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大殿,氣氛凝重。
齊景楓長身玉立,從容淡定。悠然的狀態仿佛事不關己,在此觀光賞玩一般。與他並立一排的齊少阮與齊少征,則是低垂著頭,不敢冒犯天顏。
「皇上,此次考題,只有微臣與燕王世子得知。如今,考題泄露,觸犯了律法。齊家子孫成績優異,本是我大越之福。可微臣另出一題與試題相差無幾,卻是答不出來,不得不讓微臣深究,未免造成大越禍端!」傅弈頭發發白,雙手作揖的說道。
即墨擎天坐在龍椅上,目光深沉的掃過齊景楓,看向傅太傅。沉吟了半晌道︰「可有罪證?」
傅太傅看了眼淡定自若的齊景楓,冷哼道︰「倘若不是事關重大,微臣也不會如此興師動眾。早已在這二人交代出口供時,便讓人去查了。」
即墨擎天沉默了,傅家立有家規,傅家子孫不得參選科考,向來都是自小做皇子的伴讀,隨著皇子游學,隨後留在皇子身旁重用,由皇帝親自考核。
無論如何,也不會是傅弈泄露。
看了眼兩個齊家的子孫,目光最後落在進殿便沒有說一句話的齊景楓,沉聲詢問道;「世子可有話說?」
齊景楓手背在身後,皇上一開口,便將手放下,寬大的雲袖垂落在地,含笑道︰「太傅如今是定了本世子的罪。不是太傅泄露,也不一定便是本世子。」
「你這話是何意?難不成這題是皇上泄露的?」傅太傅臉色陰沉的看著齊景楓,沒料到他會使用這個手段來讓齊家光耀門楣。原本對他是極欣賞,如今滿心的失望。
即墨擎天臉色霎時黑了下來,目光銳利的看向齊景楓,大殿的氣氛,頓時又緊張了幾分。
齊景楓站在清冷的夜明珠下,白如素雪,嘴角噙著淺淡的笑,卻又有著嘲弄的意味,似乎是個局外人,帶著幾分看戲的姿態。
「太傅說是便是。」
「你——」太傅氣的臉色漲紅,手指指著齊景楓,抖動了幾下。
齊景楓挑高濃密如墨的眉頭,似笑非笑的看著身後的齊家子孫︰「本世子雖然沒有大才,卻也知這考題有幾個不同的答案,倘若要泄漏,斷然不會留下破綻。」
「老夫就知你不會輕易認罪!」傅弈手一揮,侍衛便提著麻繩編織的袋子進來,放在大殿中央。傅弈解開袋子,倒出一堆銀絲碳。霎時黑白灰塵滾滾,傅弈待灰塵落下,命人拿著米面進來。
抓著一把米面,灑在銀絲碳上,便浮現著幾個黃豆大的楷體字。拿著齊少征的考卷一對,字跡一模一樣。
「這些銀絲碳,自燕王府送出,微臣從齊少阮屋子里頭搜出,字跡也與齊少征一樣。可以說明考題泄露給齊少征,隨後齊少征將答案刻在銀絲碳上運出,由齊少阮的貼身隨從買回。而這地上的白塵,便是用過的米面。」傅弈之前還不知曉問題的所在,是有人在進宮前,無意間點醒了他。
齊景楓看了眼地上的銀絲碳,眸子里流光溢彩,指著上頭的字說道︰「太傅可看仔細了?」
傅弈仔細一看,看到上面的字,猛然間怔住,上面寫的是一句艷詩。眼楮圓睜,怒氣沖沖的瞪了齊景楓一眼。他來時便查驗過,分明就是考題,怎得如今變成艷詩了?
蹲在地上,將米面全都倒在了銀絲碳上,全都是艷詩、艷詞。
即墨擎天見傅弈面色大變,隨著做出一系列古怪的舉動,便知事情有變故,好一會兒才說道︰「上面是什麼?」
傅弈動了動嘴,這簡直是有辱斯文,叫他如何說的出口?
齊景楓淡淡一笑,傅弈頑固迂腐,看到上面的詩詞,便覺有辱他的雙目,又如何能啟口?
「齊少阮浪跡花街柳巷,上面刻得都是逗趣美人的詩詞。」齊景楓開口解釋。
即墨擎天命內侍公公撿一塊銀絲碳給他,看到上面的詩詞,臉色一沉,太過香艷露骨,莫怪傅太傅難以啟齒。
「齊少阮有失文人品性,按律法不得參加科考,緣何他進了考場?」即墨擎天‘啪’的甩下一本奏折,在光可鑒人的玉石地板滑至齊少阮腳下。
齊少阮嚇得砰的跪在地上,渾身籟籟發抖的說道︰「臣子,臣子原是遭到太傅拒絕,是堂兄擔保,讓臣子科考。」
他口中的堂兄自是指齊景楓。
「 !」即墨擎天一掌拍在龍案上,怒道︰「朕看在燕王府歷代忠心耿耿,便將如此重大的事物交由你監管,沒想到,你竟是濫用職權,徇私舞弊!來人,杖責五十,關押宗人府!」
「皇上……」齊景楓面若覆霜,一開口,卻是被即墨擎天打斷,揮手道︰「帶下去!」
大殿中出現幾十個黑衣人,大殿的溫度驟降,冷凝起來!
齊景楓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二人,轉身隨著侍衛下去。
「皇上饒命啊!臣子是受了堂兄的命令,才參加科考。臣子早已荒廢了學業,即使再寒窗苦讀個十年,也是不能光耀門楣。臣子是被逼迫的,皇上明鑒!」齊少阮面色驚惶,怕死的拉著齊景楓墊背。
齊少征垂著眼,並沒有說話。
即墨擎天沉默半晌,陰厲的眸子里,閃過一抹微光。看著二人,動了動眉頭道︰「齊少阮、齊少征徇私舞弊,削除士籍,剝奪終生參加科舉資格,流放祖籍。」
齊少阮一見不用坐牢殺頭,感恩戴德的磕謝皇恩。
傅弈見齊景楓被帶了下去,緊繃的臉放松了下來,若是齊景楓沒有下大獄,如何警示泱泱學子?人人都徇私舞弊,豈不毀了科考制度?睨了眼沒骨氣的齊少阮,搖了搖頭,不知齊放怎得教養出這等後輩!
「考場還有事情未曾處理妥帖,微臣這就下去!」說罷,傅弈後退了幾步,轉身出了大殿。
出了金鑾殿,傅弈在出宮的路上,踫見了沈青嵐,看著盛裝打扮的沈青嵐,停住了腳步,等她走近了,才說道︰「燕王世子妃,燕王世子觸犯了律法,如今被關押在宗人府。皇上正在氣頭上,你過去說情,也不過是火上澆油。」
「帶走了?」沈青嵐心下大驚,沒料到動作這麼快!她才得知消息,匆匆趕來,卻是已經審問完了!「可有受罰?」
「死不了!」傅弈冷哼了一聲,進了宗人府,即使不死,也好不到哪里去。上了不遠處的轎子,坐著離開了皇宮。
「世子妃。」紅玉擔憂的看著沈青嵐,沒想到世子爺當真被抓著下大牢了!
沈青嵐面色發怔,做夢也想不到,齊景楓被關進了大牢!
在她的心中,他是無所不能。可如今,她的信仰,卻犯下大錯,被看押在宗人府問罪!
宗人府是什麼地方?活人的地獄!進去不月兌一層皮,便別想著出來!
腳下虛浮,踉蹌的後退了幾步。紅玉恰好在她的身後,連忙手忙腳亂的攙扶住她。「世子妃,您沒事吧?世子爺會沒事的,您可以找肖夫人要金牌,將世子爺救出來。」
沈青嵐苦澀的一笑,免死金牌,起不到效用。如今流言蜚語,如蝗蟲過境,席卷著帝京每一個角落。人人都等待著看處決齊景楓的下場,若是放過,天威何在?
科考慎重而神聖,如今被觸犯,倘若沒有嚴懲,下一次斷然會人人學之,便又會造就一批貪官污吏。
「我沒事。」沈青嵐推開紅玉,茫然的看向四周,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目光落在宮闕紅色琉璃瓦上,神色有些恍惚。
「世子妃,咱們可以找將軍和夫人。」紅玉將所有人都想了一遍,只有將軍和夫人能夠救世子爺了。激動的抓著沈青嵐的手臂道︰「咱們現在去找將軍,將軍一定有法子了!」
沈青嵐緩緩的搖頭,父親如今都自身難保,如何能救齊景楓?他本就受百姓非議,若是出言維護齊景楓,反倒讓某些人如意,一舉讓父親身敗名裂!
不論是齊景楓,還是沈長宏,她都不希望任何一個人有事。
「去伏羲宮。」沈青嵐心中有了主意,宮中只有榮貴妃的話,皇上能听進去一二。
紅玉忙不迭的攙扶著沈青嵐上轎,匆匆的去了伏羲宮。
榮貴妃正在後院里修剪著花枝,听到宮婢的通傳,半垂著眼睫,認真的修剪掉多余的花骨朵。
「娘娘,這花骨朵正艷,為何要修剪掉?到時候,這一株花齊開,豈不美哉?」榮貴妃的心月復紫雨,笑著開口,眸子里有著惋惜。
榮貴妃掃了眼泥土里那濃艷的花骨朵,笑道︰「這株花枝上,細數有十幾個花骨朵,可它花枝縴細,到時候定是承受不住,不管多麼的美,可就這麼點兒的地方,自是要舍棄。莫等到花開時,連累了一整株花枝。」
話落,沈青嵐正巧被宮婢領著進來,听到榮貴妃的這句話,眸光一暗。
沈青嵐給榮貴妃見禮,榮貴妃淡淡的嗯了一聲。淡漠的說道︰「上次讓你莫要來尋本宮,本宮不會幫你任何事,也幫不了!」
沈青嵐自然知曉榮貴妃明哲保身,上次願意與她聯手,不過是太後挖了坑,等著她跳進去,榮貴妃適才反擊。
「嵐兒听聞貴妃與舟山王母子情深,舟山王娶裳兒,咱們心中都有數。若是燕王府受到牽連,恐怕舟山王的算盤便要落空了!」沈青嵐冷靜的說道。
榮貴妃掀開眼皮,清冷的看著沈青嵐,見她毫不畏懼的迎上她的視線,冷笑道︰「年輕人就是這點好,初生的犢子不怕虎。本宮與舟山王母子情深,自是希翼他無憂的過了這後半生,哪有什麼算盤?」放下剪刀,淨手道︰「若是璞兒娶齊小姐,本宮倒是樂意見到世子爺有個意外。」
沈青嵐心頭一緊,榮貴妃的話表示她對那個座位不感興趣,只希望舟山王平安。而燕王府的存在,怕日後皇上對付,反倒連累了舟山王。適才,有方才榮貴妃修剪花骨朵的那一番話。
「恐怕未必!」沈青嵐看了眼滿院子火紅色的月季,眼底凝結著一層冰霜︰「知子莫若母,貴妃會不知舟山王所想?嶺南十里坡的風景甚美,獵物也最多,是狩獵的好去處。听說皇上正愁著不知去何處呢!」
榮貴妃眼皮子一跳,面上卻不顯山水,壓下心中翻涌的情緒。正欲開口,沈青嵐已經施施然的離開。
出了伏羲宮,沈青嵐松開了緊捏著的手心,上面出了一層薄汗。
「世子妃,方才榮貴妃有話要說,恐怕是要答應,您為何離開?」紅玉急的心里頭上火,暗惱世子妃錯過良機。
沈青嵐笑了笑,欲速則不達。榮貴妃在宮中這麼多年,地位旁人撼不動半分,自是有手段。豈會這麼容易受威脅?一松一緊,才能得到心中想要的答案。
只要榮貴妃想要護住舟山王,必定會找她。
可沈青嵐回到府中半日,宮中都不曾來消息,有些坐不住了。這是一場較量,若她沉不住氣,尋到宮中,那麼主導權便會落在了榮貴妃的手中。
在屋中急行了幾步,沈青嵐提筆寫了一封信,道︰「送給皇後!」拿出一塊玉牌,遞給長眉。
與皇後相比,她更看好榮貴妃,倘若榮貴妃不願意合作,她只有另覓人選。
而宮中,榮貴妃平心靜氣的在繡著花樣,看了眼沙漏,眸光微閃,拿著針頭別了發,繼續細致的刺繡。
紫雨朝殿門看了看,撇嘴道︰「燕王世子妃倒是個沉得住氣的。」
榮貴妃不置可否,若沒有幾分手段,豈會輕易的殺了皇後的公主,滅了德妃與水家?
只是,再有能耐,在這一場交易中,她必要佔去主導權!
她能拖,而齊景楓卻是等不得!
就在這時,紫心匆匆的跑來,紫雨會心一笑,瞧!這不是來了?
「娘娘,不好了,世子妃遣人來了宮中,朝皇後的未央宮去了!」紫心擔憂長眉手中的那封信,是燕王世子妃出賣舟山王,博得皇後信任的籌碼,以此搭線救出燕王世子!
榮貴妃看著被針戳破的指頭,吸去那一點暗紅色的血珠,眼底露出一抹冰冷的鋒芒。倒是有幾分能耐,知曉威脅她,她的選擇並非自個一個!
「燕王世子妃這般有誠意,還不快將那位姑娘給請來,莫要走錯了路!」榮貴妃放下繡布,撫了撫鬢角的發,端莊的坐等長眉。
不到片刻,紫心便將長眉請來。
長眉見禮,隨即將手中的信奉上。紫心拿著,遞給了榮貴妃。榮貴妃展開信,看著上面的地圖,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她這是吃準了自己會攔住長眉啊!
「更衣,去御書房!」榮貴妃起身,進了內寢︰「告訴你主子,遵守諾言!」
長眉應聲,暗嘆世子妃當真是料事如神。想想還是心有余悸,如果榮貴妃沉得住氣,沒有攔截她,送到皇後手中,那才是真正的不妙!
可,沒有如果!
——
宗人府,一排排牢房里,散發出陰濕的霉味,難聞刺鼻。
一個狹小的牢房中,一抹月白的身影,站立在牆角,伸手撫模著牆壁,灰塵籟籟的落下,出現一個箭頭。
齊景楓看著箭頭,眸光幽黯詭譎。側頭看了里間,緩步走到牢門,手指輕輕的撥弄著鎖,鐵鎖便落在了手中。
走出牢門,拂動衣袖,彈去身上的灰塵。牢頭恭敬的候在一旁,說道︰「里面是有一個犯事的被關進來,是個啞巴,審問時,爽利的畫押了。」
「帶路。」齊景楓面無表情,隨著牢頭,朝陰暗的地牢深處走去。
不多時,牢頭在其中一間牢門口站定,麻利的開鎖,打開牢門道︰「世子爺,就是在這里。」
齊景楓頷首,揮手示意他退下。
看著坐在牆角的老朽,身上穿著破爛,露出髒污的手臂,手中拿著一塊石頭,在牆上亂畫。
「曾祖父。」齊景楓駐足良久,適才開口。
老朽聞言,轉過身來,一張髒污不堪的臉上,分辨不出容貌,胡須灰白打結,如同一個老乞兒。扔下手中的石頭,扒拉著散亂的頭發道︰「怎得現在才來?」
「毒ど盯得緊。」齊景楓淡淡的說道,重新打量了他一眼,這副模樣確實難以認出他便是智臻大師,莫怪這麼久了,毒ど都沒有尋來。
「這是藥,你給嵐兒那丫頭,每月吃一粒。倘若我這老骨頭還活著,她生產定然會回京都。」智臻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微微一頓,覺得沒有必要,破爛髒污得沒有一處干淨的。
「走吧!」齊景楓看了眼瓷瓶,心中稍定,轉身朝門口走去。
突然,‘ 嚓’一聲響,一個鐵籠子從頭頂落了下來,困住了智臻與齊景楓。
「原來智臻藏在眼皮底下,可讓本座好找。」沙啞陰森的嗓音響起,穿著灰布袍子,帶著帷帽的瘦小男人緩緩的走了進來,渾身上下包裹得密不透風,唯獨露出的一雙手,慘白不見天日,如同一雙死人的手,陰森帶著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