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雙很漂亮,眨起來盡顯無辜的明眸。
今天,在終于將雷舒眉的臉蛋給看清楚之後,問驚鴻心里的第一個感想就是她有一雙會惹人愛憐的眼楮。
這時候的問驚鴻當然不知道就在剛剛,沈玉川在心里對他做出的評價,不過以他的性格,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太在乎。
城南的石子崗,雖然已經不是熱鬧的街市,但因著有風景優美的小橋綠湖,湖畔一座別致的木造亭子,幾個小販兜賣著顏色殊異的雨花石,偶爾傳來一些對話敘語,在春日紛飛的杏花雨里,又是另外一番市井況味。
「你爹娘到底是如何放心讓你出門的?你不知道防人之心不可無嗎?」
問驚鴻的表情有些無奈,看著坐在小亭扶欄上,低頭在一小竹籃的雨花石里東挑西選的雷舒眉,她听到他一副不善的語氣,從籃子里挑出了一顆紅白相交的雨花石,伸手遞到他面前,頗有拿禮物討好他的意味。
他看著她手里的石頭,久久不動,她見他沒動靜,又往前遞了一遞,這一小籃的雨花石,是剛才她被他帶到這里時,隨手給了小塊碎銀,跟一名小販買下的,對于她竟然還有心情買石頭,他沒有任何表示,但是可以明顯看出來他似乎在隱忍什麼想要發作的情緒。
「你不喜歡這個嗎?沒關系,我這里還有很多。」說完,雷舒眉低頭,又左左右右挑選起來,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尋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噙在她唇畔的笑,帶著些許不識世事的天真。
其實,她知道問驚鴻誤會了什麼,他大概是見到了她與那群兄弟們在一起,以為她會被他們拐賣,那種「販條子」的骯髒事,在江湖上並不鮮見,但他不知道她其實只是知道他在客棧里,原本想進去,結果跌了一跤,就坐在那兒揉腳而已,那些兄弟們不過是給她通風報信,順便保護她的安危罷了。
但她不想告訴他實情,一直以來,她不太喜歡被人視作單純天真,只會繡花撲蝶的「斗花子」,可是,不知為何在他面前,她就希望令他覺得自個兒單純干淨,至少,她不希望他知道她面對解伏風那票人精明能干的一面。
「你當作現在是在玩家家酒嗎?」
問驚鴻真的很想拋下她不管算了,但看她一臉就像是剛被放生的幼雛表情,隨便一陣大風吹來,就能把她給弄死一樣,讓他幾次想離開,但是咬咬牙,又耐心下來與她說話。
「……以後知道了嘛!」她還是低頭,柔女敕的嗓音微悶,低垂的長睫遮掩了她瞳眸之中閃燥的賊光。
說起來,她也不能肯定他們現在這樣算不算是日久生情,比起元宵那一夜,他竟然狠心拿著她與蘇小胖過招,完全不管她死活比起來,他現在對她的關心多了許多,見面次數多了,是人總有幾分熟稔,但她相信近水樓台先得月的道里,就像他與他家小總管一起長大,他們在一起的日子長了,感情肯定是會要好的,所以,她告訴自己千萬不能氣餒。
只要他們能夠多了解彼此,日後,她與他,未必不能像他與元潤玉一樣感情好,不,她想要更好,她想要一份比起他與元潤玉之間還更要好的感情。
她雷舒眉是個貪心的人,從來都是。
「剛才摔著哪兒了?」
見她坐著動都不動,問驚鴻想到了跟那群人在一起時,她在揉腿,雖然不知道她又是怎麼摔的,但說不定很嚴重。
「沒啊!」她搖頭裝蒜,把還疼著的腿往內縮了一下,她其實不喜歡讓他知道她很笨手笨腳,就怕被他覺得是麻煩。
「我問你,摔著哪兒了?」
「我說沒啊!」
「好,當我沒問。」說完,他轉身就要走人。
「膝蓋!」雷舒眉急急出聲喊住他,「撞到了左腳膝蓋,好痛。」
問驚鴻定住腳步,回頭淡覷了她一眼,看見她正抬起一張可憐兮兮的臉蛋,把腿上裝著雨花石的小竹籃往旁邊一放,然後以縴手比了比自個兒的左腳。
他沒動聲色,走上前去,蹲在她的面前,一雙大掌以不輕不重的力道撫過她受傷的膝蓋,看著她的反應,以確定她有沒傷及筋骨。
「你喜歡我嗎?」
「嗯?」
「你別裝傻,你知道我在問你什麼,你喜歡我嗎?」
「你對我這麼好,這麼溫柔體貼,要是害我誤會你也喜歡我,那怎麼辦?喂,我現在好像已經開始誤會了。」
問驚鴻不想理會她的瘋言瘋語,幾次與她見面,他似乎已經開始學會了不要受到她的撩撥影響,只能說雷家養女兒的方式十分特殊,讓雷舒眉有別于一般女子,眼下「雲揚號」與「京盛堂」,在「浣絲閣」的事情上頭還需要合作,就當作是生意上的應付吧!
比起一些生意往來的相與,她算是可愛的了。
「喂,小痞子。」她好喜歡用這三個字喊他。
問驚鴻抬眸瞪了她一眼,已經懶得再糾正她的無奈表情再明顯不過。
雷舒眉听他沒出聲,得了便宜又賣乖,甜甜地「嘻」地一笑,見他面色又陰沈了幾分,她伸出縴手,帶著點調戲意味地撫上他的眉心,「其實我一點也不怕你惡臉相向,反正你這張臉皮,做什麼表情都好看。」
問驚鴻感覺她踫在他額上的指尖細致微涼,被她模著的感覺並不抵觸,但是被她調戲的感覺卻令他心里不太舒服。
「雷姑娘,你還知道矜持兩個字如何寫嗎?」他揚笑問。
「現在不知道。」明明知道他是在諷刺,但是她仍舊好認真地搖頭,雙手往旁一攤,帶了點無奈地說道︰「好奇怪,遇上了你就會忘記,你現在要教我嗎?我覺得自己還是會忘記,不過如果你多教幾次,說不定我就記牢了。」
「不想記得,教千萬次都會忘。」他冷笑了聲,收回雙手,站起身道︰「好了,你這傷不會有事的。」
「你如何肯定?難不成,你會醫術?」在他一雙大掌離開她的腿時,她失望地扁了扁女敕唇,嘟囔道。
「我不會醫術,不過,小時候我常欺負一個人,常常害她踫撞受傷,流血的時候不多,但是瘀青難免,次數多了,我光看瘀痕就知道傷得重或不重,模過就知道是否有傷及筋骨,或許這也算是久病成良醫吧!」說完,問驚鴻笑了,想到自己小時候招呼在元潤玉身上的豐功偉業,想起來覺得懷念有趣。
他忘記自己究竟多久沒有捉弄人了,偶爾,他會有點懷念兒時玩興大發的興奮刺激,忘了……已經多久不曾有過了?
不過,現在就算讓他捉弄人,他也不覺得有興致,或許是因為長大了,又或許是連他自己都說不出來的原因,又或許,他想明白了,老老實實的當他娘親的乖兒子,對誰都是再好不過了。
他問驚鴻,只要做好「雲揚號」的少東家,日後繼承家業,娶玉兒為妻,與她一起生子,白首偕老,這樣平順的人生,再美滿不過,但是,偶爾他還是會想念兒時那段撒野教人頭痛的日子,一如此刻內心淺淡卻揮之不去的惆悵。
「你說你捉弄的那個人……是誰啊?」
雷舒眉語氣有些遲疑,因為她不確定自己該不該問,可是,她卻很能肯定,他嘴里所說的那個人,是他家的小總管元潤玉。
「不關你的事。」說完,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回頭對雷舒眉說道︰「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以後少在外面亂跑,否則怎麼受騙上當的都不知道!」
「放心,我會為了你好好保重的。」她甜甜地說道。
這妮子能好好說句話,不要老想調戲他嗎?問驚鴻聳了聳肩,咧齒笑了,「是嗎?那這份恩情,以後我會記得去向娶你的夫君索討的。」
「為什麼?」
「因為,你是為了我而保重,他能娶到平安無恙的你為妻,說起來,是我的功勞,是不?」
話落,兩人相視久久,他一臉興味等著她回答,而她則是咬咬唇,默了半晌之後,好像剛才她什麼話也沒听見,轉頭又拿起身旁的小竹籃,低頭在籃子里挑選七彩繽紛的雨花石,驀然,她拿起一顆紅白相間的石頭,看著石上的紋路,笑得就像得到最珍貴的寶物。
問驚鴻知道她擺明了就是在裝蒜,不想回答他的話,心想這妮子不止是追男人的時候臉皮厚,對于不利于自己的狀況,更是可以無賴地裝作沒听見。
他不知道她手里的那顆雨花石上,究竟是浮著多漂亮的紋路,看著她好燦爛的笑顏,讓他有點想知道,但他不想拉下姿態,開口去問她。
一陣春風徐揚而起,杏花紛飛如雪。
明媚的湖畔,小亭前,身姿挺拔的年輕男人,不發一語地注視著坐在台階上的美麗女子,看著她在籃子里左挑右選,渾然不知他們也成了這如畫的「金陵」春色里,生動勾勒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