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玖沐浴回房時,濟蘭應該已然在床上了,可卻見富察沁和富察米都在,屋子里面還鮮有的點了高燭,照的通亮。
听她進了來,富察姐妹施禮後,退了出去。
佟玖隱約嗅到空氣中彌散著藥粉的味道,于是輕輕撩起了帷帳,濟蘭坐在床上低頭瞧著包扎好的手指。
「這是怎麼了?」佟玖先是被濟蘭臨睡前這少有的驚艷和玲瓏曼妙的身姿挑的抽了口氣。
此時,偎坐在床頭的濟蘭青絲隨意的散在身上,白色的中衣兒領口的盤扣敞著,里面的水紅色小衣兒若隱若現的透了出來。
「方才剪藥材時劃了下手。」濟蘭將擋額前眼前的長發掖到耳後,望上立在床邊的佟玖,慵懶的含糊吐了句「不礙的。」
說完歪了歪身子,寬下披在背上的青色大襖遞給佟玖。
佟玖接過濟蘭的衣裳,握在手里,側身回手搭到床頭的衣架上。心猿意馬的在衣架前,寬著自己的褂子,挨著濟蘭的搭放好。
「外面的燈不熄麼?」濟蘭正端著包著的手指,另一只手撩著厚重的被子,往被窩里鑽著提醒著剛回到床前的佟玖。
看著柔和的燭光打在濟蘭的身上和臉上,佟玖就那樣杵在床頭。听她這麼說,緩緩坐到床頭道「我看看你的手。」
傾身過去小心翼翼的探頭探腦的瞧了會兒,因為包著也沒瞧出傷的到底如何,抬頭問「疼麼?」
剛巧濟蘭也正看著她,四目相對,佟玖就這樣捧著濟蘭的手,嗅著分不清彼此誰身上的香味,直眉楞眼的說了句「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啪」濟蘭拍了一把她的腦門兒,好笑道「酒勁還沒過呢?」
見佟玖被她拍的一抖,握了把她的肩頭,拉了拉她身上僅穿著的中衣兒,緩著語氣兒道「不冷?」
「冷。」她不說佟玖還不覺得,听她這一說佟玖吸了吸鼻子,趕緊跺著腳踢掉了鞋,上了床。
「濟蘭——。」才進了被窩的佟玖,看著近在咫尺的濟蘭,許是喝了酒。氣血上涌的有些頭暈腦脹,呼吸一下重似一下。
滿臉通紅的直呼熱氣兒,聲音都跟著有些發顫,朝濟蘭貼了貼。
「別鬧,听話。」濟蘭不著痕跡的把自己傷著的手擺到身前,將倆人隔開,仔細的道「咱倆的事,我還沒想好。」
佟玖听後面上僵了僵,轉過身。抑制著腦中的胡思亂想和心里「咚咚」的直跳,將雙手交叉的枕在腦下,依舊喘著粗氣。
沒話找話的搭著茬道「你你下次配藥,別自己親自收拾那些藥材了。」
「我自幼是在藥材堆里長大的。」濟蘭閉上眼,難得的回憶道「宅門兒里的女孩子,能有什麼樂趣呢?整日被圈在高牆內,望著頭上四四方方的天。幼時,阿姐喜做女紅,而我,拿著藥材學神農嘗百草,做著華佗的夢。」
佟玖偏過頭看了看濟蘭,伸手為她覆了覆肩上的被子,道「所幸,你現在自由了。縱觀這普天之下,能夠主宰自己命運的女子,又有幾個是靠用女紅為男人做衣裳做出來的。」
「長江後浪推前浪。」濟蘭睜開眼,笑道「逃婚這種事,我現在這個年紀或許還會試上一試。但在你這個年紀,是根本想都未敢想過的事。」
「我身上流著蒙古人的血,蒙古人就該馳騁于天地間,關在籠子里,會死的。」佟玖用滿語悠悠的道,一副她逃婚是天經地義的樣子。
說著又翻過身,面朝濟蘭,終是沒忍住的問道「濟蘭,你說,這大米價能落下來麼?」
濟蘭搖搖頭,轉過身去背對著她,道「後面不論前面的事兒,問你的長生天罷。」
第二日一早,佟玖捂著一宿腫起來的火牙和嗓子,等著沈見平跑街回來,可帶回的消息是米價未降。
第三日,米價仍未降。
第四日。
「米賣出去多少了?」佟玖從無二坊回來後,到達正昌,啞著疼得要冒煙的嗓子問白掌櫃。
「早上您出去時一萬石就快賣盡了,東家,這一萬石賣完,咱還這麼低價往出賣麼?」白掌櫃愁眉不展的低聲詢問道。
佟玖擰著眉毛道「賣,就這麼賣,不準給我缺斤短兩啊。」說完沒精打采的往養正堂去了。
濟蘭這兩日還在忙著配制她的丸藥,書案上的醫書摞的老高,屋子里誰進來誰出去也不甚在意。
佟玖回來時抱著養正堂的賬本,話也不說,埋頭一通「 里啪啦」的在書房一角的八仙桌上打起了算盤。
濟蘭從書堆里抬起頭,道「算賬去賬房。」
「賬房先生算賬才去賬房。」佟玖嘴上嘟囔了句,手上的動作仍然不停。
濟蘭听她的嗓子,抬起頭看了她一眼,把案上的書歸攏了下,道「我听說,滿賬房的賬房先生,沒一個算賬能算過你的。真要哪天咱賣大米賠了,還可以靠著打算盤,養家糊口哈?」
「你就不能盼我些好麼。」濟蘭這一攪合,佟玖手上多撥了一竄算珠上去,沒好氣兒的把算盤往遠處一推,賬本重重的一闔。
端起茶水,喝了幾口含在嘴里,皺著眉一點點往下咽著。
「咱家現在不能提大米啊?」濟蘭知道她一準兒是為大米的事心煩呢,受教的點著頭,陰陽怪氣的說了句。之後想起什麼似的,朝她招手道「別惱別惱,過來幫我搭把手。」
佟玖別別扭扭的挪了過去,濟蘭拉開書桌下面的抽屜,從里面拿出桿小稱,放到佟玖手上「稱藥,會麼?」
佟玖拎起小稱,來回扒拉著上面的小秤砣。對著眼,瞧了會兒秤桿上的刻度,抬頭搖了搖,道「這個——不會。」
濟蘭拍了把她的腦門兒,唬道「仔細學著點。告訴你,這都是人命,多了少了的,出了差錯,把你賣了都賠不起。」說完告訴著她,稱該如何量。
佟玖撇了撇嘴,興趣缺缺的攤著手道「那我還是不學的好,本來欠你那五十萬兩都沒還呢,再鬧出人命。」
「是啊。」濟蘭在案上鋪好一張張紙,嘴上隨口的道「以後你還不上銀子,就拿自己抵債,既能當賬房又能到櫃上抓藥。放心,我必定重用你。」
說完,濟蘭拿出許多味已然切成片的藥材,指了其中一種,讓佟玖去量。
「我還當是什麼天上有地下無的名貴藥材,不就是天麻麼。」佟玖按著濟蘭吩咐的分量仔細的挪著秤砣,稱好。
倒在濟蘭事先鋪好的紙上「小時候我識的漢字不多,我阿瑪好頭痛,太醫們寫的方子里,第一味就是這個天麻。」
「嗯,大夫們開的方子,也就只有不怎麼識字的人才能看懂。」濟蘭負手在佟玖身後,監著工。
「降了,降了!」听著外面不知誰大喊著「東家,米價降啦。」
佟玖愣了下,回頭問濟蘭「外面喊什麼?」說著扔下稱就要往出走。
還未及到門口,只听濟蘭道「韓鹿祈,失信于女人,如何能以誠信立天下?」
佟玖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優雅的坐在那,質問著她的濟蘭,沒再向前走。
「姑爺,達正昌的跑街在外面求見,說有急事回稟。」富察沁端了碗新茶進來給佟玖。
「讓他——。」佟玖才一應聲,又歪過頭看看濟蘭,見她在喝茶,並沒有看自己。
于是,模了模嗓子,馬上轉口道「讓他先回去罷。告訴他,若是晉商米價降了,咱們就再降兩成。這還有些活計,達正昌我晚些過去。」
待富察沁出去,佟玖重新拿起案上的稱,笑著問濟蘭道「還稱哪個?」
濟蘭擺擺手道「把茶喝盡了,過來坐,我有話問你。」
佟玖喝了口新茶,當即被苦皺著張臉,打開茶盞蓋兒,呵著氣問道「這,這什麼茶?」
「苦丁。」濟蘭揚了揚下巴,示意她繼續喝。佟玖緩了會兒,終是在濟蘭的目視下,一千個不情願的將整盞茶喝盡。
端了茶盞給濟蘭過目後,嫌棄的將茶盞置于茶幾上,坐到濟蘭身邊的太師椅上。听濟蘭開口道「這幾日,你上這麼大的火,就是為這十萬石的大米麼?」
苦丁茶的味道還在佟玖的口腔內揮之不去,佟玖點了下頭,指了指自己的嘴,道「我現在知道什麼叫‘苦不堪言’了。」
「十萬石大米算什麼?」濟蘭不屑的輕笑了下「你至于連著兩天晚上不回來?以後的買賣多了去了,每樁每件你都這麼沉不住氣,別的且不說,你的身體就先頂不住了。」
「知道麼?剛到包頭府時,達正昌開業。我每家兒糧鋪都送了請帖,可沒人來。再後來,糧行開會。我去了,沒有我的位置,他們在廳外給我鋪了兩條麻袋,我就席地而坐把會開完了。」佟玖看到濟蘭的態度,忍無可忍。
鄭重的道「這十萬石大米不是大米,是尊嚴。」
濟蘭沉默了一刻後,道「幼年時,我阿瑪很忙,但每晚都會歸府。韓鹿祈,既然我們是夫妻,你就要有些夫君的樣子,負起夫君的責任。」
「那你呢,又盡了什麼人1妻之責?」佟玖質問道。
「我現在就在盡人1妻之責。」濟蘭提高了幾絲聲音,目視著佟玖道「畢竟,我比你更了解,我需要一個什麼樣子的夫君。」
「你以為我不想回來麼?」佟玖站起身,道「我每晚回來看見你在床上,我就心生親近之念,生yin邪之心,你知道嗎?在你眼里,我已經是個欠債人,難道還要我當卑鄙小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