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馬上要抵達京城了,官道皆變得十分寬敞好走,不過半日的車程佟玖一行人等便可入京了。
臨啟程前,濟蘭特地讓富察沁送了里外的短馬褂和棉袍過來給虹筱,讓她服侍著佟玖換上。
虹筱抖開手上的短馬褂,見樣式不過是件簡單的對襟圓領小褂。
可上眼細瞧,面兒是貂皮面,通身瓖銀鼠皮和燻貂皮拼接出‘囍’字,字體工整,工藝精巧。皮毛順滑平整,宛若天成。
解開前襟的五顆銅鍍金鏨花扣,衣里兒是江綢的料子,工麗頗為細致。衣襟、袖端在貂皮和青色的襯里中間瓖了貂皮出鋒,皮板細薄如綢,工藝精妙絕倫。
「穿這一身的赭紅袍子,又搭了這麼一件周身是‘囍’的馬褂,不曉得的,還當我是哪家的新郎官呢。」佟玖看著身上高領的赭紅石榴團花棉袍,不習慣的仰起頭,避著領上的皮毛,任虹筱給她系著領口的盤扣。百無聊賴間抬眼數著袖子上有多少個‘囍’字。
「你平日自己的褂子多為藍、青,顯得精干穩重,可穿上這件赭紅的袍子,分外襯得你好氣色。你們是新婚,穿些喜慶的顏色應應景,外人見了也憑添了許些信服,少些猜忌不是。」虹筱為她正了正馬褂的前襟,上下的端詳著,道「好看。」
出來時,濟蘭也才被富察姐妹扶上了車,佟玖上車時,只見濟蘭穿了件朱紅的緞彩繡的褂子,外面套了紫綢的暗花背心。跟自己這一襯,可謂相得益彰。
濟蘭拉了拉她馬褂肩頭的褶皺,輕笑了下,滿意的道「去年存的這麼幾塊料子,顏色太艷,一直未及用。前些日子倒被沁姐姐翻了出來,說眼看著年節了,給咱們一人做上一身,穿著喜氣。嗯,如此甚好。」
佟玖撫了撫臉上的假胡子,有些擔憂的道「別的倒沒什麼,只怕當真被令姊窺出什麼端倪,壞了咱們的打算。」
「也不必太過介懷,你雖是她妹夫,怎麼說也是陌生男子。」濟蘭拿出個扁葫蘆形的金累絲火鐮套為佟玖系到腰帶上,道「我見那些蒙古人腰上還都掛這些,咱們滿人入關後,便不興了,瞧著這個小巧,掛著只當個玩意兒。」
佟玖低頭湊過頭細看,葫蘆形的兩面滿嵌綠松石小朵花,黃絲帶上系了顆紅珊瑚珠子,精致卻極富讓人上手把玩的生氣。
濟蘭晃了晃自己手上扳指盒給佟玖看,道「這本是一套的,想著你的扳指在我這,我便自己留下了。」
佟玖接過來在手上把玩了下,只見是一個天蓋地式的赤金鏤空扳指盒,盒上鏨刻鏤空纏枝花,花芯上也嵌了綠松石。跟自己的一樣,用黃絲帶縱向穿著,兩端各系了一粒紅珊瑚珠子。
「我為你系上。」佟玖彎下腰,濟蘭挺直上身,扶住佟玖的肩頭,佟玖捏著黃絲帶,仔仔細細的如濟蘭方才那般,在腰帶上為濟蘭系著腰飾。
突然馬車一陣晃動,猝不及防的,佟玖一頭撞到了濟蘭的胸前,仰面摔坐到地上。可她手里還拽著濟蘭的腰帶,濟蘭本來也扶著她的脊背,被她倒時這麼一拽,濟蘭也被拽了個迾斜,一個不穩,迎面撲倒在佟玖身上。
佟玖頭上的暖帽都被撞到了地上,潛意識的雙手摟過濟蘭,心內又驚又喜,亂跳成了一團,面上卻只是瞪著眼,木訥的看著懷里的濟蘭。
濟蘭拄著佟玖的手臂,慢慢的坐了起來,佟玖吃疼的「嘶」了一下,如夢初醒般趕緊松了抱著濟蘭的胳膊,眼中閃過絲慌亂。拍了拍身上的袍子,捏起地上的暖帽,坐到了對面。
那晚自己抱著濟蘭不願撒手,結果被她狠狠地在手臂上擰了一圈的肉,現在掀起袖子,那日的青紫紅腫仍在,偶爾觸及一下,還疼的緊呢。
「你是不是有點怕我?」濟蘭坐好後,整了整衣襟,食指蹭著拇指上的扳指,略有所思的問道。
「我怕什麼,明明是車夫的疏忽。」佟玖撢了撢暖帽上的灰,復又戴回到頭上,正襟危坐的捶了捶發硬的腰桿兒,按了按臉上的假胡子,自言自語的道「總算快到了,到了家好生洗洗這段時日的風塵,派個手腳麻利的小廝去前門買份沖糕。」
提起京城街頭的小吃,佟玖來了精神,問濟蘭道「沖糕你可曾吃過?」
見濟蘭搖頭,笑著雙手在空中比劃道「就是一個人挑了個擔子,有幾個杯口這麼粗的竹制模子。事先在里面填上幾勺的糯米粉,點上一點不同顏色的果醬。逢人來吃,便往爐上的蒸氣孔上一放,一會兒便得。之後朝小盤上‘啪’的這麼一扣,撒上白糖芝麻。」
佟玖眯眼回味著「又香又甜且松軟可口。也不曉得那人現在可還在前門賣麼,不過倒也好找,他走街竄巷時,多半會敲著竹筒吆喝‘沖糕白咧,中間帶紅——’。以前我和雲姐听了——。」
說及至此,佟玖模了下後腦,擰著眉毛不再往下說。另一只手則是在腿上的衣襟上握成了個拳頭。
濟蘭輕笑了下,出言寬慰道「這樣的點心,哪還用跑什麼前門。京里咱們府上膳房的王媽做得就頂頂的好。她多用粳米摻了桂花和糖,咱們有好些個蓮蓬型的小木盂,通通擺到籠屜里蒸就是了,你何時想吃沒有?」
佟玖記得濟蘭告訴她捏按眉心可以緩解頭痛,于是邊捏按著眉心,邊靠在車上閉目養著神。
晌午,眾人終于入了京,安然無恙的到了京城的養正堂分檔。
店面毫不例外的處于繁華街市、阜盛人煙之中,後面連著的是大片的富察府。掌櫃管事列隊相迎。
府內儀門、耳房、穿堂、甬道簇擁著,莊嚴肅穆。往里走,有個垂花門,兩邊連著游廊,游廊盡頭是個安了大理石插屏的廳堂,壯麗軒昂。
正房大院,不似關外那般擁擠,五間豁亮的大正房並排而立,彰顯著世家宅門的大家兒氣派。
「兒子給阿瑪請安。」佟玖跟濟蘭才一進門,就听「啪啪」的幾下,甩馬蹄袖聲兒,一個十來歲的半大男孩兒,跪到佟玖面前。
佟玖微怔了下,濟蘭伸了伸手,引她往堂上的正座走,道「這是我的兒子,富察•蘇勒,今年十歲了。」
「兒子給父親請安。」蘇勒還跪在地上,見佟玖沒反應,他的乳母提醒他佟玖是漢人,讓他用漢語的稱謂再說一遍。
「哦,蘇勒,快起來罷。」佟玖從腰帶的另一側拽下個玉佩,做為‘父子’初見的禮物遞到虹筱,虹筱送到了站起身的蘇勒手上。蘇勒又對濟蘭行了叩拜禮,請了安。
佟玖看著在堂前垂首而立的蘇勒,看他小小的年紀就這麼不苟言笑,看到濟蘭這個所謂的養母回來,表面上恭敬親厚有佳,實際上很是疏離。
不過十歲的孩子罷了,想著便喝了口茶,朝他招了招手,溫和的笑道「蘇勒,過來。」
蘇勒走到佟玖面前,佟玖拉過他的手,拿過他手里攥著的玉佩為他系在腰帶上,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滿語一副長輩的語重心長的樣子,勉勵道「要多吃些啊,你還不夠強壯。」
她的這句話說出口,在場的幾人反應各不相同。濟蘭看著佟玖自己不過二十的孩子,坐在那裝腔作勢的模樣,面上極力隱忍,心底卻甚覺好笑。
站在佟玖身側的虹筱則是紅了眼眶,在她的記憶中,每月逢初一十五,佟佳氏府上請安,老太爺都會對幾個少爺用這種語氣說這些話,以示長輩的關愛之情。
「好啦,你們爺倆兒啊,來日方長呢。」濟蘭起身恭敬且溫柔的對佟玖道「不是說回來就要沐浴洗塵麼,現在去罷?」
佟玖和虹筱都敏感的察覺出濟蘭語氣上的變化,對了下眼神兒後。佟玖施施然的站起身,清了清嗓子道「你,不一起麼?」
濟蘭嘴角微微抽動了下,目視著佟玖,巧笑盈兮的還有幾分嬌嗔的道「才回來,還有些打緊的活計要安排呢,就不伺候夫君沐浴了。晚些用午膳時,我親自為夫君布菜,可好?」
「嗯,如此甚好,那我便先行一步了。」說完,管家帶著佟玖和虹筱還有華景賦等人處了去。
不久,正廳後面的暖閣內,走出幾個人。
「姐姐,安好?」濟蘭朝為首的來人輕施一禮,笑得端莊淑良「您怎的這麼早就來了,我還想著待我們收拾好過王府去拜見呢。」
「呵呵,安好?」圖雅冷笑,讓女乃媽將蘇勒帶下去,看了看正廳的房梁道「這兒姓富察,又不姓韓。我想幾時回娘家,還要看時辰早晚麼!去王府,帶著那個登徒子?」
濟蘭手上倒著茶,嘴上沉默不語,根本不去接她的話茬兒。
圖雅看著跪在地上的富察姐妹,質問道「你們兩個蹄子,就是這麼伺候你們的主子的?讓她無端的跑到關外,被那個登徒子欺負了去,敗壞了我們富察家幾代人的門風!」說完憤然的拍案,手上的佛珠撞到茶幾上,發出「啪」的聲音。
「你知道關家說你什麼嗎?」圖雅痛心疾首的有拍了拍桌子,道「說你是自己送上門的——簡直不堪入耳!你說你,在京里好端端的住著,跑到塞外那等荒蠻之地去做什麼?」
「那他們算是說對了,我就是自己送上門的,如何?」濟蘭坦然,有些玩世不恭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