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謬。」戈氏語氣平緩的冷斥。
「你可是哀家選中的儲君,將來是要當皇帝的人,你若娶了漢人女子為妻,那未來的皇後不就是——」
仲燁霍地站直了身軀,偉岸頎碩的身影立在大殿里,竟然教人不自覺的生起了畏怕之心。
饒是年事已高,年少時曾經殺敵無數的戈氏,見此狀心中亦是一凜。
「正因為要讓漢人心悅誠服,徹底消除漢人心中的怨懣,必得從現行的各種法令著手修改。漢人不笨,再多的安撫終究只是流于表面,漢人不受重用,西荒人不打從心底看重漢人,法令一日不公,漢人一日不平。」
只見殿堂上,那一身鴉青錦服的俊美人影,眉宇端著一股嚴雋之氣,雙目精銳有神,聲嗓朗朗,一番大論滔滔無礙。
戈氏輕點著頭,淡淡的笑了。
「皇祖母若是真心為百年後的江山著想,勢必得有一番革新,而我認為,要想弭平漢人與西荒人之間的仇怨,讓西荒人能信任漢人,漢人能臣服于西荒人,最好的法子便是放下固守血統的陳陋觀念,讓漢人與西荒人的血徹底相融,兩者合為一家,不分漢人與西荒人,我西荒族人統治的盛世方能長久。」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娶了那個漢人女子,便能成功鼓吹西荒與漢人兩族通婚?」戈氏淡淡的笑問,那笑,窺不出喜怒。
「未來的事,沒人能說得準,可是我很清楚一件事,只要兩族的對立一日不弭除,眼前的太平盛世終究會成為前朝往事。」
「世子爺,這詛咒的話可不能亂說啊!」蘇總管驚駭的低嚷。
「無妨,讓他說。」戈氏怒極反笑。
「他這分明是在拿西荒族的未來在嚇唬哀家。仲燁,別以為我有意立你為太子,一心看重你,你便可以為了一個漢女來要脅哀家。哀家能讓你進來祥寧殿,也能讓你出不得。」
仲燁亦笑,眼中的那抹狠厲如一雙無形的刀刃,教人膽寒。戈氏不由得握緊了扶把,端著茶盞的那一手竟有些顫抖。
好懾人的氣勢!這孩子明明未上過戰場,年紀還如此之輕,從他眼里透出來的那抹銳氣,怕是馳騁沙場十多年的人也養不出那樣的氣勢。
「恐怕皇祖母是用錯心機了,這個太子之位,我本來就不想要。眼前皇祖母只有兩條路可選,一是讓我走,收回指婚的旨意;二是讓我娶佟妍,我心甘情願接受這個太子之位。」
「否則呢?」戈氏面無表情的問。
「區區一座宮殿,又怎關得住我?」仲燁眸光微寒,嘴角卻是微微飛揚,只草草行了個禮,便做勢欲離開祥寧殿。
「沒有哀家的準許,你敢離開?仲燁,你就不怕哀家削去了你的世襲之位,讓你一無所有?」戈氏稍稍拉高了音量,似是動了怒。
穩健的腳步微頓,只見那身子頎長的人撇過俊臉,淡笑從容,聲嗓清冷自負的道︰「一無所有?我要的只有那個女人,其余的我什麼也不要,何來一無所有?」
「你就不怕哀家殺了那個漢人女子?」戈氏將茶盞重重地往幾面上一擱,茶蓋被震落,跌落在地,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響。
「皇祖母大可以一試,我絕不會讓任何人傷了她一絲一毫。」仲燁淡淡投去一眼,這一眼,殺氣四起。
「世子爺!」蘇總管驚得大叫,生怕皇太後,聲令下,未來的帝王尚來不及登上龍位,已先身首異處。
「皇祖母,您好好琢磨,燁兒回偏殿靜等皇祖母的旨意。」仲燁收回眸光,推開碧麗雕金的殿門,頭也不回的大踏步離去。
殿里一片死寂,空氣好似凝結了一般,蘇總管直覺不對勁,心頭,顫,連忙跪到戈氏跟前,汗涔涔的伏地嚷道︰「太後請息怒!世子爺他——」
「好了,起來吧。」戈氏不耐的輕擺手。
「太後?」蘇總管仰首,詫異的覷見戈氏臉上正揚著一抹笑。
「那孩子連哀家都不怕,雖然是為了一個女人,可那一身霸氣卻是平庸之才再磨上個百年也磨不出一分半毫的。」
「那太後是打算……」蘇總管傻了,一時也琢磨不出主子的心。
「兩族通婚,血統相融,並非是仲燁說了算,也非是一時半刻能行。再說,若是要修改現行的法令,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戈氏嘆了口氣,嘴角卻依然噙著笑意的道︰「不過我確實沒看走眼,那孩子比起貪逸惡勞的太子更值得寄望。」
仿佛在仲燁身上見到逝去丈夫昔日的英姿勃發,戈氏的思緒一度陷進了回憶,眼里是淡淡的哀傷,心中卻是滿溢的驕傲。
她幾乎可以想見西荒王朝的未來,將會出現堪比開國始皇西荒王更加英勇睿智,一個擁有真知灼見的帝王。
「蘇總管。」良久,斂目沉思的戈氏才揚起嗓子,面上笑意盡是欣慰。
「小的在。」蘇總管豎耳恭听。
戈氏單手支額,邊尋思邊笑道︰「擬旨——」
三個月後,湍王世子被指婚迎娶禮部尚書之女,同時進入崇政院,擔任掌管軍務的樞密副使一任。
出自皇太後金口的兩道懿旨一下,朝中上下,眾人嘩然,那些個皇室宗親、族中長老更是輪番進宮謁見,堅決反對這樁指婚。
眾所周知,禮部尚書是漢人,膝下並無子女,卻無端在三個月前多了一個流落在外的孤女,誰也料想不到,這個孤女竟一夕成了世子妃。
再者,崇政院的樞密使一職是由太子擔任,然而這不過是個虛位,真正掌權者其實是樞密副使,這個位子向來由位高權重的老臣出任,仲燁無論是年紀或是身分,委實都不合往例。
「既然是哀家下的旨,哀家自當負起全責,其他的人都少操這份心,有這心眼彈劾哀家下的旨意,倒不如好好為國為民多做點事!」
戈氏年輕時亦是隨同丈夫燕皇,一起追隨西荒王打拚天下的,這江山本就有她的一份,如今又貴為掌權的皇太後,饒是族中長老見了她,亦要讓上三分。
果然,此話一出,歧皇沒敢吭聲,宗親的聲浪亦被壓下了,西荒貴族們只敢私下議論,沒人敢再搬上台面說嘴。
湍王世子娶妻,迎娶儀仗交由宮中禮部操辦,太後撥了驥水東邊一處風水寶地上的小行宮充作大婚賀禮,賞賜給未來的孫媳婦。
倚著這份御賜厚禮,饒是這位憑空蹦出來的尚書千金再如何惹人非議,也沒人膽敢輕瞧小覷。
湍王世子大婚,婚禮儀典就擇選在玉瑤宮的寧和殿,此殿多是行儀祭典才會用上,可以想見當日的婚禮有多麼浮奢隆重。
在被宮中分撥下來的老嬤嬤領進喜房,又有一群由皇太後親挑的陪嫁丫鬟簇擁伺候著,來到驥水的這段日子,佟妍只覺一切如夢。
三個月前初初來到驥水,仲燁不理會宮規,硬是將她一並帶進宮里住下,隨後他便進宮謁見皇太後,隔日,一道懿旨降下,她被帶離了玉瑤宮,進了禮部尚書的府邸,成了流落在外的尚書千金。
再然後,太後懿旨接連一道道的降下,先是仲燁授命成了崇政殿的樞密副使,後又將她這個尚書千金指給了仲燁。
一切發生得太快,她還沒能適應尚書千金的新身分,便頂著這個高貴的頭餃嫁予仲燁為妻,正式成為湍王府的世子妃。
喜房里一片紅彤彤,每個角落都布置得仔仔細細,每樣家愀全來自于宮中,無一不精巧、貴氣。例如那座雕蓮嵌座的琉璃玉屏風,窗邊小幾上擺著的魚躍龍門大紅底花瓶,雕琢著各種祥獸的配對紫檀木桌椅,太後特意命人尋來的金絲楠木垂花式拔步床。
成雙配對的鴛鴦喜被、喜枕,全都細細繡上了朱紅彩緞,出自宮中御織署最拔尖的繡娘之手,大紅床榻上已經撒滿了花瓣,及象征吉祥與多子的喜果。
丫鬟小心翼翼的撥開喜果,騰出了位置扶佟妍落坐,她那張被妝點得盛艷嬌美的小臉被紅蓋頭覆住了,頂上的金蝶鳳冠還是由宮里的蘇總管送來的。
這頂金蝶鳳冠並不特別美,要論貴氣逼人也不至于,然而卻是意義非凡;據說這頂鳳冠乃當年戈氏嫁予燕皇時所佩戴,傳承意味濃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