。今天的殿下已不是那麼容易被人傷害的。」許公公皺紋交錯的臉上有著謙和的笑。

「是啊,他今年也有二十了!」但在母親的眼里總也是一個需要保護的孩子!

「三殿下文韜武略,睿智有才,又深得皇上疼愛……」

「只怕會招來一場腥風血雨!」慕妃眼中黯然。風塵三尺劍,社稷一戎衣。

軒元軒元帝登基,開創大西帝國鼎盛時期,風物明麗、國力強盛、客似雲來、聚寶金市。天下間一片繁華榮景、國運昌隆之象。

十年間,軒元軒元帝用心治理國家,文武百官清明廉潔;民間百姓安定祥和,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天下百姓只記得這舉國盛世的開創者,是如何的一代賢君聖主。又有誰還會在乎他是如何不擇手段的弒兄毒父,用親人的血鋪就了這段通向帝王的道路。

而如今他坐擁的萬里江山立身揚名,華夷安泰,天下承平,也已證實他當初所做的一切都是天命所歸。

軒元軒元帝的行宮——承天宮,修建于萬木覆蓋的綠蔭之中,主殿前方左右分峙翔鸞、棲鳳二閣,殿閣之間有回廊相連,相互呼應,輪廓起伏,氣勢偉麗,如在霄漢。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時值盛夏,溽暑酷熱難耐,密密層層的枝柯碧葉抵御著如火傲陽,加上寢宮各處用金盆銅洗儲貯了許多的冰塊。

正殿戶牖洞開,涼風徐來,竟像初春時那樣涼爽怡人,舒適愜意。

那明黃的案台之上,壘滿已批閱的奏折,龍涎香的青煙從銅鑄的仙鶴嘴中緩緩飄出,若裊煙,若輕絮,籠徹宮殿。

迷蒙間,軒元軒元帝一身赤黃九龍袍衫,一頂翼善金冠,即使歲月流痕,他容貌卻依舊冷俊,神情卻傲慢中透著倦怠翻閱著案上的奏折。

大殿里靜得出奇,許公公身著皂色宮袍手持佛塵肅立案旁。

御案台下,兩旁分立著三位身著圓領窄袖襆頭袍衫的大臣,和頭戴介幘身穿降紫色對襟大袖衫的丞相莫安阮。莫安阮一路輔佐皇上奪取帝位,成為一朝開國功臣,所以在朝是自是位高權重。

「許長德,明天祭天大典的事可都準備妥當?」皇上放在奏折,隨口問向身側的許公公。

「回皇上,都已準備妥當,奴才親自查看了幾遍,請皇上放心!」許公公斂目垂首。

「祭天大典乃是盡孝盡忠奠下大事,皇氏子孫都應到場祭拜,到時許公公可要記得請公主殿下們準時到場,誤了時辰可是大忌!」莫安阮這一語雙關的話,不疑是在提醒皇上,三殿下還未回京。

他說的話也是份量千金。他的女兒現在的太子妃,他當然就是太子一條船上的,太子雖是皇後所出,但並無治理天下的才智與謀略,又被皇上發現了暗養死士。太子這位岌岌可危,他當先要清除掉威脅太子之位的人。

皇上面色微沉,眉頭蹙起,「恪兒還未回來嗎?」

剎那陰霾密布!

「回皇上,三殿下這兩天就會回來了!」許公公欠身回道。

「幾天前,許公公也說了同樣的話!」莫安阮大袖一揮雙手持到身後,一副傲然的樣子看著許公公,「聖詣返京之期早過半月之久,就算路上遇到危難也會有個音訊,可卻……」

未待莫安阮把話說完,殿外傳來內侍尖細的語聲悠悠一句,「稟皇上,三殿下到。」將他的話硬生生堵在口中。

在這輝煌寂靜大殿中,男子急促的腳步聲有一種空洞的回聲,把沉悶的空氣都帶得活躍了起來。

從雕龍浮鳳的長窗射入的光靄,在那頎長身軀上拂下一身錦色輝煌,步覆匆匆,衣袖生風,帶著風塵僕僕的味道行至殿上,一襲駝色衣衫妥貼著修長的身姿,一派清貴器宇更兼曠達不羈氣質,風采照人,玉樹臨風。

「兒臣尉遲恪叩見父皇!」尉遲恪屈膝跪在御案前,額上汗珠滾落。

皇上坐在龍椅上,只是瞧著他,看不出任何的表情,「路上一切都好嗎?」

「回父皇,路上一切平安!」尉遲恪唇角勾勒出微翹的弧度,雙手捧上一長方形錦盒,「兒臣听說近年父皇一到冬天就會患上腳疾,御醫久治不痊。兒臣心急難安,此次回京之際特為父皇尋來洞庭君山絕壁的龍舌與祁連山的萬年龍血赤寒珠,民間傳言將這兩物治成藥劑敷用可治百病,而且冬病夏治最為佳,願父皇早日康復!兒臣一心尋藥,以至延誤回京之期還請父皇治罪!」

皇上眉宇間已見悅色,雙眸中也閃爍著欣慰與心喜的光澤,「平身吧!」

「謝父皇!」

許公公上前接過錦盒,拿到皇上面前,「皇上,這可是天下間極難尋得的兩大至寶,三殿下對皇上的一片孝心可見一斑!子能忠孝則善矣,皇上定會福澤萬年!」

皇上朗聲笑起,「恪兒,邊境十年你已學有所成,此次回京理應學以致用!恪兒听封!」

「兒臣只是想父皇的頑疾早日康復,並不無求!」尉遲恪始終帶著笑容,清朗臉上的澹然,如皓潔月色清澈照入人心。

「如此難得的世間至寶也被三殿下尋來,此刻又何需推諉!」莫安阮話帶譏諷,薄薄的唇已不自覺地牽出一線陰冷。

「尉遲恪封睿王,授予濟州都督,食邑三百戶……」陵安帝都依舊繁華。

來往的商賈,市井叫賣的小攤店主,一片熙熙攘攘。

三皇子回京已有數日,眾多的大臣們都暗地里談論,勢必會有一場太子與三皇子之爭風起雲涌,還在暗地里打算到時要站在那邊,才會升官發財。但等了幾日沒看到任何的好戲,就連一點起風的跡象也無。

三皇子每日除了上朝宜事外,就是在新建的睿王府里大門不出,任何人也不見。

大臣心里也有數,看來誰也敵不過太子之勢,畢竟太子身後是當朝皇後跟莫丞相。那三皇子的親娘不過是一被皇帝冷落多年的妃子,又怎樣與之抗橫。

這一日,太子府中設宴,要為三皇子尉遲恪接風洗塵。

一時間,京城的高官顯貴,各家少爺、小姐,共聚一堂,太子府里很是熱鬧。

幾位皇子自然也早早的到了。兄弟相見,寒暄一番。

「三哥,你這一走就是十年啊。這次回來定要好好帶你去游山玩水,賞賞美女。」四皇子尉遲雋拍著尉遲恪的肩膀說。

「那我先謝了,反正回來也沒什麼事可做,如果能多點美女陪著游山玩水當然樂不思蜀。」尉遲恪對著尉遲雋笑道,他在邊境十年,風餐露宿,刀尖劍雨的生活,完全不同與這些皇子金庭玉院中錦衣玉食的生活。

「大家難得聚在一起,今天定當一醉方休,不醉不歸!」尉遲翼走上前。

「好!二哥說得好!一醉方休,三哥,你可不要推辭啊。」尉遲雋滿臉歡喜。

「太子駕到——」三人正說得熱鬧,一個太監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三人跟忙整理衣衫,一起朝門口走去迎接。

「皇兄……」尉遲翼、尉遲恪和尉遲雋分別向他略施禮,叫道。

「沒想到你們這麼早來了,看來我要自罰一杯了。」尉遲皓悅色道。

「今日既是為三弟接風洗塵,都是自家人,就不用多禮了。」尉遲皓對眾人說到。他走過去,看了看尉遲恪,「三弟,今天可要開懷暢飲。」

「皇兄,只不過是為恪兒接個風,也又不著搞的如此盛大,請來這多人,恪兒剛回京,很多禮節都不熟悉。怕是有失皇族的顏面,還望太子多多指教才是。」尉遲恪一抱拳,微微躬腰,舒和的笑。

「我是看你在邊境生活著十多年,想你初回帝都應該也會有諸多不便,所以今日請來的都是帝都皇城里有名望的人,你先熟絡下,若是看上哪家姑娘,你也只管跟我說。睿王府也要有個女主人才是。」尉遲皓用手將尉遲恪的手拂開,順勢牽著他的手,將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尉遲恪將另一只手輕拍在尉遲皓的手上,「皇兄想的周道,做的周全。小弟很是感動。」

尉遲翼走上前去,笑著接過話頭,「大哥,三弟,我們都已經十年沒有好好聚一聚。今日其他什麼事都不要提,好好敘敘我們的兄弟情!」

「當然,當然。」尉遲皓笑著松開手。

「二哥說得極是。今日我們只談風月。」尉遲恪向後退移一步,謙合的說。

「既然這樣,我們就出去與來的客人打個招呼。外面的客人都該等急。」尉遲雋見氣氛緩解,走上前來解圍道。

園中已經是人山人海,京都之大,高官貴族之多,可見一斑。且不說一般官員撞破頭皮擠都擠不進來,就連當朝太尉的女兒魏雲,也是一身華裝,出現在太子府。這接風宴上特意為尉遲恪準備的,當然安阮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讓莫霏煙去接近尉遲恪。只要接近尉遲恪一步,那麼對于他來說,就是接近成功一步。

莫霏煙一身白衣出現在眾多華麗盛裝之中,猶如一朵素淨的白蓮,翩翩而來。淡雅卻超凡月兌俗,比起那些庸脂俗粉,自然是世外天仙。此刻雖沒有濃妝盛艷,卻以典雅高貴的氣質,配上純白薄衫,宛若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令在座的眾多的少爺小姐們爭相觀望。

「那女子是誰啊?太子設宴,居然敢穿得如此簡素。」一男子痴望著莫霏煙,詢問道。

「你不知道啊,她就是莫丞相的女兒——莫霏煙。也是太子妃的妹妹啊。听說之前被遺棄了好多年,是這兩年才接回來的。」旁邊一人搖著折扇,款款道,「不過剛接回來好像什麼也不懂的,除了有一張好看的臉,啥也不會啊。還天天在外闖禍,後來听說莫丞相將她禁閉在家,這短短一年時間就變成了才女。今天眾人都穿得這般華麗,她那一身白衣,素淨純澈,反而更加惹眼。再配上她那傾國之貌,誰還敢與她爭?」

尉遲皓在前,三位皇子依次跟在後面,走進園中。

尉遲恪一眼便看到那白衣飄飄的女子,素衣艷骨的風華,在人群中最為灼目,真的是她。一抬眸一回笑都與腦海中的那抹麗影重疊。

他面上卻紋絲不動。心里略思她又怎麼回出現在這里,雖然自己有料到會與她再相遇,只是這次她又會以何種身份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莫霏煙卻並沒有看他的方向,而是在側頭與另一女子對話。

「今天本王特意設宴,為三弟接風洗塵。三弟常年在外,難得回京,大家今天定當開懷暢飲,不醉不歸!」尉遲皓站在亭前,舉杯相邀眾人,兄弟四人攜手入座,舉杯同慶,一派兄友弟恭的和諧,仿佛他們四人之間從來便是這般團結,根本無謂爭寵、傾軋,甚至殺戮。

尉遲皓舉起一杯酒,對著眾人笑道︰「來,這第一杯酒,先敬三弟。三弟回京,一路辛苦。」

眾人一道舉起酒杯,尉遲恪接過酒杯道︰「皇兄客氣了,路途遙遠,是辛苦了一些。可父皇聖旨在前,小弟怎敢不從。今日多謝皇兄厚愛。」

說完便將酒杯引至唇邊,一飲而盡,然後將飲干的酒杯向眾人展示,笑的一派倜儻風流。

尉遲皓听得「父皇聖旨」幾個字,不由得臉色沉了沉,卻不便多說,只得悶悶地陪著將酒喝下。

席間眾人歡笑不斷,雖說在太子府,卻應著今日特殊,便沒了太多禮數。亭中兄弟四人也滿臉笑容,互相敬酒,說著小時候的一些趣事,笑聲不斷,看起來一片祥和歡樂。

酒過半晌,尉遲皓向尉遲雋一使眼色,他便起身說道︰「三哥,你難得回京,可知道這京城美女雲集,才女出眾?雖說塞外也是美女如雲,但畢竟不如這京城女子識得大體,見識廣博。今日可是來了好些出子,不如,我們來點樂子?」

「四弟,你還是一點沒變啊。今朝有酒今朝醉,且不逍遙一世間。既然你都這樣說來,好吧,你說怎麼辦?」尉遲恪笑著看著尉遲雋。

「三哥,你可知這京城最有名的才女是誰嗎?」他朝著尉遲皓和尉遲翼看看,接著說,「那當然要屬莫霏煙和月娥了。這東有月娥,南盼霏煙。月娥縴縴,霏煙裊裊。哪一個不是一等一的才女。莫霏煙又是才貌極佳的女子,世間罕見,三哥,可不容錯過哦。」尉遲雋朝著尉遲恪擠擠眉毛,笑著。

「哦?那我可是真不能錯過了。」尉遲恪大笑,「不知哪一位是那位才女?」其實他的心里已猜到幾分。

「那邊素色衣裙的就是國舅府的大千金莫霏煙。」尉遲雋指了指莫霏煙的方向道。

「美是很美,不知道才情是不是真有那般了得。」尉遲恪淡淡的說著,莫丞相的千金,這才是她真正的身份嗎?那麼樊州城的相遇也是莫丞相的安排嗎?那三日相對相處也是一場戲碼?想到此處,心頭不禁有種刺疼的感,自己雖不是那情竇初開的年齡,但她的一頻一笑,一抬眉一撫袖的風華都佔滿他的心。

「早就听聞安國舅家有一才女,今日小生到要試試看。我的上聯是‘寸土為寺,寺旁言詩,’詩曰︰明月送僧歸古寺。小姐,請——」一個盛裝公子首先出來挑釁,點名要莫霏煙答。

這是一副組字聯,前面巧妙組字,後面又將字嵌入,精巧至極。眾人不禁唏噓感嘆一個妙字。

「雙木為林,林下示禁,禁雲︰斧斤以時入山林。」莫霏煙紅唇略揚,「不知公子有何高見?」

「妙!妙!實在是妙!小姐果然名不虛傳,小生甘願受罰。」說罷,一飲而進。

很多人都是想看看她的才情,因為,大家都不會相信一年時間能讓棄女變才女。所以大多人都找她接題。

面對眾人掉釁,莫霏煙應對自如,宛然若離塵之仙,輕盈潤秀,莞爾不絕,滴水不漏。招來無數名門公子的青睞,同時也惹來不少嫉妒的眼光。

「既然洛小姐如此才華橫溢,不知可否對在下一聯。」一粉衣女子起身道。這就是太尉之女魏雲,她家中朝中有權有勢,自然向來傲慢無理,而且美麗的女人總是把另一個美女當成最大的敵人。

「魏小姐請。」莫霏煙淡然道。

「寂寞寒窗空守寡,請接下聯。」魏雲一笑。

這一聯字字精巧,偏旁相同,巧妙嵌入。而「空守寡」,意思更是狠毒。莫霏煙輕笑一聲,卻沉默不言。

眾人臉色各異,尉遲皓略帶擔憂看著莫霏煙,而尉遲恪則是一臉玩味的表情,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場鬧劇。

「我的下聯是︰俊俏佳人伴伶仃。不知魏小姐可否滿意?」莫霏煙攏一攏衣袖。

「好!妙哉妙哉!」尉遲皓拍手道。

「哼!」魏雲只得憤憤地作罷,面紅耳赤。

直到傍晚時分,眾人才微酣離去。

一時間初夜微涼,笙歌散盡,東宮中的僕鬟們匆忙而過,收拾著還余裊裊熱氣的溫酒與經過一日的人氣蒸燻卻還鮮女敕欲滴的瓜果殘盤。

莫霏煙卻有意無意般遲一步離開,因為她的使命還沒有完成。霏煙從那些宴會里還沒來得及散去的暖香中緩緩穿出,踏過杯盤狼藉的庭院,似是將一日的奢靡、豪宴與偽裝都拋諸腦後,只余一身清淡素錦,立于中園角亭下,似听花,似待月,又似寂寂長夜,孤芳自賞。

「東有月娥,南盼霏煙。月娥縴縴,霏煙裊裊。」尉遲恪的語調從身後傳來,似乎帶了一點點調侃的意味,蕭疏淡漫,「想不到安國舅的千金不但麗質天成,而且還才情滿月復,竟是個不世出的奇才。」

霏煙聞言轉身,雙眸似是橫帶一股飄渺的煙水之氣,兩頰卻即刻閃現一股微醉的潮紅,垂眸笑道︰「哪里哪里,霏煙承蒙三皇子抬愛。」

「霏煙姑娘過謙了,」尉遲恪幽然一笑,卻又向那花下素影跨近一步,使兩人的距離保持在一個曖昧的尺度上,幾乎是湊在霏煙耳邊,低低道,「我何曾愛過你。」

她不慣于這般狎昵的距離,警覺地向後退了半步,抬眸向長身玉立的尉遲恪望去。此時霏煙眼中煙水之氣已然盡沉,唯余清醒與冷冽。是的,她如今不過是一顆為人操縱的棋子,如何能有這般心如鹿撞、意亂神迷!只是方才耳畔那一聲喃喃低語,帶著幽怨、嘲諷、不甘、輕蔑,仿佛把所有的情緒都揉在了一起,又那麼近,看不到他的臉,听來似乎還有一點的味道,如夢如幻,如此不真實,幾乎要讓她不能自持。

「我早就料到,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只是想不到會是在這里,也沒有想到你是莫丞相的女兒,太子妃的嫡妹。」尉遲恪卻即刻侃侃而談,神情疏朗淡漠,還帶著一絲絲的不屑,與方才那一瞬全然不同,款款轉移話題,「不過想來是我小看霏煙姑娘了。」

「那你現在又是什麼感覺,失望?高興?還是被騙?」霏煙出言反擊,音如碎冰。

「高興?失望?哈,各佔一半吧,」尉遲恪無視霏煙的言外之音,雙手背在身後,款款笑言,毫不生氣,「但絕沒有被騙的感覺,因為你根本沒有騙到我。我什麼損失也沒有。」

不錯,她並沒有騙到他什麼,不過耽誤幾日回京的時間,這並不值得誰思布那樣的美人局。

霏煙不發一言,只是用一雙琥珀般的眼望著尉遲恪,烏色的瞳仁里倒映著的暖色宮燈盈盈欲燃,她知道此時沉默便是最好的反擊。

尉遲恪也是這般一瞬不瞬的望著她。

仍然十分迷戀那一晚霏煙的眼神與身形,卻並不是因為京中人常說的那種美麗。她便這般亭亭的立著,如一只孤鶴,瞳仁里印著的是東宮歡宴散盡的庭院,那般奢靡華貴的殿堂,確仿佛不過是一陣繚繞的雲煙,這般蕭索,這般荒涼,而她,只有她是真實的,即便只是那雲煙散盡後余下的那一捧灰燼,這樣驕傲,這樣寂寥。他們都是一樣的人吧,尉遲恪腦海中閃過這樣的念頭,一樣被這權欲恩仇纏繞,一樣的身不由己,一樣厭倦了這繁華背後徹骨的蒼涼與無奈。他第一次覺得,除了母妃以外,還有人能離自己這般靠近。

「女人果然是要生的傾國傾城才好。」像是被迷醉了,尉遲恪恍惚間吐出這樣一句評價,這個幽若迷蘭素如白蓮女子,究竟又有著怎樣的過往,才歷練的出這般煙雨淒蒙的眼楮。

「只是我很想知道如此美人下一步會做什麼。」尉遲恪終于忍不住,用指節托起這陵安第一美人的下頷,只是那樣不出意的邪邪一笑,便不知要令這京都多少閨秀千金痴倒。

「當然是用這張臉做我想做的事。」煙眉微挑,霏煙淡漠如初,「三皇子,若無事,民女告退。」

尉遲恪卻不把手放下,再一次湊近她的耳邊,輕佻笑道︰「不知你的棋奕可有進展?棋品如人品,不是嗎?」言畢放手,恢復到原來的樣子,一笑離去。

夜色沉寂,偶爾有鳥飛過,發出聲聲斷腸之音,將整個暗夜襯得悲涼。

莫丞相府,在朦月的影映下,透出斑駁的暗影浮華。

咚咚咚,一陣敲門聲。

「老爺,你吩咐的茶點和溫酒端來了。」一個小廝在書房外。

「端進來吧。」莫安阮毫無表情。

小廝放置好茶點水酒,彎著腰,悄聲離去,關上書房門。

「這一次父皇恐怕是認真的。」太子尉遲皓略帶急切地看著安阮。

「殿下不用著急,我們從長計議。」安阮到底老奸巨猾,遇事顯得更加沉穩。

「你說我能不著急嗎?老三說回來就回來了,他在邊境呆了十年,已經整整十年了,父皇如今卻突然傳旨讓他回京。這算什麼,難道父皇想讓他取代我的位置?歷朝歷代,哪個廢太子有好下場?」尉遲皓不安地來回走著,有如籠中煩躁的猛獸,難掩胸中那一股烈烈殺氣,「不行,我不能倒,絕對不行!」

「太子殿下稍安勿躁,」安阮穩穩立于室中,慢捻胡須緩緩道,「論及太子之位,三皇子尚且不能與殿下相爭。論出身,你是中宮所出的嫡長子,論人望,老臣雖不才,但在朝堂之中聖駕之前還是有幾分勢力在,我會鼎力支持殿下你。皇子中除了殿下還有誰能有這般天時地利的優勢?」

這個深諳權術的官場老手雙目炯炯,眼中精光若隱若現,他抬步悠悠的向太子走近,「比起這些來,只怕三皇子會第一個從奪嫡的游戲中出局。別的且不論,單論他母親的出身——說得好听那是前朝公主,但若當年聖上沒有對這個亡國的階下女俘青眼有加,她如今還不知道被賣到了那個下賤的窯子里去呢!再說,慕妃畢竟是前朝鮮卑王族,三皇子身上也流著前朝皇族的血,單憑這一點,即使皇上有心立尉遲恪為太子,莫說御史台那幫腐儒絕不會同意,只怕連王室宗親這一關也是過不了的。」

「到時候攔在皇上與尉遲恪之前的第一條便是立長不立幼的祖訓。」安阮看著尉遲皓,撫撫胡須,緩緩說道

「可是立幼又不是沒有先例。再說,立賢也是眾望所歸啊。既然你說他還不能與我抗衡,那你說父王這時候召他回來又封為睿王,到底是何用意?」尉遲皓听得將信將疑,但始終不能靜下心來理理思緒,此時壓在心中莫大的疑問沖口而出。

「殿下既然也知道立賢也是眾望所歸,怎就不能改改自己這毛躁的性子?如此沉不住氣,將來榮登大寶,你要如何服眾?」安阮此時便拿出舅舅的款兒來,斜眼睨著尉遲皓。尉遲皓又急又氣,正要出言反駁,卻被安阮淡淡的聲音堵了回去︰「凡事都會有解決的辦法,殿下且稍安,先用些果點,我們從長計議。」說完,安阮便徑自走過去,坐在一張檀木椅上,端起茶杯,細細品茶。

「哎呀,」太子一跺腳,疾步走到安阮身邊,「我說岳爺,你就不要這樣耐著我的性子了。如今我都急死了,你還這麼安詳地喝茶!」說著尉遲皓頓了頓,語氣中夾上了一絲不可察覺的刁滑與陰狠,「話說到底,我們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我丟了太子之位,只怕你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殿下何出此言?你若當我是你岳爺,就應信我絕不會害你,一定會保住你太子之位。」安阮正容道,似是凜然的表情不怒而威。

「不是我多慮,不是我不信任岳爺你。父皇的舉動已經在明顯不過了。我必須要除掉身邊那些對我有威脅的人。」吃了安阮這一顆定心丸,尉遲皓的語氣終于是平緩了一些,走過去坐在安阮旁邊。

「對,殿下說得十分在理。不管皇上會不會改立太子,三皇子目前是最能威脅你地位的人,所以老夫說我們得從長計議。這事關社稷,豈能輕易。」安阮緩緩點頭。

「老二尉遲翼,一心鑽研學術音律,根本就不理朝政,他完全不用擔心。朝中也沒人支持他,成不了氣候。老四尉遲雋,是我們自己人,也不用擔心。唯一剩下的,最大的絆腳石就是老三尉遲恪。論才智論能力,他都比我強,還有赫赫戰功,你說,我應該怎麼辦?一日不除尉遲恪,我這個太子便一日不得安寧。」說到尉遲恪,尉遲皓的眉毛便擰成了一團,心中惶恐不安,還帶著五分恨意與殺氣。

「殿下為何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如今太子聲勢浩大,有誰不忌憚。但殿下真的想除掉三皇子嗎?我看到時會有人坐收漁翁之利啊,殿下你萬萬不可太相信老四尉遲雋了,雖然他表面向著你,誰知道心里在想什麼,在說了皇子里有哪個不想坐上那把龍椅的。尉遲恪留著也對他們是一種威脅。我們可以看看再做行動。」安阮說著,伸出右手並指成刀,狠狠做了一個斬落的動作。

「古之成大氣候者,哪一個不是踩著尸骨爬上去的。你若不先下手,只怕是以後便要死在那人手上。就連父皇當年,還不一樣對自己親兄弟狠絕才能登上帝位。」尉遲皓說的切齒,竟似是在說一樁天經地義的事情,沒有絲毫愧意。

「殿下!有些話心中有數就好,不可亂說。」安阮听到尉遲皓出言不遜,急忙打斷道。

「唔,岳父教導的是。」尉遲皓啜了口茶,放下茶杯,接著道,「總而言之,尉遲恪就是眼下最大的麻煩,我們必須想辦法讓他消失,要快,要隱蔽。最好能讓父皇親自動手,這樣普天之下就不敢有任何怨言。若想要讓皇上親自動手,借刀殺人,恐怕不易。我們需要有人在他身邊做可靠的線報。這樣才能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殿下分析得有理。」安阮經驗豐富地說道。「要接近尉遲恪恐怕不容易。且不說他身邊高手如雲,他自己本人就會武功,而且警惕性又十分高。這次回來,帶的都是死忠的親隨,我們要怎麼安插眼線呢?」

尉遲皓地看著安阮眼角劃過一絲狡黠。「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即使是當今聖上這樣的大英雄,不也一樣嗎?」

「哈哈,果然還是太子想的周全。說得極是,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送他尉遲恪一個傾國美人,他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會敗在石榴裙下、溫柔鄉中。只是便宜了他,做了個風流鬼。」

「只是,這人非但要送的巧妙自然,而且必須死忠于我們的。又要是傾國傾城的美人,恐怕不好找啊。」一杯清酒下肚,莫安阮才略略回過神來,擔憂道。

「哎——岳父,這不是現成就有一個麼?」尉遲皓放下酒杯,狡黠笑道。「莫霏煙!」

「霏煙?!殿下這可不行。」安阮蹙著雙眉,搖了搖頭,霏煙自己對她已經是有所虧欠,現在還要她去做這麼危險的事,說什麼也不行啊。

「那日接風宴上,我就看出尉遲恪對霏煙大有不同。加上霏煙一向機敏過人,她是最合適不過了。岳夫,難道你還有比她更好的人選。況且美人如花,剎那芳華,彈指紅顏老。霏煙如今再美,也有老去的一天,但這大西帝國的江山卻是錦繡常在,青山永存。只要以後得到江山,保證能給她指門好親。但若是因為割舍一個容顏終會枯萎的女子而放棄了錦繡山河,只怕到時候好的歸宿得不到,只怕還會連作莫家滿門了!」話至此處,安阮心中那道底線已經差不多灰飛煙滅了,便一甩袖子欲擒故縱道,「還望岳父三思吧,好好掂量掂量。孰輕孰重,自能十分明了。」

「唉!」安阮放下杯子打在茶桌上,震得桌上的茶盞叮叮作響,「殿下,你這不是存心讓我為難嗎?你明知道我有多不舍虧欠霏煙,只想給她指門好人嫁了。卻還讓她去做魚餌。」

「岳父,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拿起放下,不過是一女兒,何須如此?縱然她有傾國傾城之貌,有汪洋恣意之才,那又能怎樣?沒有莫府,她那能有家。」太子眼中露出一絲不屑,既而眼中閃過一絲狡詐陰狠的神色,「況且本殿下是東宮之主,更是未來奠下之主,到時指門婚還不是易如凡掌之事。」

安阮依然沉吟。尉遲皓一怒大聲道︰

「不要猶豫了。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啊!」

「好!殿下,依你所言。」莫安阮狠狠地攥緊拳頭。

火!

火箭如雨飛落!

火光映紅了天幕!也映紅了她的眼!

「保護好霏煙,你們一定要活下去。」

「爹……」

那道門重重的關上,隔離了火光。

她撕心裂肺的叫喊著,淚水經模糊了她雙眼,混亂不清的視線里,已然看不清爹,娘的樣貌。

「娘,我們是不是都要死了?」

「霏煙……霏煙別怕,」

「霏煙,爹娘永遠愛你。」

「娘親……」

「霏煙,娘無法保護你,只能寄希望于老天爺了,你最乖,井里的水可能會很冰冷,但你要答應娘,無論多冷多可怕,你都要在井里安安靜靜的等著娘來接你,好嗎?」

「娘親……霏煙不怕,霏煙一定會安靜的,娘親一定要來接霏煙……娘親……」

那一刻,周遭充滿了廝殺,前一刻還歡喜圍桌吃飯的人們,下一秒已是白骨腐尸。

她不知道在那井里待了多久,時間過的很慢。狹小的空間讓她無比恐怖。

井水寒冷刺骨,浸透了娘親親手為她縫制的小棉服,淹沒了娘親送她的小披肩,但她答應過娘,不論多麼冷,她都要安安靜靜的在井里等待著娘親來接她,她不能哭不能喊,她要安靜,不能出聲。

為了不被井水淹沒,她的小手在井底的岩石壁上磨開了,在井水的刺激下,已經沒有了疼痛,沒有了感覺。

很久很久以後,久到她都要失去知覺的時候,井的上方,落下一個東西——二姐的尸體!

接著,大哥、丁管家、二哥、大姐、她的丫鬟……

大家都被投進了這口井里,只是,大家不再像從前那樣,看到她就笑,就開心的逗她,大家都靜靜瞪在井底,沒有笑,沒有人說話,沒有呼吸,大家的身上,都是血。

「爹……娘親……你們到底什麼時候來接霏煙,霏煙不想再在井里了……哥哥姐姐都不跟霏煙說話……霏煙怕……霏煙怕……爹……娘親……」

然而,一向對她說道做到的娘親,這次,失言了。

日升月落,她靜靜的等待著,在腐臭無比的井里等待著,在親人的尸體身邊等待著……等待著娘親來接她……

她意識已經混亂了,可娘親還是沒有來。爹娘這次失約了!

噩夢,十年如一日的重復著的噩夢!對這就是重生前最痛苦的記憶,不能被外人所道的記憶,也是她為什麼從小失去雙親無家可歸,被人所救,成為老千的原因。因為一夜之間本是幸福的她,失去了所有。

莫霏煙醒來淚水染濕香枕。此刻全無睡意,披了一件外衣,靜坐在長窗下,看著那夜色中花絮紛飛,柳枝舞動的景象。

昨日太子府重逢,尉遲恪留下的最後一句話縈繞耳際。讓她心緒翻涌。

兩年前,不知什麼原因,她的魂穿到了這個叫莫霏煙的身體里,然後,又回歸到這個莫府,這個權傾朝野,顯赫威名的莫丞相府中,錦衣華服,山珍海味,都是多少平常人家女子向往的東西。但自己卻沒有一點幸福的感覺,在那一夜後,所有的幸福都滅絕了。

本來以為自己會過的很不錯,可是卻遇上了那個四皇子,還受他利用。當初就不該眼紅那兩千兩黃金答應他的。現在想離開都難了。

莫霏煙對著銅鏡中的那個美貌傾城的女子,輕輕地嘆了口氣。

以為自己可以忘記,就算換了一個別人的身體,也忘不掉這一生最痛的仇恨。自己要不是背負太多太多的東西,也可以嫁個自己喜愛的好男人安然渡日吧。如果父母在世也想看到自己過的幸福。畢竟自己現在是寄居在別人的軀殼里的一絲魂。不只能安著別的人軌跡活著,她還有自己的大仇要報。

現在自己好像又陷入到幾個皇子之爭里面去了,因為她也接到了四皇子的命令,繼續接進三皇子尉遲恪。這是不是老天爺給她的一個最好報仇機會了。

只是自己的所有事情,都無法與人傾述,而又寄生在莫府里,做事說話就更得處處小心。不然落人把柄,就有可能死無葬身之地了。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軒元帝與皇後都欣賞霏煙才華,招安阮與霏煙進宮,並將霏煙詣婚給四皇子。

安阮心情很是復雜,一方面覺著可以解求霏煙,不讓她淪為棋子;另一方面,又因一道聖詣打破了他與太子的計劃。卻不好表面發作。只的謝恩回府。皇後留下霏煙聊了一會鎖事。

晚膳後,莫霏煙走在花園小徑上,心中暗自思量。皇後派人請她留下,到宮中陪自己一晚。安阮也不便多說什麼,便讓莫霏煙跟著宮女去,自己先行離宮回府。

走在交叉路口,莫霏煙雙眼失神地望著前方,心中一閃。

迎面走來的,是那個被軒元帝敬重的,衣炔飄飄、仙風傲骨的神醫——子桑。

子桑,當年將她從堆滿尸體的井里把她拉起來的人,也是這世上唯一一個知道她是寄居在別人身體里的靈魂的人。

莫霏煙遠遠看著那個卓然的身影,略蹙眉頭。突然按住自己的腰。

「哎呀,我的東西掉了。」一臉驚慌失措。

「小姐,怎麼了?」小宮女趕緊上前,關注地問。

「我的佩環掉了!真是太粗心了。一定是掉在來的路上了。」莫霏煙蹙眉,黯然傷神。

「這……」小宮女一臉為難和同情,不知該怎麼辦。

「可不可以麻煩你,回去幫我找找。」莫霏煙雙眼濕潤,祈求地看著宮女。

「小姐這……」宮女猶豫不決。

「那可是我死去的娘親送的。雖說不值幾個錢,卻是多少金銀珠寶都買不回的。」說著,莫霏煙拿著冰絲絹帕,黯然拭淚,眉頭緊皺。

眼見美人如此傷神,是個有惜花之心的人都不會拒絕。何況,這為傾國傾城的人兒剛指婚給太子,將來又是太子妃,當然不能得罪。

「奴婢這就回去找,請小姐在此稍等片刻。」小宮女一福,便轉身消失在花園一頭。

莫霏煙迎面上前。子桑款款而來,目不斜視地走近她。

「明日子時,樓蘭竹閣見。」莫霏煙淡淡一句,在昏暗的夜色下,看不清任何表情。

「不見不散。」子桑也漠然回答。

子桑在莫霏煙斜上方站定,目光移過去,久久地注視著這張傾國傾城的臉,沒有說話。

只這一眼已包含無數語言。

眼前這個女子,還是當年自己從那口井中救起來的她嗎?

未來的大西帝國靖王妃。看是風光不限的身份,只有自己才明了這個女子心中的苦楚。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美麗終究,是一場錯。而她單薄的身體卻背負著沉重的東西。

子桑在心中暗自悲嘆,卻依然不動聲色。

「子桑。」莫霏煙不抬頭,不移步,喚道。

子桑仍舊不應答。

「你終于來了。」莫霏煙輕聲細語,款款四字。只是字字如針,扎在子桑心上。

子桑泛起一抹苦笑,漠然,將手里的燈籠遞過去,讓她照路。

莫霏煙接過燈籠,無言相對。子桑也不再言語,雙手背在身後,悵然離去。卻走得一路瀟灑,旁人看著,逍遙自在,了無牽掛。

看著暗影消失在夜色中,莫霏煙轉身,也不等小宮女回來,便徑自離開,提著燈籠,往皇後宮中走去。子時,月光朦朧,暗影浮動。

樓蘭竹閣,一盤棋,一個人,衣帶飄飄,青絲冉冉。

莫霏煙安靜地下著一盤棋。

子桑緩緩而來,悄然靠近,掃了一眼棋盤,慘然一笑。

「你的習慣還是沒有變,總是喜歡把自己弄得那麼孤獨。」

「我從來孤獨,都是自作自受的,不是嗎?」莫霏煙也笑,反問道。

子桑看看莫霏煙,坐在她對面︰「你可願與我對弈一局?」

「好。許多年不見,也不知你的棋藝是否又精進。」莫霏煙欣然同意。

子桑整理好棋盤棋子,「猜先嗎?」

「不用了,老規矩,你白我黑,你先。」莫霏煙淡然答道。

棋子輕敲在棋盤上,在這暗夜中交織成一首悲傷的歌。歌中掩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多說心酸糾葛離別愁苦。兩個人面無表情,心底卻是各有各的苦衷與悲愁。每一步,小心謹慎。一步走錯,滿盤皆輸。沒有誰輸得起。

棋局過半,莫霏煙突然閑聊起來,卻自己也覺得說的是無關緊要,完全可以不說的話。尷尬之余,她停頓半晌,直視子桑。

「你,這次回來,可是來幫我的?」

子桑停下,將拿著的棋子放下。看著這漫無邊際的暗夜,心中暗自嘆息。宿命,一切都是宿命。

「不用多問,這局棋下完,自會告訴你答案。」

莫霏煙便不再多說。兩個人靜默地下著。

一黑一白,交錯相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竹林蒼翠欲滴,月光傾瀉,鋪滿一夜微涼,銀色淡然,一切都帶上一層靜謐。

風吹,影動。竹葉片片翻飛,搖曳,帶上一層潑墨的山水之美。綠影暗動,翩躚飛舞,流光婉轉,宛若只只輕盈的蝴蝶,飛舞在這無垠的夜空之中。

靜謐的樓蘭竹閣,流水時光,無人打擾,祥和美麗。

這張舉世無雙的臉,仔細地思考著每一步棋。子桑的棋藝,莫霏煙當然知道。莫霏煙的走法,子桑也了然。只是每一步,子桑都處處為莫霏煙考慮。白子為了黑子,舍下了大片江山,舍去了大好機會。

莫霏煙輕輕蹙眉,心中暗自揣度。

子桑一臉悠然,看起來無心爭高下,卻每一步都精心設置。雖然白子讓著黑子,但卻並不明顯。若非棋藝高深之人,又怎會看得出?而莫霏煙的棋藝,亦非凡人能比。

棋終,人散。

子桑站起身來,向莫霏煙鞠躬︰「承讓。」

「你,果然還是你。」莫霏煙抿嘴一笑。

子桑報以微笑,趁著月色,轉身走出閣樓。月影人影,交織在一起,依然是仙風傲骨,不食人間煙火。

莫霏煙目送子桑離去,回過頭,看來一眼棋局,一股曖意在心頭騰升。

「好一個所有答案,自在這棋局之中。子桑,你果然一點沒變。」莫霏煙自顧自地說著。

莫霏煙緩慢地收拾著棋盤,每一個棋子,都是精心誕生的一步。交雜成一局棋,好棋!這,就是我要的答案。

莫霏煙滿意地笑笑,映著月光,這張傾國傾城的臉,抹上一層淡紗,朦朧迷人。

子桑皇帝跟前的紅人,只因多年前救過軒元帝一命。但他的身份也讓眾多大臣們猜測不已。

早朝前,群臣面色各異,討論著這位神醫的各種傳說。

「這子桑神醫,跟皇室有不解淵源。」

「嗯,听說他救過皇上的命,也不知是真是假。」吏部尚書解說道。

「誰知道呢,還有傳言更是說,他說軒元帝的私生子。」

「噓——這種話,可是會殺頭的,不能亂說。」

「皇家的事,誰都說不清楚。皇上對這個子桑,那可是恩寵有佳。一來就讓他到身邊,坐上坐,地位可見一斑。」

「可不是嗎,你我這種整天埋頭苦干的,最終只祈求能告老還鄉,有個好下場。皇家紛爭,還是原來好。三皇子回京,子桑又出現,不知道又會有什麼風波咯。」蘭眉陪著莫霏煙去合豐樓,這是唯一讓莫蘭眉不悅的一點。不過終究是欣喜壓過了不快。

合豐樓是京城有名的酒樓,各府貴族常到此處相聚。梁嘯天經常去那里喝酒,打發時間。禾豐樓又以酒名滿京都,以酒會友,以詩助興,所以日日人滿為患,生意興旺。

姐妹倆出門到了禾豐樓,丫鬟扶著下轎。兩人相視一笑。莫蘭眉對這繁華帝都,滿眼興奮。

「妹妹,我們進去吧。」莫霏煙牽著莫蘭眉的手,往里走去。

「哎——這不是莫府的兩位小姐嗎。里面請,里面請。」小二趕緊迎上去,將兩人帶上樓去。

莫霏煙一上樓,便看見梁嘯天和尉遲翼。兩人正在喝酒。

「喲,今天是什麼風,把二位小姐吹來了。真是有幸,有幸。」梁嘯天立即起身,靠近莫霏煙說到,「既然來了,洛小姐肯賞臉,一起喝一杯嗎?」

「好啊。姐姐,我們過去吧。」莫蘭眉搶著回答。

她高興地坐下,看了看尉遲翼。莫蘭眉其實早就對那個溫柔儒雅的男子,很有好感。她最擅長樂理,這方面,連莫霏煙也不如。這也是她唯一比得過莫霏煙的地方。當初那曲《泠汐玉水舞》若非她幫著修改,也不會有那樣動人的效果。

尉遲翼笑著看著莫蘭眉,似乎對她也很有好感。他早就听說莫丞相的四小姐說仙樂仙子下凡,對各種樂器曲譜,頗有研究,堪稱京城第一。

兩個人聊樂理,聊歌舞,聊古箏古琴,聊琵琶揚琴,沒完沒了,不亦樂乎。他們兩人談天說地,倒是把莫霏煙和梁嘯天放在一旁。

莫霏煙只是靜靜的坐在一旁。

梁嘯天看看她,雖說皇上已經賜婚,只要莫霏煙願意,就算尉遲雋是靖王,他也不放在眼里。面對戰場上千軍萬馬都面不改色,獨獨每次面對霏煙,他的心就很難自控。

「莫小姐近來可好?」

「蒙梁將軍關心,一切都順心。」莫霏煙低頭答道。

「小姐要喝茶還是喝酒?」梁嘯天身為將軍,不知明天的生死,所以一直沒有去將莫丞相提親,就是怕自己給不了她幸福,但卻見到她要嫁給靖王,心中懊悔不已。

「還是喝茶吧。」莫霏煙看著一旁聊得歡天喜地的尉遲翼和莫蘭眉,見莫蘭眉高興地陪尉遲翼喝著酒,回答梁嘯天。

「好。」梁嘯天轉身,「小二,來壺龍井。」

「好 !客官稍等。」樓下小二應聲。

「不知莫小姐對于賜婚可是心願?」梁嘯天也不知該說什麼,便沒由來地冒一句。

莫霏煙不禁掩面巧笑︰「梁將軍這是哪里話,既是皇上賜婚那有不願的理。」

「靖王妃之位表面風光,可王爺到時只怕會待妾成群佳麗滿園,小姐只怕會倍受冷落。」梁嘯天肺腑之言,也不管這是在酒樓,還是在哪里都要一吐為快,不說怕是以後更會後悔。

「將軍!」莫霏煙一臉難色,打斷他的話,「這各中的滋味如人飲水,冷曖自知,即然霏煙命該如此,我並沒有什麼好後悔的。不過還是謝謝將軍為小女子諸多考慮。」

「茶來了——」恰巧小二端著茶出現,將茶放在桌上,給兩人倒茶。

莫霏煙趁小二倒茶時,伸手去接茶,同時一腳踩在小二腳上。小二疼得一搖晃,將茶倒在莫霏煙手上。

「啊——」莫霏煙驚叫一聲,被熱茶燙到。

「你沒事吧?」梁嘯天一把將小二扯開,雄地捧著莫霏煙的手,關心地吹著。

小二被推得向後急退了兩步,卻不敢吭聲。

「對不起,對不起。」小二嚇的臉色慘白。

莫霏煙紅著臉,卻沒有將手抽出。

「小姐怎麼樣?還疼嗎?」梁嘯天一邊吹,一邊關心問道。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什麼未來太子妃,全都不顧不管。

「姐姐你沒事吧?」莫蘭眉也趕緊過來,關心問道。

莫霏煙搖搖頭,羞澀地說︰「沒事。」

「沒事就好。」尉遲翼也起身。

梁嘯天依舊捧著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察看著。

尉遲恪一襲錦繡華衣,宮錦鸞紋瓔珞玉帶,踏上二樓。

「三弟,你也來了。今天真是巧,大家都聚到這里了。」尉遲翼一見到他,招手讓他過來,「過來一起喝杯酒吧。」

「二哥,我也是听人說京城合豐樓的酒好喝,想來沒事就來品品。」尉遲恪也不推辭,挨到尉遲翼身旁坐下。

坐下之後,相互寒暄了幾句,尉遲恪便舉起一杯酒,向梁嘯天敬酒,「看來我跟將軍很是有緣。」

「不過王爺喝慣了邊境的烈藥,這京城中的糧釀酒不知喝不喝的來。」梁嘯天從來都是不太喜歡驕縱的皇子們,除了二皇子和藹如曖風,讓人沒有一點距離感,對與這剛剛回京的三皇子也是帶著疏離與敵意的,也許也還有其他的原因,他總在三皇子與霏煙之間看到很多很多的不明情愫,暗波洶涌。

「哦,原來未來靖王妃也在此?四弟沒有陪你一起來麼?不知道若四弟見到未來靖王妃,現在在這合豐樓,與其他男人一起飲酒,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尉遲恪喝完酒,他的眼神清寂,面上帶著笑問道。

莫霏煙見他有意挑釁,卻也不便以硬踫硬。接過話,回笑道︰「王爺這話說得。除下皇族的稱號,我可是你和翼的未來弟媳,也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一起吃飯飲酒,難道有什麼不妥嗎?」

尉遲恪大笑︰「弟媳說得是,是本王想的不如弟媳周全,該罰,該罰。」尉遲恪自罰一杯,向莫霏煙道歉。

梁嘯天面色略顯難看,帶著敵意,看著尉遲恪。

「哎——我說三弟,你還沒喝酒,就說酒話了,是該罰,我給你倒酒。」尉遲翼見狀,忙解圍道。

「二皇子也給我倒滿。」莫蘭眉舉起酒杯,雙頰緋紅如霞。

「二小姐不必客氣,直管叫我翼就好,不用那麼多俗禮。」尉遲翼眼中溢滿溫柔之色。

「蘭眉。」霏煙攔住她的手,「你這樣回去,爹會責罵的,怕是沒有下次出門的機會了。」

「姐,我今日高興,你就讓我喝嗎?」蘭眉撒嬌的嘟著嘴,那俏皮的樣子很是惹人憐愛。

「霏煙,你就讓她喝吧,這丫頭看是從沒有這麼放松的高興過,我們都是身在王候將相家的人,深知那種不得已的事,她今天高興就讓她喝。」尉遲翼言輕意重,面色也有幾分無奈與黯淡。

梁嘯天也接話,「身不由已,心不由已」。自顧自飲下一杯酒。

「報——」一個全身盔甲,身帶寶劍的士兵急匆匆地跑來,跪在眾人面前。

「什麼事?這麼慌慌張張,沒看到有貴客在此嗎?」梁嘯天訓斥道,看著著急的那個手下道,「說吧,什麼事?」

那名將士附耳梁嘯天,低語幾句。

梁嘯天趕緊起身面色嚴肅對霏煙她們說道,「各位,抱歉,軍中有緊急軍務要處理,失陪了。」

「將軍既然有要事在身,當然要以軍務為重。請便。」尉遲翼起身送他。

「是啊,來日方長,將軍慢走。」尉遲恪道。

梁嘯天戀戀不舍地回頭看了莫霏煙兩眼,便帶著手下和尉遲翼離開。

房中三人,一時之間,沒了言語,悄然安靜下來。

「蘭眉,你怎麼喝了這麼多酒?」莫霏煙看著莫蘭眉通紅的臉頰,關切地問道。

「哪有,哪有。姐姐,我沒醉,我沒醉。你看,我現在清醒得很。」莫蘭眉醉意朦朧,「不信,你考考我。」

尉遲恪在一旁笑道,「哪一個喝醉的人會說自己醉了?說自己醉了的人,那是真沒醉。二小姐,喝酒傷身,還是少喝為妙。」

「哪有,我哪有醉。三皇子,不信,你隨便考考我。」莫蘭眉固執地說。

此時,尉遲翼正好送走梁嘯天返回。見到莫蘭眉滿臉通紅,不覺一陣尷尬。方才與自己聊了很久,莫蘭眉一直陪著喝酒。

「真是抱歉,洛小姐,沒有考慮到二小姐的酒量。」尉遲翼趕緊道歉。

「只是看她這樣回去只會被爹罵,然後禁足。」莫霏煙看著莫蘭眉。

尉遲恪饒有興致地看著莫霏煙,卻不言語。

「霏煙說的對,依你之見?」尉遲翼問道。

「不如回宮,讓丫鬟回府通報一聲,就說皇後娘娘想留我和妹妹在宮里住一晚。這樣,一來礙于皇後的面子,爹也不便多過問;二來我們姐妹今晚也有個落腳之處。不知王爺意下如何?」莫霏煙抬頭看著尉遲翼。

「這樣自然再好不過了,我這就叫人去府上通報。二小姐醉成這樣,我們還是先回宮吧。皇後一向疼愛你倆,也不會跟莫丞相說。」尉遲翼扶著莫蘭眉,也不等莫霏煙和尉遲恪,向樓下走去。

「弟媳,請。」尉遲恪故意叫著對莫霏煙開路。

莫霏煙也淡淡點了點頭,便向樓下走去。

尉遲翼扶著莫蘭眉上了一輛馬車,尉遲恪只得與莫霏煙同乘一輛馬車,吩咐回宮。

繁華鬧市,車過無痕。煙塵中所有紛爭,開幕謝幕,緩緩上演。尉遲恪與莫霏煙獨處于馬車中,只有車輪聲滾滾來去,馬車內兩人一時沉靜無言。

尉遲恪望著對面的莫霏煙,馬車內充滿了她如蘭氣息,吸入心底繚繞盤旋。他臉上泛起一絲微笑。

「不知靖王大婚,本王該送什麼大禮好了?」尉遲恪目光依然停留在莫霏煙臉上,笑意更深。就是那如潭水靜謐的眼色,低眉斂目的風華,就是這青衣素帛那灼然生輝的光芒難已掩去。

莫霏煙閉目養神,沒有絲毫動容︰「不管王爺送什麼,小女子這此謝過睿王關心。」

尉遲恪淡然一笑,綴玉長纓跟著馬車的顛簸,左右搖晃,他打開折扇,輕輕搖著,饒有趣味地打量著眼前這個絕世女子。「你是不想見我,還是不敢見我?」

霏煙仍舊閉著眼,「不想,不敢有什麼區別嗎?」

「只是不知小姐為何要千里迢迢到樊州來找我?不會是想找個人下棋對奕,這里沒有對手嗎?何必那麼辛苦呢?」尉遲恪笑容依舊。

莫霏煙笑而不語。

尉遲恪將折扇一合,伸手抬起她的臉,道︰「你即真想找對手下這局棋,為什麼又不下這局棋下完。」

莫霏煙睜開雙眼,兩人呼吸交,「看來霏煙還真是讓王爺你費心,王爺若是不想讓我當弟媳,就去跟皇上說我已是你的人,讓他重新賜婚,如何?」

「看來,王爺並不願與靖王爭一個女人,而大動干戈。那就請王爺不要為霏煙費心……」

尉遲恪傾身吻住她的唇,他的雙唇霸道而溫軟,糾纏吮吸她的唇舌。

霏煙沒有拒絕他的吻,而是迎合著,唇間的酥麻,心中的熾熱匯成一片。她的眼底升起一層水霧。

車內沉入一片旖旎靜謐。

半晌,他輕開她的唇,輕撫她的臉頰,目光迷離,那目光中絲絲溫柔,縷縷似閣樓暗窒息里最後的光和暖,聲音如歌︰「你記住,你想要的終有一天,我會給你。不管是什麼。」

而車外煙塵在車輪中騰升。鬧市中高聲叫賣,討價還價,來往歡笑,全都擋在車外,繁華之秋,散落在帝都的每一個角落。

馬車驟停。

「王爺,到了。」一個小內侍恭謹地在車外喊道。

尉遲恪伸出掀起轎簾,跳下馬車,伸手請莫霏煙,「弟媳請!」

莫霏煙一笑,起身,走到他身旁,在他耳際道聲細如蚊︰「你也記住,我很快就是你的弟媳。」說完,便頭也不回離去。

尉遲翼扶著喝醉的莫蘭眉,一行四人便在小太監的陪侍下來到皇後宮中。「兒臣參見母後。」

「參見皇後娘娘。」

「都快起來吧,自是一家人,何須多禮。」皇後喜笑顏開地招呼著四人。

「這麼晚了還打擾皇後娘娘,霏煙心中真是過意不去。」莫霏煙微微低垂著頭,「只是妹妹醉成這樣,實在不忍回家見她被爹罵。還望娘娘原諒。」

「霏煙別這麼見外,你我都是一家人。」安皇後命人上茶,派宮女將莫蘭眉扶到房中休息。

「你們幾個,好好侍候二小姐,待她醒了先伺候她梳洗。」皇後看著那個帶頭的宮女說道。

「是。」宮女一福,領著一行人,扶著莫蘭眉離去。

「真是打擾皇後娘娘了。」

「霏煙,你太客氣了。皇上既已指婚,你遲早都是我們皇家的人。」皇後喝了口茶,用絲帕擦了擦,「有空多進宮來陪陪本宮吧。」皇後雙目溫柔,看著莫霏煙。

「是,霏煙遵命。」莫霏煙回禮。

四個人喝著茶,閑聊了一陣,便各自回府散去。

莫霏煙留著去御花園陪皇後賞花。

直到黃昏,莫蘭眉才醒過來。她尷尬地跟皇後行禮,姐妹兩人在宮中住了一晚,第二日便回府。皇後說莫霏煙快要出嫁了,也不留她多住,讓她回家好好準備。等以後進宮來,陪她的日子便多了。

皇宮東西角,重重檐頂如黑夜中的惡魔將這宮殿圍住。巡禁的禁衛軍要宮閨里尋視。

而東西偏偶廂房里,待女宮蛾們都已睡下,月光照入長窗,霏煙坐在窗下的軟榻上,「靖王爺還真是性子急啊,咱倆不是馬上要大婚了,何已要這晚私闖皇宮來見民女啊。是不是愛到深處,有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意思。」

「這次賜婚里有陰謀的味道,你沒有聞到嗎?」尉遲雋也不管她理不理自己,走到軟榻對面的桌子旁坐下。

「管他陰謀,陽謀的,我一個小女子,只想嫁好,吃好,喝好,有錢夠花就行。」霏煙此時也沒有大家閨秀的文靜,完全恢復到那女痞子老千的表像。一個人是有很多面的,只是沒有機會表現。

「如果本爺說不想娶你了!」

「王爺你是不是沒睡醒啊,想不想娶,你有本事跟你爹去說啊,跟我說有什麼用。」霏煙繼續看著窗外的月亮。皇帝與皇後指婚,這也是想將四皇子與太子綁在一起啊,而這樣一來莫丞相在朝中的勢也就越來越大,到時想要反太子,怕是更加不易。而表面上四皇子與太子交好,但這一年來的觀察,霏煙早就覺得這位看似與事無爭的四皇子,其實野心勃勃,想要搶佔皇位,而他要自己去接近尉遲恪,也是想借尉遲恪的手來打擊太子。自己最後得利。

所以,霏煙早就料道這位四皇子不會同意這門親事。

「本王來只是想來通知你一聲,雖然本王不想娶你,但也已經為你尋得了一個同樣的位置,你做不了靖王妃,當一當睿王妃也一樣的。所以讓你提前有個心里準備,並沒有指望你能幫本王什麼,但是你答應本王的事,你不要忘記了。」尉遲雋心里早有盤算,他不希望太子和尉遲恪哪一方的力量變大,所以將莫丞相的嫡女莫霏煙嫁給尉遲恪是最好牽制太子勢力的一個法子。他覺得皇帝也一定會同意,因為當時也是在皇後的慫勇下才同意賜婚給他的。而皇帝最想看到各方力量制衡,這樣自己的龍椅才坐的長久。

「看來你已經很胸有成足了,我能說不行嗎?其實你們這樣把我當球踢來踢去,我真的就是這麼的不濟嗎。」她不禁自嘲的一笑。

「只是本王還要你做一件事。」

「那這件事你能給出多少錢了?」

「五千黃金!」

「成交!」聊八褂,解刨他們隱私,是一項古今中外,老少皆愛的茶余飯後娛樂活動。

這不,一夜之間,大街小巷爆出一個熱門話題︰睿王把相府家那位被棄多年的嫡長女強上了,還有了……

「這個女騙子說謊也不打草稿。咱們睿王可是大西帝國三皇子,世上最俊美,最清高,最傲氣的一位。」路人甲。

「就是啊,咱們睿王只要一開口,多女孩人主動獻身。怎會對一個發育不良的黃花菜出手,听說還鬧出「人命」。」路人乙。

「王爺說了與她無瓜葛,不曾見,不曾識,不曾有交集。別說一夜春宵,就連一盞茶的相處時間都沒有過。這樣他是要怎麼讓這女人珠胎暗結?」路人丙。

于是在軒元帝給靖王賜婚不到幾天的時間里,陵安城——大西帝國皇城,傳出了這麼一個消息,原來睿王與那位未來的靖王妃,也就是莫丞相的嫡女有了關系,還有了。

關于八褂本來傳的就快,再加上這種皇族的事非,傳起來那個神速簡直叫人汗顏。

而幾個被談論的當事人,也都很淡定的無動于衷,靖王與睿王更是相約吃酒暢聊,完全沒有為了一個女人被戴綠帽子而反目成仇大打出手的事跡。

而皇家也沒有出聲,只有許公公說,當日為皇上宣讀聖詣是將睿王讀成了靖王。其實當時皇帝賜婚的正是睿王殿下。

這麼一來百姓們懷著看好戲的心情也慢慢的平復了。軒元帝下旨賜婚的婚期將近,安府各處,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僕人上上下下,布置前廳,收拾花園。嬤嬤們指揮著把這個花盆擺在這里,那個燈籠掛在那里,忙得不亦樂乎,各個喜笑顏開。

莫安阮在客廳一臉興高采烈,跟來往賀喜的官員談笑風生。

「莫丞相真是好福氣,有霏煙小姐這樣的女兒,名滿京城。有太子這女婿,現在又睿王也成了你女婿,以後無論太子,還是睿王繼位。莫丞相都是國丈大人了!」

「哪里,哪里。皇上厚愛!這都是皇上給的恩寵啊。月娥小姐那才是名門閨秀,才華橫溢。小女怎能相比。以後也會有好人家。」安阮客客氣氣地回道。

「哎——丞相不要謙虛,你真是深謀遠慮,有太子這女婿,現在又睿王也成了你女婿,以後無論太子,還是睿王繼位。莫丞相都是國丈大人了!權勢無人能及。」中書令許錦笑道。

「額,哈哈,許大人,你真會說笑。你我都是盡心為朝廷辦事,那里想到那麼遠。」安阮滿臉堆笑,「幸得皇上和皇後厚愛,我們莫家才有今日。我安阮也是幸得各位大人相助,才能有今天。你們的恩德,安阮必當銘記于心。」安阮向左右一抱拳。

「莫大人客氣,客氣。」眾人也是回敬道。

前堂賓客來往,絡繹不絕。安阮面色紅潤,應付自如。雖說莫霏煙嫁與三皇子並非他所願,但事已至此,面子功夫還是少不了的。

整個莫府,上上下下都沉浸在一片忙碌之中。大紅的燈籠,綢子,各處鮮花,以及宴請賓客的蔬菜果實。前門後門,人滿為患。

莫霏煙安靜地坐在房里的書桌前。

找到一卷書,坐到窗前,對著園中美好風景,靜心品讀。園子里來往繁忙,高聲喧嘩的熱鬧,似乎與她毫無瓜葛。她像一個看客,在一旁做局外人,淡然地看著一切。

一卷書,一杯茶,一扇窗,就這樣靜過一生,又何嘗不是一件樂事?品茗人,賞花客,霏煙裊裊終歸土。塵世落土各相忘,怎奈俗世纏身不得已。善惡終有果,斬斷愁思,只為一個目標,不惜一切。

房中,寧靜如歌;屋外,喧鬧如市。

「姐姐,姐姐。」莫蘭眉邁著輕快的步伐進來,「姐姐真是好雅興,這麼安靜地看書。你看大家都忙成什麼了。」莫蘭眉笑靨如花。

「有什麼好著急的。」莫霏煙笑笑。將書卷放在桌上。

莫蘭眉走過來,靠著莫霏煙坐下。

「這可是一生的大事,姐姐你也坐的住。」莫蘭眉指著掛在房里的大紅新服。「也不試試合不合身,到時不合身可就不好改了。」

「這衣服穿在誰身上都合。」霏煙素手執起書,繼續看著。

「姐姐,」莫蘭眉一手搶過那書卷,甩到桌上︰「沒想到你的婚事一變再變,要是你不想嫁給睿王。我去跟爹說。」

「姐姐什麼時候說不想嫁了。」莫霏煙站起身來,拉過蘭眉的雙手。

「姐姐,你別騙我了!」蘭眉從小是個直性子,一想到這理,心里更是不忍心看到霏煙嫁。

「蘭眉,試問天下有誰不想當這王妃的?」莫霏煙伸手輕輕撫模莫蘭眉,

「嗯。這個姐姐不用擔心,就算你不好出入王爺,我也會三天五頭跑去看你的。」莫蘭眉將頭靠近莫霏煙的懷中,親昵地叫著她。

「爹怎麼讓你一個人到處跑。」莫霏煙笑著捋捋莫蘭眉的發絲。

「到時,我自會有辦法。」

整個莫府上下,已經打理好一切,三天後,即使睿王大婚之日。當晚,太監宮女們都緊張忙碌,在這緊急關頭,不能出任何紕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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