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紫涵娥眉杏眼,瓊鼻櫻唇,眉宇間隱含著尖酸刻薄,損了幾分美感。身上穿著鵝黃繡蔥綠柿蒂紋的妝花褙子,頭上插著八寶簇珠白玉釵,手腕上帶著幾只赤金扭絲手鐲,隨著她行走擺動,踫撞出清脆的聲響。
掐著腰站在門口,當看到屋里頭多了兩個面生的人,微微一愣。想起她打听秦姚的身份,不過是個死了丈夫的寡婦,能有什麼有臉面的客人?
吊著一雙眼冷笑道︰「這兒可是將軍府,可別什麼阿貓阿狗都往屋里頭領。」眼楮瞟了一眼茶杯,臉一沉,譏誚的說道︰「喲!這可是老君眉,府中統共幾兩,用來招待貴客。你胡亂拿出來上茶,他們吃的出這個味兒麼?進了他們肚里不過是與幾個銅板可續杯的茶一個味兒。真真是不當家,不知其中的艱辛。」
嘁!穿的是極好的料子,人模人樣,不知多少是從將軍府搜刮著去的。意味深長的睨了眼秦姚,穿著如此樸素,好的往府外送,給誰裝可憐呢?
龔青嵐臉色不變,淡淡的掃了眼茶杯,里面的茶湯深色鮮亮,香馥味濃,極難得的好茶。攏了攏袖口,展平上面的皺褶,淡淡的笑道︰「敢問這位是?」
莫紫涵眼底有著得意,清脆的說道︰「我自然是這府里頭的主人。」斜睨了秦姚一眼道︰「賤婦,還不快去將池塘里的書籍撈上來晾干,全都抄錄一份。」
隨著她的話落,‘啪’的一聲,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莫紫涵臉上。陸姍收手,立即退回龔青嵐的身旁。
「嵐兒。」秦姚擔憂的喚了一聲,莫紫涵是沈長宏收留的一個將帥之後,並沒有冠上他的姓,入沈家族譜。只是給她一個居所生存,到了嫁人的年紀,再將她嫁出去。
如今已經及笄,過不了多久,便是要出嫁了。秦姚不想沈長宏難為,便忍氣吞聲。
莫紫涵已經被那一耳光打懵了,頂著將軍府的名頭,誰人不是巴結著她?別說打耳光,就是踫壞她一根頭發絲,她都要剁了那人的手!
「你……你個賤婢,既然敢打我!」莫紫涵杏眼圓睜,眸子里似乎要噴出火來,手指指著身後尾隨的丫環婆子道︰「你們全都給我綁了她,作死的打。」
身後這幾個不過是仗著莫紫涵,作威作福的奴才,哪能斗得過習武的陸姍?不過幾下子,全都撂倒在地。
莫紫涵看著在地上打滾,痛苦申吟的婆子,眼底有著驚惶之色,後退了幾步,嘴硬的說道︰「你們給我等著,我一定要叫將軍為我做主,將你賤婦……唔……唔唔。」陸姍將一只茶杯砸入了莫紫涵一張一合的嘴巴里。
牙根酸痛,血腥味在嘴里蔓延。雙手將茶杯拿出來,兩端的嘴角被撐破,牙齒也斷裂了兩顆。
龔青嵐目光森寒,她的母親就是被這個女人折磨成這模樣?
「你們……你們……」莫紫涵捂著嘴含糊不清的說了一句話,轉身要走,看到闊步走來的沈長宏,淚水滾落,匆匆的跑出屋子,站在沈長宏跟前,比劃著說什麼話,隨即滿目憎恨的指著龔青嵐,說了幾句話。
沈長宏面色一沉,鐵青著臉,大步走進屋子。見狀,莫紫涵緊跟著進來。添油加醋的說道︰「將軍,這麼冷的天,外邊又起風。我叫夫人不用將書搬出來曬,會被風刮走,她偏不听信。命人全都搬出來,如今起風將書籍全都吹刮進池塘。我過來不過是讓她想辦法,如何補救。」隨即指著龔青嵐說道︰「她二話不說,便讓身後的婢女打我,那茶杯塞進我嘴里,將我的嘴給割破,撞裂了幾顆牙。將軍,您要給我做主。」微微仰著臉,露出那五個指印。
沈長宏面色鐵青,看著龔青嵐說道︰「你們都是做什麼吃的?一大屋子人,連個人都伺候不周全?小姐有孕在身,你們竟是奉茶?」
一屋子的丫鬟渾身顫抖的跪在屋子里,大氣不敢出。
莫紫涵傻眼了,什麼小姐?不是該給她出氣,怒罵小賤人麼?
「將軍……」
「書掉池塘,你命人撈起來便是。若這點小事都要勞煩夫人,將掌家的權利交出來!」沈長宏一肚子的怒火,原先見著秦姚日益憔悴,詢問她,便是搪塞自個水土不服所致。
也虧得他竟是信了!
「陸姍,你去替我母親撈出來。從府中換幾個會識字的,替我母親將損毀的抄錄好。」龔青嵐睨了眼哭著隨時要昏過去的莫紫涵,笑道︰「母親,借住在旁人府上,總歸是討嫌。如今我們在京中,便搬去隨我們住。」說罷,便起身,看著端著湯盅來的丫鬟,淺笑道︰「這湯還是給這位小姐喝的好,進了我們的肚子,也和幾文錢買的冬瓜湯一樣,浪費了。」
沈長宏是一個粗人,沒有尋常的人心細。可也不是愚蠢之人,早已听出龔青嵐話中的意思。
「往日念在府中只有你一個女眷,便將掌家權給你。如今,府中有了女主人,你便莫要操心。」沈長宏雙手捏成拳頭,他不在府中,她竟是這般刁難姚兒。吩咐人去打听,事情的來龍去脈,隨即愧疚的看著秦姚說道︰「委屈你,沒有名份跟著我。」
秦姚默然,捧著茶杯吃茶。她心里還沒有做好準備,跟隨著沈長宏進京,周邊便有不少流言蜚語。她若下嫁給沈長宏,免不得要露面交際。
記起莫紫涵對她的指責,閉了閉眼,她確實配不上沈長宏。
「不是什麼大事,你不用自責。」秦姚淡淡的說了一聲,放下茶杯,起身進內室,拿出一匹蠶絲絹帛,塞給陸姍道︰「嵐兒,用這個給寶寶做里衣,柔軟不傷皮膚。」
沈長宏眸子一暗,她還是不願。
龔青嵐將沈長宏的神色盡收眼底,輕輕嘆了口氣,他為人是極好,可府中留著這麼一個女人。
「嵐兒,你住下幾日,陪你母親。」沈長宏忽而開口道。
龔青嵐住下來于理不合,可看著母親憔悴不堪,心里怒意難平。看著地上的女人,眼底迸發出憤怒的火焰,便知她不會善罷甘休。母親又是不願離開,嘆道︰「我便住兩日,給母親開解一二。」
沈長宏感激的看了龔青嵐一眼。這時,管家匆匆進來,斜睨了眼莫紫涵,一五一十的說道︰「莫小姐今兒晨便喚夫人將書籍搬出曬,將院子里的丫環婆子全都撤走,留下夫人看守書籍。燕王世子與燕王世子妃過府時,夫人便抽身回來。莫小姐命人將一半書籍扔下池塘,借此發作,讓夫人抄錄完才許吃飯睡覺。」後面的事兒,在座的便都知曉。
龔青嵐听了,肚子里憋了一肚子的火氣,冷笑道︰「將軍,我插手,你可有意見?」
沈長宏知曉秦姚在龔青嵐心中的重要性,秦姚亦是他的逆鱗,這段時日軍營繁忙,便是疏忽了去,心里一陣內疚,順勢說道︰「隨你處置。」
「將軍!」莫紫涵難以置信的驚呼道︰「你答應我父親,好好照應我,如今怎得出爾反爾了?」
「你若有異議,我可以送你去見你父親。」沈長宏冷漠的說道,隨即,喚著齊景楓,一道去了書房。
龔青嵐滿意沈長宏的作為,笑吟吟的看著莫紫涵,見她驚恐的後退,臉上的笑容漸深。眼底卻是蘊藏著凍人的冷意︰「既然是你將書籍扔在水池,那便由你來抄錄。莫小姐勤儉持家,我也不好破了例。錯一個字,浪費一張宣紙,便罰十戒尺。陸姍,你去監督了她。」
「不!我不會讓你如願!」莫紫涵起身就要走,她不信將軍真的會懲罰她。
「你踏出這個屋子一步,將軍便會將你送回你父親身邊。」龔青嵐也不阻攔,漫不經心的說道。
莫紫涵面色慘白,乖覺的坐在太陽下抄錄。
這一抄便抄到了晚上,眼楮被強光刺激,昏暗里,眼楮便如瞎了一般,入目皆黑。
「給我點一盞油燈。」莫紫涵吩咐著身旁的丫鬟,眼楮刺痛的有些睜不開。揉了揉眼楮,字體便錯亂了,許多重影。
「莫小姐勤儉持家,世子妃讓你坐在庭院里繼續抄錄。」陸姍冷冰冰的說道。
「黑燈瞎火,本小姐如何抄錄?」莫紫涵甩著麻木地仿佛不是她的手臂,怨恨的瞪著陸姍。
「今兒月亮很圓,世子妃能在月下看書,莫小姐自然也可以。」陸姍不冷不熱的說道。
莫紫涵被折磨得要瘋了,就著強光在太陽底下抄了大半日,如今要就著月光抄一夜,她的眼楮會瞎!
憤恨的咬牙,龔青嵐那賤人,到了晚間,便是挑揀字體最小的給她。眼楮幾乎要貼在紙上,才能看清楚是何字。又不能寫錯一筆,即使暈染了一滴墨汁,便賞了她十下戒尺,左手如今腫的高高的。愈發的小心,可肚子卻餓得厲害,兩眼陣陣的發黑。眨眼間,便寫錯了一筆。陸姍拿著戒尺,不由分說的掌手。
「啊——」莫紫涵幾乎要痛暈過去,手心原本就是腫的,輕輕觸踫一下,便疼的厲害。她一下重過一下,痛得她心口都在抽痛。
這時,一個丫鬟提著食盒,一個婆子搬著小幾過來,將精致的菜色擺放在桌子上。莫紫涵眼底迸發出亮光,她就知將軍舍不得罰她。
「陸姑娘,這是世子妃吩咐給您送來的。」丫鬟擺弄好,便快速的離開。
陸姍吃飯本就不是斯文的人,她往日里吃飯,便是風卷雲殘。今兒個也是如此,看的莫紫涵直咽口水,格外的想吃。
「啪!」陸姍撂下碗筷,抄著劫持,冷著臉抽了十戒尺。
龔青嵐站在不遠處,听著莫紫涵高昂的慘叫聲,撫模著肚子,對秦姚說道︰「母親,有時候不是忍了,便風平浪靜。有些人,你強勢了,她便弱了。她之所以敢如此的囂張,完全是你將她慣養的。不信,你狠厲幾次,瞧瞧她還敢不敢如此。」
秦姚澀澀的一笑,她沒有在這里找到家的踏實感,莫紫涵的話,如魔音一般在心底不斷的重復回蕩。
她早已是殘花敗柳,嫁過人,生過子。將軍大好的前程,世族貴女任他挑選。她憑什麼霸佔了將軍夫人的位置?
她沒有良好的家世,沒有清白的身子,又如何有底氣教訓人?
這府中見到她的人,都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听見了又能如何?她們說的是實情!
「將軍已經夠累了,我不想給他添亂。」秦姚明白龔青嵐的道理,看著她擔憂的神情,耳畔回蕩著莫紫涵的慘叫聲,飄忽不定的心,似乎堅定了下來︰「我會嘗試著去做。」
「你這樣才是給將軍添亂,你若能替他操持好內宅,才是分憂了。」龔青嵐說罷,打著呵欠走了。她只能提點到這里,其余的都要看她母親如何抉擇了。
到了天明,龔青嵐便辭去了。
回到府中,在門口停著一輛馬車。龔青嵐掀簾,搭在紅玉手臂上,下了馬車。
另一輛馬車內的人,見到龔青嵐下車,也掀簾而出,正是齊府的齊淺裳與齊淺婉。
龔青嵐見到她們一愣,視線落在齊淺婉身上,她已經梳著婦人發髻,儼然已經嫁人。而齊淺裳,已經是做少女的打扮。臉色慘白,眼楮即使修飾了一下,依舊紅腫如核桃。
「進來吧。」龔青嵐邀了二人入府,齊景楓見有女眷,去了書房。
齊淺婉見到龔青嵐,有些尷尬。大約嫁人,性子有所收斂。攪著帕子說道︰「嫂嫂,婉兒一直沒來得及給你誠心賠禮道歉,你便回了燕北。如今,再次來京都,這心里難安,便央著大姐一同來了。」
「莫要客氣,你後面也幫了我。」龔青嵐不以為然的笑了笑,後面若是沒有齊淺婉牽橋搭線,怕是沒那麼快了了。「你成婚,怎得沒有消息送去燕北?」
聞言,齊淺婉臉色有些不好,勉強的笑道︰「我夫君突然得了疾病,病勢洶涌,便提前成親。」補充道︰「許多親友都沒有通知。」
最後一句話,是怕龔青嵐介懷才說的。
龔青嵐頷首,目光溫和的看著齊淺裳,她是喜愛齊淺裳的,曾經也幫過她。可,終究是有緣無份罷了!
「你是一品大臣的嫡長孫,他是欽點的駙馬,沒有公主的允許,是不能納妾。你們兩個斷然是沒有可能,趁早月兌身罷。」龔青嵐突然發覺自己很殘忍,但是沒有將長膿的傷口撕開,清除膿包,傷口便這輩子都伴隨著她,不會徹底的痊愈。
齊淺裳止住的淚水,滾落了下來,哽咽的說道︰「我見你的一面開始,便知他心中有你。當時知曉你是我嫂嫂,我心里很高興,願以為自己有機會……」搖了搖頭,後面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平息了激動的情緒,齊淺裳適才紅著鼻頭說道︰「他雖是駙馬,可他不愛公主,並不開心。我有時甚至荒唐的想要你與他在一起,可你是我的嫂嫂呀。」
龔青嵐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安撫的說道︰「你這一輩子還很長,明知沒有結果,便要趁早收心。我一直知曉,你是聰慧的女子。」
「即使沒有公主,我與他也是不可能。他說,我是你喜歡的女子,他不能將心給我,怎麼能隨便的娶了我,進而傷害了我。這恐怕不是你所願見到的,他的妻子可以是任何人,獨獨不能是你喜歡的女子。」齊淺裳淒婉的笑著,當初她不能理解,如今冷靜下來,便知其中緣由。龔青嵐喜歡的女子受到傷害,她也會跟著傷心。
若鳳鳴娶了她,傷害自己,便等于傷害了龔青嵐。他放在心口珍藏的人,又怎舍得讓她痛上半分?
齊淺裳從丫環手中拿過一個包袱,遞給龔青嵐說道︰「他成婚前的那一夜,將這包東西埋在了姻緣樹下。我偷偷的挖出來,覺得應該讓你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