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著富察家二小姐了?」虹筱見佟玖回來就沉著張臉,不知道她接下來有什麼打算,什麼時候北上,自己好提前收拾行囊。
「令人望而生厭。」佟玖皺著眉毛「長得倒是極好,只是對人的態度,果然是個寡婦債主。」之後,把她和濟蘭相見的情景給虹筱略述了一遍。
虹筱輕笑著拿過佟玖今天簽的契約文書細看了看,收好。
用滿語念著濟蘭的名諱道「濟蘭,慈愛的意思。哥兒不要惱,跟著她好生學,日後必定有所大成。她能以婦人之軀,守住這份家業,憑的可不單單是宗親的門路。」
佟玖也不說話,虹筱繼而道「漢人的說法,忠言逆耳利于行,擇其善者而從之。她肯冒險與哥兒做這個相與,就已然證明此人有些見地和魄力。哥兒可不能因著這些個個人的喜好,就心生抵觸。咱兩家兒日後的打算呀,還長著呢。」
「我自是知道臥薪嘗膽,勵精圖治的道理。」佟玖自己給自己寬著心「她再如何,不過就是個寡婦罷了。終有一日,我定能超了她!」想想方才濟蘭的態度,佟玖就不喜的眯了眯眼「拾東西,咱這就去包頭府。」
佟玖喊來各處的管事的,安排好家里的大小活計,第二天一早就要啟程了。
「玖爺,傅家二爺來送您了。」商隊才上官道,遠處來了傅家的馬車停到了近前,前頭的小廝過來稟著。只見濟蘭穿了身玄色馬褂,披著披風從車中下來。
「二爺留步罷。」佟玖看清來人,下馬快步走上前,朝濟蘭客氣的拱了拱手。
濟蘭伸手讓富察沁奉上碗清酒,道「賢弟此去,山高路遠,要多加珍重。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佟玖接過酒碗,看著碗中酒里二人的倒影,心中感觸良多,感激的點點頭,將酒一飲而盡後鄭重的道「二爺放心,我定然不會辜負了你的一番信任。」
「走罷,待你回來,愚兄還在此為你接風。」濟蘭引著她往馬前走「保重!」
佟玖翻身上馬,對濟蘭拱手道別,揮了揮手,帶著商隊上了路。
「小姐,你說他這次去,能成麼?」富察米收好碗,見濟蘭目視著商隊遠去的方向,遲遲未收回視線。
「昨個拿了錢,今天一早就走了,可見他是個果行之人。至于這趟買賣成與不成,除了他自己的本事,還要看他的造化啊。」濟蘭收回眼,心中不知為何,對這個相識不久的孩子竟然涌出些依依惜別的酸楚來。
回到府上,富察沁為濟蘭解著衣服道「蘭哥兒,行囊已然收拾停當了。前面過來回過話,船備好了。晌午咱們就走麼?」
「嗯,晌午就走。」濟蘭沐浴更衣。
「這次上京比往年都早了月余,你說,小姐是不是為了幫襯那個姓韓的?」待富察沁出來時,富察米小聲對姐姐說︰「還起了個大早送他。」
「哥兒難得有個生意上相投的人,就隨她去。只是有一點我得囑咐你,家里頭這些個事,到了京城跟大小姐可一句都不能提。」富察沁最擔心這個心直口快的妹妹。
「哎呀,我省的。」富察米撇撇嘴「我莫不是還分不清主子麼?」
「省的就好。」富察沁進了屋子。
而這邊,佟玖走出去一程後,到了晌午歇息,路邊長亭外,伙計們拿出干糧開始用午飯。
佟玖跟虹筱則是在一棵參天大樹下,席地而坐,佟玖嚼著肉干看著長長的官道感慨著「此路,我走了幾次。幾次的心境,皆不相同。」
虹筱拿了草帽給她戴上「這樣毒的日頭,你騎馬好歹遮擋些。」
「我嫌擋了眼。」佟玖不依的摘了草帽,又摘了頭上的瓜皮帽「散了辮子,墜得頭皮疼。」
「這還沒出關,青天白日的怎麼好散了辮子?」虹筱笑著拿過她手里的帽子,端端正正的為她戴好「哥兒現在可是當家人,漢人對這些個衣冠禮儀的又是頂頂的看重。你這等隨意,他們會生了別的猜測的,還是莊重些好。」
佟玖擰了下眉毛,倒也听勸,任虹筱又把草帽給她戴上系好,默默的嚼了幾口肉干「我也知道此去沒那麼容易,可我沒有退路,也不想退。」
虹筱收回手,嘆了口氣「哥兒,你在船上剃了頭的那日就該想到,這條路沒那麼好走。你想沒想過,這趟去,你成了怎樣,敗了又當如何?」
佟玖低著頭沉聲道「若是成了,我要把買賣做大。若是敗了,我就去陪阿媽額娘。其實,我這趟去,不過是投石問路的。現如今的買賣,民間再賺不過是些散碎銀兩罷了。她富察家的養正堂為何如此繁盛?還不因著她是官商,供的是御藥。天家都用的藥,臣民們自然更是趨之若鶩。」
「是啊,朝中有人好辦事,哥兒想靠著富察家的人脈搭上宮里,這我也想到了。只是,哥兒就沒想過,自己想要些什麼,要如何活下去麼?」自從佟佳•納多變成了韓鹿祈後,虹筱發現她真的變了很多。
人沉靜寡言這些外在的變化不算,內心似乎也變得不那麼明朗了。如果自己沒猜錯的話,她心里肯定一早就有了什麼打算,而這個打算很可能是關于她一直只字不肯提的齊佳氏表小姐的。
見她不再言語了,虹筱牽了她的手「我自問比你痴長幾歲,你現在想的這些,都是我經過的。你听姐話,為自己好好活著。老爺和夫人的事已然就那樣了,你這樣難為著自己,早晚要後悔的。」
佟玖閉眼搖搖頭,睜開眼認真的看著虹筱,捏了下她的手「姐,我不會後悔的。」
「哥兒,人得隨著自己的心活,才能有奔頭。萬萬不可為了別人勉強自己改了志向,哪日那人不在了,你也看透了,你想要回頭,卻也絆住抽不出身了。你听姐的!」
「姐,我早生華發了。」佟玖捋了捋自己的辮子,看著里面的一根白頭發,指給虹筱看「這半年,我仿佛老了。」
「傻孩子,淨瞎說。」虹筱細看著她辮子上的那根白發,心也就跟著疼了疼,撫了撫她的辮子道「你若都算老了,我豈不是都不能看了?」
這段時日,佟玖每天愁眉苦臉的郁結樣她都看在眼里,可又有什麼法子呢?
佟玖自幼心思縝密深沉,很多事都就那樣放在心里揣著憋著。她的心別人進不去,她自己又不願意說,只有哪一日她自己參透了悟明了,這個坎兒才算是過了。
或許將來有個人能在心里拉她一把,但自己清楚,那個人不是自己。
「姐,我真的恨她!」佟玖不著邊際的突然吐了一句。
「我知道。」虹筱把佟玖的辮子送回到她身後,拍了拍她的肩「可,也別在心里難為自己,不值當的。」
「姐,經了她我就每日在心里提醒自己,不再相信人了。」佟玖吸了吸鼻子,站起身,眺望著遠方,目光悠遠卻沒有焦距。
「哥兒這麼想不對,信還是要信的,世上終究是好人多。」虹筱覺出佟玖的偏激,陪她一起看著遠方道。
「我說的不是生意上,也不是別的上——。」佟玖擰著眉毛,解釋了半句,覺得心中煩悶,沒再說下去。
「我知道,你說的是感情上。」虹筱看了眼佟玖的側臉,輕笑道「也是一樣的,好人多。」
佟玖歪過頭看看虹筱,別扭的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與她做過多爭辯,只是不耐煩的擺擺手「罷了。」
又靜了一刻後,佟玖指著官道邊自家那些正歇息的苦力和腳夫,悠悠的道「其實,突然到了今天,我也有想不開的時候。但是看看他們,就什麼都看開了。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是呀,有的人一輩子,有的人祖祖輩輩,都是這樣當牛做馬為奴為婢的過來的,吃了上頓沒下頓,更不必談什麼情情愛愛了,可他們依舊活著。哥兒眼前這些只是暫時的,日後都會有所改觀。」虹筱肯定的道。
「對,我不可能一輩子這樣!」佟玖也歇夠了,人也來了精神和底氣,扯了扯身上的褂子,拍掉下擺的草棍兒,招呼著大伙啟程。
而富察府上這邊,晌午時分,濟蘭帶著一應的丫鬟婆子,掌櫃管事上了船,從水陸北上京城去了。
以前沒結識佟玖之時,濟蘭的精力只是放眼在杏林界。但自從跟佟玖相識後,她也漸漸對藥材以外的米糧布匹茶葉等買賣上了心。
而她最近幾年心里漸漸萌生的一個念頭,雖不是涉足這其中任何一個行業,卻跟各行各業息息相關,她想開間票號。
她之所以欣賞佟玖,不只是他耍無賴的功夫和執著的勁頭兒,更多的則是佟玖能夠想出把他家里囤積的那些貨物通過利息的方式流通出來,使一堆死物順風順水的變成了銀子。
商人只有讓自己的商品不斷的流通,賺取其中的差價,才能算得上是個商人。
由于她自己身份的局限,讓她在很多方面都不能得以施展,在認知上也不是很全面。
她覺得佟玖這個孩子在經商上倒是個可塑之才,這次看看他在關外的作為如何,如果真收到了她心里預期的成效,不是不可以考慮兩家一起往票號方面發展。
想到這些,佟玖憂郁卻略帶倔強的眼神浮在了她眼前,濟蘭遲楞了下,她總覺得佟玖的憂郁,不只是因為韓家家道中落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