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咱們韓家族里德高望重的,各房頭掌事的都來了。我呢,老了,韓家以後的生意買賣就不再過問了,都交給犬子佟玖打理,還望各位對她多加幫襯。」韓先念說著,把象征韓家財權的金庫鑰匙,鄭重的遞給了佟玖。
又象征性的說了些勉勵激勵的話,而佟玖也連連點頭,很受教的模樣。
雖然表面上是場平淡的無奇的家族世襲,實則是一個家族時代的結束以及另一個時代的開始。
「玖哥兒,春寒料峭啊。」虹筱從大女乃女乃那邊回來,就見佟玖只穿了件中衣,盤腿坐在溫熱的小炕上。
一手捏著毛筆一手打著算盤,小幾上的賬本摞的老高,看不清表情。
虹筱邊為她披了件褂子邊換了盞熱茶上來,自打接了生意,這屋子里的算盤聲就不分白天黑夜的 哩拍啦的響著,每天這樣熬哪能成「喝口水,歇歇。」
佟玖放下筆,煩惱的揉了揉臉,靜靜的喝了幾口茶。
良久嘆息著「韓家的虧空竟如此之大。金庫里是空的,按賬面上能動的散碎銀兩不過十萬。」說著抬頭看看房梁「還有這座宅子。但欠下的外債,遠遠不止這些。」
「這可如何是好。我就說麼,萬貫家產送人,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好事。可見這個韓先念也有他自己的私心。」虹筱也鎖起了眉頭「生意不好麼?」
佟玖點點頭「他們做的主要是些綢緞茶葉糧食的生意,綢緞莊在江南遍地都是,競爭可想而知,利潤不過爾爾。茶葉麼,以前主要就是靠著往北面送,現在也送不成了,斷了銷路。糧行雖還盈利,可卻也禁不起其他虧空。」
說完喝干了茶「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韓家雖然常年虧損,可在各地的商行鋪面至今仍在,只要籌措些銀兩,將南北的茶葉和絲綢的銷路打通,確是一條好進項。」
「玖哥兒,我看你這氣色,怕是有點內熱啊。」虹筱精通岐黃之術,看著佟玖的臉色囑咐著「老話兒說,春捂秋凍,萬不可再這樣貪涼了。」
佟玖登了鞋,把辮子散到身後,系著扣子「我出去街上走走,晚些就回。」說著就出去了。听說她要出去,虹筱忙將帽子拿過來遞給她,又囑咐了幾句,送她出了門。
佟玖自幼在塞外長大,騎慣了馬,故而如今來到江南出門也從不坐轎,信馬由韁的街上四處閑逛,說是閑逛,實則是看著街上各家的鋪面買賣如何。
心內卻也著實憂愁,按韓家現在的境遇,就算把各地商號的鋪面全賣了,府宅也賣了,怕是也還不起帳下的巨額虧空。如若破釜沉舟的再堅持走上幾步,倒還能有些轉機。
繞到自家的鋪面前瞧了瞧,生意倒還可以,摘了鼻梁上的茶晶墨鏡,心里盤算著,拉馬佇立了良久。思緒兜兜轉轉,最清晰的就是,她現在要弄到五十萬兩銀子,而且是越快越好。
「玖哥兒,听說你要抵押了這老宅?這事,三爺可知道麼?」近幾天府上門廳里要賬的債主越來越多,說話也越來越難听。這更是催發了佟玖抵押韓府借銀子的念頭。
「大娘,眼下家里的生意,您不是不知道。府上若是再這樣入不敷出下去,用不著半年,就是把這園子都賣了,也償還不清那些債主的錢。」佟玖說著從腰上拽下金庫鑰匙「庫中既無金也無銀,這個家,要我如何來當?」
接觸了一段時日,大女乃女乃對佟玖也有些了解,知他是個有魄力的,卻也沒想到才幾日就張羅著抵押府宅。
「無論,韓家被債主逼債趕出園子,還是我抵押賠了被收了園子,這都是我不願瞧見的。但到了眼前的光景,我只能出此下下之舉。」佟玖氣急敗壞的擰著眉毛,把金庫鑰匙扔到了桌上。
自從上次被幾個債主在門前堵到,出言不遜了一番,她一股悶火郁積在心,加上之前的內熱,最近卻是渾渾噩噩的病了。
大女乃女乃見勸他不住,急急的奔韓先念的院子去了。
「喝藥吧。」虹筱送走了大女乃女乃也端來了煎好的藥,佟玖這心里的火,早在佟佳氏被滅族的時候就落下了病根,如今一有點著急就禁不住的頭疼腦熱。
「都是些鼠目寸光的。」佟玖別扭的喝了藥,虹筱捧了蜜餞和梅子來給她,她撿了顆順眼的含到口中,梅子清涼酸甜之感傾刻在口腔彌散開來,遮去了之前口中的苦澀。
「你啊!同行是冤家,人家怎麼可能把白花花的銀子借給你去發展買賣呢。」虹筱無奈的搖搖頭,她這打小不說要風得風吧,也是個說什麼就得什麼的主兒,哪見過這些個世態炎涼。
見她此時正好奇的看著盛梅子的牛皮紙,就笑著說︰「怎麼,愛吃這個?這是養正堂抓藥時伙計送的,據說還是他們秘制的。」
「養正堂——。」佟玖捏了顆梅子在手里端詳著,腦中過著前幾日在街上看見的藥鋪,打著「養正堂」字號的不下十幾家。
所謂「蒙以養正」,她覺得這個名字極好,故此印象也很深。草草的將梅子放入口中,眼前亮了亮。
「既然說,同行是冤家。那不是同行,是否能做個相與?」說著喊來前面的掌櫃,打探著養正堂的是誰家的買賣,府邸在哪。
看能不能托上些關系,遞上張帖子跟他們東家見上一面。
「東家,您自幼在京城長大,想必也該想到,凡是能供御藥的買賣,必然是宮里頭的關系。要說這養正堂的買賣麼,其實是怡親王家里的。」陸掌櫃如實的說著。
「怡親王——弘曉?」佟玖沉吟了下「養正堂是他開的?」說出來她自己都覺得不信,堂堂的皇族宗親怎麼可能開藥店?
「我的爺,親王的名諱可不是咱們敢亂叫的!這麼說吧,這養正堂是先怡親王世子妃家里頭的買賣。」陸掌櫃壓低聲音小心的說︰「是弘曉三哥弘暾的未亡人,富察氏娘家的買賣。」
佟玖對一邊斟茶的虹筱道「只因那怡親王名諱同你相似我才有些印象。可這弘暾,就毫不知情了。」
「想他過世時不過雍正六年雙十的年華,你又怎麼曉得他的大名。」虹筱輕笑。
「這麼說來倒也不足為奇了,雍正八年才有了我。」佟玖點點頭,虹筱對這些宗親世家的過往最是了解的,听她這麼說,想必定然是知道此事的。
虹筱果然如數家珍般道︰「當年,是聖上指的婚,可惜新郎未婚先卒。富察氏听說後執意要為亡夫披麻戴孝,先王不允。她便在府外哭跪至晚上,先王依舊沒應。可是她回家後還是堅持守了孝。直到兩年後,先王薨了,又請求為先王守孝。」
「這等貞烈的女子,豈不是要立個牌坊以表忠貞?」听到此處佟玖不禁撇撇嘴。
「那是自然,聖上得知後,諭先王福晉認了她這兒媳,不但賜了封號,還從其他房頭過繼了孩子給她。正所謂‘富察氏無子而有子,以彰節女之厚報焉。’」
佟玖惋惜的喝了口水,繼而詢問道「陸管家,那現如今,養正堂的當家又是這位富察氏的何人?」
「正是她的胞妹,說來他們富察氏這一房倒也蹊蹺。她妹妹也是訂親未嫁,夫婿就殉了國。那之後,都傳她們富察家這一房克夫,所以如今這富察家的二小姐已經二十有六了,還在娘家守寡。倒是從其他房過繼來個佷子,至今尚幼。故此,這養正堂的東家是這位二姑女乃女乃。」
送走陸掌櫃,佟玖不無感傷的道「富察早年雖不及我佟佳氏,可如今聖上的皇後貴妃幾位都是出自富察一脈。宮里頭,我佟佳氏的氣數,算是盡了。」
想必,這也是當日父親執意要送她入宮的原因吧。可惜,她自幼草原上跑慣了,受不了那深宮的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