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已經轉涼了,我有些慶幸冬天這麼快就要到來,我今天刻意穿了件寬大的羊毛衫,袖子很長,足以遮住手腕處的痕跡。
但我總覺得今天和往常不太一樣,說不清是哪里不對勁,但就覺得每個人都怪怪的。我走進教室,書桌上那封略顯蒼白的信紙靜靜地躺著,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覺得不安,我甚至有幾分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打開那封信。在周遭數十道目光的注視下,我慢慢地打開了它,上面只畫了一只手,手腕處那抹血紅尤為醒目,我像見了鬼一樣慌忙合丟了它,旁邊眼尖的同學已經看到了,周圍的議論聲也越來越清晰。
「哎,你們知不知道,林凡生的就是這種病。」
「什麼病啊?」
「就是身上會長紅點啊,听說還會傳染呢!」
「真的假的啊?」
「廢話,不然喬思璇怎麼走了,其實她是被林凡給傳染了回家醫病去了。」
「哦……」
「別說話了,老師來了。」
我低著頭,幾乎快把下嘴唇咬破了,我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我知道那一定蒼白得嚇人,他們不會知道這些話對我的傷害有多大。為什麼,為什麼你們一定要這樣,難道這些都是我希望的嗎?我盯著班主任,那個溫和的中年女人,她在我身前站定,輕拍著我︰「林凡,你沒事吧?」
我看著她不說話,她將目光轉向教室,「同學們,林凡也是我們班的學生,大家怎麼能這樣說她呢?林凡,你到講壇上去,給大家解釋一下。」
解釋嗎?我苦笑,如果是假的那該有多好,哪怕我知道他們在冤枉我,我還是一動不動的保持沉默,去證明什麼,證明我雖然有病但是不會傳染?
我突然覺得無力,任憑教室里的議論聲越來越大。
「呀,你們看!」
我抬頭,冷冷的看著門口,果然是喬思璇,她來得還真是時候!這麼久沒見,她似乎有什麼地方變了,只是看向我的眼神依舊充滿怨恨。
我看著她一步一步的向我走近,然後停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一雙大眼楮突然蒙上了一層水霧,略帶驚恐的看著我,「思璇,你怎麼了」
平時跟喬思璇要好的女生突然出聲問道,喬思璇的目光閃爍了幾下,有意無意地將手背在身後,聲音囁喏夾著一絲懼意,「沒,沒什麼,我沒事。」
我看著喬思璇不說話,她這麼會演,不去奧斯卡真是埋沒了她啊,果然,那女生「配合」的抓過喬思璇躲藏的雙手,指著那幾個可以的紅點驚叫道︰「天啊,思璇,你——」
「別,別踫我!」喬思璇一副梨花帶雨樣,臉上委屈的表情自然而然博取了一大片同情心,甚至有人自動退了好幾步,只是遠遠的看著我和喬思璇。
離得這麼近,我甚至可以清楚的看到喬思璇臉上殲計得逞的笑,格外刺眼。我突然好想問一問,喬思璇,我林凡到底何德何能,讓你如此大費周折的折磨,你喜歡彌生,我也沒跟你搶啊!緊緊握住了雙手,我突然很想給她一巴掌,她讓我不好過,她也別想得意。
「啪——」
響亮的巴掌聲尤為清晰,教室里突然沉寂下來,我怔了幾秒,因為我還沒有動手。我看了一眼不知什麼時候進來的喬思哲,驚得說不出話來,如果不是他的手還沒有完全落下,打死我也不相信,剛才打喬思璇的人會是他。
「滾!」
喬思哲冷冷的看著喬思璇,甚至有幾分惱怒,顯然,喬思哲的出現是在她意料之外的,喬思璇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捂著臉轉身跑了出去。
這一連串的突發事件讓我有些反應不過來,還未等我開口,喬思哲便一把拉過我跑了出去。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我有些氣喘,他才停了下來。
我有些莫名奇妙的看著他,我是真的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做,那個人,可是他的親妹妹啊!
「喬思哲,你——」
「對不起!」
「什麼?」
「我帶我妹妹向你道歉,她什麼都不懂,她什麼都不知道!」
這樣的喬思哲讓我不知道說什麼好,我突然覺得他好陌生,好像我今天才真正認識他,可是,如果她說的都是真的,那又怎樣?
我始終是無法反駁。我甚至不能反駁。
想到這里,我悻悻的轉身,終究,沒人能幫我。
別過喬思哲後,我突然不想回家,不想面對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只因為,他們都是知道的。
最後我去了地下室。那個听起來冰冷陰暗卻讓我溫暖異常的地方。
此刻,我正坐在嘯天對面,看著狼吞虎咽的吃著泡面,我有些小小的得意,比起上一次,這一次顯然好多了。當然他再好,也只是一碗泡面。
「嘯天,你快四歲了吧。」
「嗯。」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上學?」
「去哪里上?你不會要把我送到他那里吧?」
「當然不是,」我突然覺得心里緊了一下,我不想失去嘯天,也不能失去他,「算算年齡,你也該上學了,過了八月,你就去南城小學吧。」
「哦,幾年級啊?」
我失笑,「什麼幾年級,當然是一年級啊,不然你想上幾年級啊?」
嘯天不回我,只是歪著腦袋看著我,「我想跟你一樣。」
「嘯天,」我頗有些無奈的看著他,這小子,還真是——不過心里還是高興的吧,不管是多麼大的悲傷,他都能三言兩語地化解掉。「我都該升中學了,你怎麼可能跟我一樣啊,等到你入學後,我天天接你還不行嗎?」
許是我最後一句打動了他,丁嘯天輕輕的點了點頭,看著他這樣的乖巧,我的心里更是難受,心里突然冒出了一個主意。
「嘯天,我今晚和你一起住好不好?」
「啊?」
「啊什麼啊,就這麼定了,你得听媽話。」很難得的,嘯天的臉上泛起了一層紅暈,我更是想好好逗逗他。
「你不怕夏染突然回來了?」
「夏染……」對啊,丁憶說那臭小子留在這里負責照顧嘯天,怎麼連個人影都沒有,真是個不負責任的家伙。
「他其實挺好的,你放心。」我看著丁嘯天一臉認真的表情,有些失神,這丫的會讀心術不成,他怎麼知道我在看了看時候也不早了,我便催促嘯天趕快去休息,看著他那可愛的睡顏,真是安靜得不像話,沒有了平日里的冷淡,這樣的他,顯得那麼脆弱,讓人生憐。
「嘟——嘟——」感受到口袋里手機的震動,我輕輕的掩上門出了房間。
「喂。」
「你去哪兒了,你爸讓我問一下。」電話那邊,冉晴的聲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或者一絲一毫的擔心,疏離得像個陌生人一樣。
「我住一同學家,你跟我爸說一聲。」
「哦。」
說著一捅就破的謊言,她倒也是配合,竟然也不問我。匆匆的掛了線,我想到冉晴提的那件事,好像是學校搞什麼活動之類的。不過,那跟我有什麼關系?
重新回到房間,鬼使神差的,我登上了qq,他果然在線。
余燼蒼穹︰在?
莫離︰嗯
莫離︰你猜我在哪里
余燼蒼穹︰在我兒子家吧
莫離︰呵呵,嗯
有什麼溫溫的東西流淌在我們三個人之間,我們都沒有再說話,可是我知道,他一定在。嘯天依舊在熟睡,不知為何,看著嘯天那張小臉總會想起他,雖然這兩年都未曾見過面,雖然我記不清他的模樣,可我就是覺得,嘯天越來越像他,不管從哪一面看都像。
當然,這只是我的臆測,可直覺告訴我,這些都是無可厚非的。
「呵,還真看不出來呀,我們林大小姐也有這麼‘賢惠’的一面。」
突然的出聲嚇了我一大跳,我有些微惱的看著突然出現在門口的夏染,一時竟有些怔忪。暗暗的光線顯得他的側臉稜角分明,兩年了,我幾乎天天來這里卻從未見過他,不過,他好像比初見時更妖孽了。
「夏染,你到底多大了啊。」話剛一說出口,我就後悔了,這個問題實在是詭異。
果然,夏染也被我的問題驚到了,他臉上的笑容有幾秒鐘的僵硬,轉而又粲然一笑,「你這個丫頭啊。」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他是知道的,知道我到底想問什麼。
不知道過了多久,夏染才徐徐地開了口,「你在擔心什麼?丁少既然把我留了下來,我就必然會照顧好那個孩子,畢竟是他兒子嘛。」
也對,我輕笑,像丁憶那樣的人,怎麼可能隨便把嘯天交給別人。
當然,我沒有忽略掉夏染對他的稱呼,竟然用丁少,看來,還真不是一般的有錢啊。
不知不覺的,天已經亮了,我不記得夏染是什麼時候走的,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稀里糊涂睡著了。隨意梳洗了一下,看到一桌豐盛的早餐,不由輕笑,我想,我知道丁憶把他留下的原因了,不是猜測,是肯定。
嘯天還沒有醒,我也沒有叫他,匆匆用過早餐後我便去了學校,昨晚冉晴提醒過我,切勿遲到。進校門的那一刻,我才恍然,今天是校慶典禮。
學校里出奇的熱鬧,到處都是嬉戲玩鬧的畢業生,我費了好大的勁才找到我們班,班主任正組織著女生玩游戲,看到我,有不少人自動往後退了一步,我不禁苦笑,也對,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我看著她們彼此拉著的手有幾分晃神,我也曾渴望過,我也曾幻想過,能夠成為她們中的一個。他們只是一群什麼都不知道的孩子,他們只是在做著保護自己的事。僅此而已。
盡管那有多麼傷人。
不自覺的,我握緊了雙手,雖然天氣已經十分炎熱,但我還是堅持穿著長袖,手腕處那抹若有若無的鮮紅卻怎麼遮都遮不住。突然,一只溫熱的手拉住了我,我有些訝異的看著冉晴,眼里有什麼東西快要流出來了卻被我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走吧,去玩會。」
我不說話,呆呆的看著冉晴拉著我迅速融進那一群嬉笑聲中。他們是那麼的活潑,那麼的天真爛漫,甚至都沒有注意到突然出現的我和冉晴。
我輕輕的笑了,那是我一直都奢望的童真啊,不過還好,在他快要溜走的時候,我還能夠品嘗到它的甘甜。
這已足矣。
這一刻,我突然很想對身邊的冉晴說聲謝謝。不過我終究是開不了口。
快樂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飛快。這是我在這個學校里待的最後一天,我想,我會永生難忘的。
不知什麼緣故,冉晴接了通電話就匆匆忙忙的回家了,學校的鐵門外只有彌生的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
「彌生,你——」我有些奇怪的看著彌生,即使是在這麼炎熱的夏季,他冰冷的目光還是讓不住打了個寒顫。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他,讓我感覺那麼遙遠。
「小凡,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發生這麼大的事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從他的聲音里,我听得出被他壓抑的怒氣,他現在一定很生氣,因為,他叫我小凡而不是小林子。「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說什麼。」
彌生突然變得很激動,他用力抓住我的肩膀,「你怎麼會不知道!你怎麼可以允許別人傷害你!你怎麼可以不愛你自己!」
我突然覺得好笑,「彌生,你要我解釋什麼,我又能解釋什麼?」
彌生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呆滯,眼神也黯淡下去,下一秒卻又把我緊緊摟進懷里,我甚至能清晰的听見他紊亂的心跳。悶悶的聲音在我的耳旁響起,我听見他極輕極輕的嗓音,他說,「可我心疼。」
我把頭埋進彌生懷里,任由滾燙的淚水流淌,多久沒哭了,我已經不記得了,可是在他面前,我實在是不想再假裝堅強。
「彌生,你永遠都不會離開我的,對吧?你和媽都不會離開我的,對不對?」
「笨蛋,當然不會了。」
我看著彌生傻笑,有他們真的就夠了。何況現在,我還有嘯天。
「彌生,不早了,我該回家了。」
「嗯。」
別過彌生,我便乘車回了家,有點意外的,冉晴竟站在門口。
是在等我嗎?
「林凡,帶我離開這里。!」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冉晴拉走了,她的臉色蒼白得嚇人,我甚至能隱約感受到她的不安。
「冉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總不能什麼都不管就這樣跑了吧。
「他回來了,他要帶我走,我寧願留在這里我也不想走啊!」
「他,是誰?」
「冉東海。」
我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那個人,想必就是她的爸爸吧,他要帶冉晴離開嗎?說不出心里是什麼滋味,以前我是巴不的她趕緊走,可是現在,在發生了這麼多事後,我也早分辨不出其中的利害關系。我孤獨慣了,冉晴在如何也是陪伴我兩年的人,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她的父親既然說要帶她走,雙方肯定早就商議好了,我們只是孩子,除了听從,只能听從。
冉晴還在糾結躲在哪里,我卻明白無論我們做什麼,結果也無法改變,不過我並不想說破,只是很單純的不想。最終,她選擇了大姑姑家。我們在她家很安靜的吃了晚飯,大姑姑像是什麼都知道又像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沒有一個人提起冉東海這三個字。
傍晚七點,大姑姑家里迎來了一位客人,是個貴氣的男人。不知道為什麼,看見他第一眼,我就覺他很有錢,我想,他就是冉東海了。
他看到我們只說了一句話,明天早上七點的飛機,你的行李已經整理好了,至于你今晚住哪里,隨你便吧。
他說話的語氣極為平淡,可我知道,這足以讓冉晴的內心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然而她卻表現得出奇的安靜,一個人坐在窗外的空地上發呆。
她是知道的,這個決定,是她母親和冉東海決定的。
不過,她讀完中學,冉東海就會送她回來。
冉晴走的那個早上飄著冷雨,這在夏天是極其少見的,一如她初到南城時那個灰色的天氣。
她走的很安靜,我甚至從她臉上看不到半點悲傷的影子,不過我知道她心里必定不會好過,昨晚的她,已經說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