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人早得了消息,都跑到門口來迎,看到墨展綽毫發無損的回來,大家這才松了一口氣,綠雪叫大家散了,伴著墨展綽進了屋,先上了杯熱茶,又執了扇站在他身後輕輕打起扇來。還是初夏,日頭並不算毒辣,這屋里也早已擺上了冰盆,很是涼爽。綠雪打扇只是為了讓墨展綽周圍的空氣更流通些,讓他感覺更舒服些罷了。
空氣中有淡淡的香,是檀香,原本這屋里燻的是荷香,但檀香更能安神定氣,所以綠雪特地叫人換了。綠雪今日是嚇壞了,一得了信,腿肚子都發軟,又不能跑去看,急得在屋子里亂走,一會叫人換香,一會叫人換冰盆,一會又叫人打掃屋子,一听到墨展綽往這邊來了,忙跑到門口去迎,雖然知道沒出什麼事,但仍是見到墨展綽的人後才真正放下心來,她跟在墨展綽身邊已經六年,算是最久的了,對他的感情自然不是一般下人能比的。
墨展綽喝了一口茶,烏龍凍頂,比他方才在石榴苑喝的要稍淡些,味道也更純正些。他靠在椅背上,顯出幾分慵懶,「是誰?」
這話問得沒頭沒惱,但听的人都懂,莫百非站在他的左後側,他面無表情,聲音也淡︰「不是王妃。」
董海平站在墨展綽的左前側,他微揖了身,聲音一貫的恭謹︰「不是麗妃。」
墨展綽的手指在膝蓋上敲打著︰「不是明妃。」
董海平一愣,不是明妃?在石榴苑遇刺,明妃就算不是主事的,總也會挨點邊吧,但王爺說不是那就不是,既然不是,為何又要關起來呢?墨展綽不說,他也不問,雖然他已經位高至大總管,但奴才就是奴才,不該問的就不能問。
搜查的結果正如墨展綽所料,什麼也沒查出來,只有雅園那邊出了點狀況,護衛抓了一群聚眾賭博的,在正德王府聚眾賭博是明令禁止的,所以護衛趕緊來報給董海平,剛好墨展綽也在,本來這樣的事他是不管的,但也不知為何,他隨口問了句︰「都是些什麼人?」
護衛答︰「回王爺,一共五人,主事的叫金秀雲,是雅園的管事,其余四個分別是雲濤院,淑芳院和留香院的丫環。」
留香院?墨展綽好象在哪見過這名字,前日他去雅園,只進了那個種菜的院子,莫非那就是留香院?他不動聲色,問︰「留香院住的是誰?」
董海平答︰「回王爺,是白家小姐。」
果然就是那個院子,墨展綽沉吟片刻,道︰「將此事徹底查個清楚。」
董海平心里一驚,平日墨展綽從不理會這些事,今日怎麼——?他來不及多想,「 通」一下跪倒在地︰「王爺,恕奴才管教無方,那金秀雲正是奴才的表妺,想必她是仗著奴才幾分薄面才敢如此放肆,請王爺降罪。」
「原來如此。」墨展綽站了起來︰「那她就不能再在王府呆了,連同那幾個也打頓板子一起趕出去。」
董海平低著頭跪著︰「是,王爺。」
墨展綽看著他︰「本王真要降你個管教無方之罪,姑且扣你這月的月錢。」
「謝王爺,謝王爺。」董海平趕緊磕頭謝恩,免了皮肉之苦就是好的,哪里還管那些身外之物呢!
這次的事因著墨展綽親自過問,算是嚴懲重罰,董海平不敢有絲毫怠慢,將幾個人細細的審問了一番。那幾個平日里都是欺軟怕硬慣了的,一見這陣勢,嚇得竹筒倒豆子,什麼都說了出來。
董海平將這些話一字不漏的匯報給了墨展綽,他這才知道白安晴種菜的原因,只是那日她為何不說呢?那麼好的機會擺在那里,她竟然錯失良機,如果不是這次搜查,她豈不是仍然每日要為生計為愁?想必在這正德王府,她算是唯一一個自已養活自已的人了。
白安晴看著那些粗壯的黃瓜,心里一陣激動,守了這麼久,終于有收成了,她摘了幾條大的,又摘了一把豆角,放在籃子里,提著去了玉泉院,她早就想好了,第一次的收成就送給香鴿,一定要讓她第一個嘗,如果沒有她,哪會有這些菜呢?
她喜滋滋的提著籃子進了玉泉院,剛巧香鴿在院里曬衣裳,見她來了,忙迎了上去︰「安晴姑娘來了!」
白安晴將籃子捧到她面前獻寶似的︰「香鴿姐姐,快瞧瞧!」
香鴿看著籃里的瓜菜,笑道︰「沒想到姑娘第一次種菜竟能這般好,瞧這黃瓜水女敕的。」
「哪里。」白安晴笑道︰「都是姐姐教得好,剛摘的,送給姐姐嘗嘗鮮。」
香鴿笑著拿起一條鮮黃瓜隨意往身上擦了擦︰「那我就不客氣了。」一口咬下去,滿嘴清香︰「不錯,好吃,好吃。」
這時屋里傳出一陣急促的咳嗽聲,白安晴探頭看了看,壓低了聲音問︰「怎麼?芹姑娘還不見好嗎?」
香鴿點了點頭,默默的嚼著黃瓜不出聲。
白安晴安慰道︰「沒事的,看芹姑娘一臉福氣,會挨過去的。」
香鴿嘆了口氣︰「只怕是時日無多了,已經開始吐血了。」
白安晴皺著眉問︰「沒瞧大夫嗎?」
「瞧了,藥也吃了,可總是好一陣壞一陣,就象以前的秀娘姑娘似的,只怕是好不了了。」
白安晴也不知說什麼好,陪著香鴿默默的站了一會子就回去了。她一路慢慢走著,情緒有些低落,進了這個園子,真的就是自生自滅了,說是請大夫瞧了,想必那大夫也是敷衍了事的,都是些沒名份的,死就死了吧,早死了倒好,還可以騰出院子給新來的住。
前些日子這里突然涌了一大批護衛進來,將整個園子搜個了仔細,後來才听說是王爺在府里遇刺了,看看,若是無事,府那邊的人什麼時候會到這里來。金枝金蟬被抓,她後來也听說了,但府里一直沒再派人來,也沒送東西來,想必也是讓她自生自滅吧。反正她已經是用過了的,沒什麼價值了,她才不會如了他們的意,偏要好生活著,就算她身上的錢全用光了,就算一顆米也沒了,就算天天吃著這瓜菜,她們也要賴活在這里。
過了兩天,白安晴突然听到底下院子傳來哭聲,她心里一沉,怕是芹姑娘不好了,匆匆趕了過去,果然是芹姑娘沒了,香鴿哭得象個淚人兒,她服伺芹姑娘也不過短短一年,卻是感情深厚,幾次哭得都暈了過去。白安晴陪在一旁抹眼淚,她雖同芹姑娘沒打過幾次照面,但活生生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還是有些突然和傷感。雖然她很想活下去,也一直很堅強,可也許,芹姑娘的今天就是她的明日呢!她坐在那里嘆著氣,頗有點兔死狐悲的意思!
雅園死了一個人,對正德王府來說只是小事一樁,按以往的慣例,雅園的管事報了董海平,然後叫人抬出去悄悄埋了就算了事,但這次董海平得了消息,先叫人不要動,想來想去,還是去東暖閣跟墨展綽說了一聲,他總覺得自從上次王爺去了一趟雅園,就對雅園里的事顯出了幾分興趣,上次抓賭的事情就是個例子,後來被趕出去的丫環他都補了缺,匯報給他听的時候,他卻只許了雲濤院和淑芳院,留香院至今也沒安派人手去,這似乎不太合乎常理,從雅園建園起就沒這樣的。
墨展綽正在批閱奏折,對董海平的匯報似乎恍若未聞,董海平杵在那里,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頗有幾分尷尬,腦門上又開始冒汗了。
良久,墨展綽才合上奏折,擱下筆,往椅背上一靠,半眯了眼看他︰「老董,你來這府里多久了?」
這話問得董海平莫名其妙,他想了想答︰「自從王爺建府,奴才就在這府里了,少說也有七年了。」
「既然進府這麼久了,府里的規矩自然是懂的,這種事也來告訴本王?」
董海平趕緊伏低了身子道︰「奴才老糊涂了,奴才這就去安排。」轉身要走,又問︰「留香院里還派人去嗎?」話剛一出口,他就恨不得打自已一個嘴巴子,王爺剛發了話,他還問,不是找不痛快嗎?
正等著挨罵,沒想到墨展綽竟答了他︰「不派!」
董海平出了門,一路都在琢磨,想了半天,他終于恍然大悟,王爺對雅園的事沒興趣,他只對留香院的事感興趣。他細細的回憶著,白安晴剛進府的那日,為了白夢蝶在大堂上哭哭啼啼的,侍完寢直接就打發到了雅園,平日里墨展綽提都沒提過,怎麼這會子倒上了心了?轉念一想又不對,若是上了心,怎麼不往留香院指派人手呢,別說賞賜,連吃穿用度也沒讓送,莫非王爺是想餓死她們?王爺想叫人死那還不簡單嗎?什麼時候用過這種細水長流的法子?董海平想破了腦袋也沒想清楚,得,還是去瞧瞧吧,他一轉身去了湖邊,上了九曲長廊,直奔雅園。
到了留香院,他也沒敢進去,只站在院門外,看著里面一片郁郁蔥蔥的瓜菜,看樣子王爺若真想餓死她們也難,就憑著這些瓜菜,再熬個把月也是沒問題的。他想了想,又去了雅園的管事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