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胡說,是不是齊溫璽叫你們來嚇唬我的?」
齊磊說不相信他們,可他的笑聲里卻帶了絲顫抖,他身體最近的反常他比誰都清楚,他以為,他只是太想念暖暖,思慮過多,精神高度緊張,才會導致的四肢不協調。
氣氛陡然變得寂靜凝重的病房里,詭異的安靜。
在這令人不安的安靜中,華院長說︰「不是,這是真的。楮」
「呵呵……」齊磊還是笑,他不去看臉色沉重的兩位醫生,只固執地往外走,嘴里說著︰「我不听你們胡說八道,我要去見暖暖,她一定等急了。」
他的手落在了門把手上,只要輕輕一旋,就能打開這扇門,可華院長又在他的身後含痛而鄭重地解釋︰「你知道得了這種病的人會怎麼樣嗎?」
齊磊欲出去的身形猛然僵住,他沒有回頭,只是死死抓著門把手,指關節透著蒼白,甚至,他的手還在痙.-攣。
「這種病的最初癥狀就是發生在四肢,你會發現自己突然拿不住筷子,你會發現自己居然走路會摔跤,這是因為你的肌肉開始軟弱無力,連常人最正常的生活行為都無法做到,等到病情惡化,你的四肢就像被冰封住,完全無法動彈,最後,你只能躺在床上,連呼吸都要靠呼吸機,不能翻身,不能言語,只能在喉頭發生咕嚕咕嚕的聲響,直到最後你失去了咀嚼和吞咽的機能,只能通過食管注射流食,你的壽命有可能只剩一年、三年,長則六年、七年,這樣的你,還要去見你的心上人嗎?」
齊磊的後背在隱約地顫抖,他的手固執地握著門把手,仿佛,仿佛他只要打開這扇門,就能看到他日思夜想的女人出現在他眼前,對著他清麗地微笑。
華院長的話告一段落,房里靜的可怕,齊磊感覺有陣陣來自幽冥殿的陰風在他後背不住地吹,讓他耳後根起了疙瘩。
病情發生的太突然,一時半刻,他根本無法接受。他才二十七歲,才與暖暖于茫茫人海中相遇,重逢,結.合。
他還未盡一個父親該盡的責任。
他幾乎還什麼也沒有做!!!
此時此刻,沒有人體會到他內心的震驚和憤怒,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他?偏偏是得這種怪病?
……
「目前醫學界對于這種病知之甚少,既查不到任何發病原因,也沒有良好的辦法治療,患者的平均壽命在3年左右,但是無論是什麼病,早發現早治療,治愈的可能性都會增大,你現在唯一想的就是靜下心來接受檢查和治療。」
「夠了——」齊磊怒不可遏地轉身,惡狠狠地瞪著盡職盡責講解說教的華院長,沖他吶喊︰「你去跟齊溫璽說,叫他不要用這種卑劣的伎倆來阻止我和暖暖在一起,告訴他,不管用,就算是天王老子來立刻要了我的命,我還是要去找她,還是要和她在一起。」
他打開了門,像是一陣旋風從華院長和程醫生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病房門打開,華院長和程醫生看著空空如也的門口,各自嘆了口氣,程醫生看了看華院長,一針見血地說︰「他還太年輕,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華院長沉重地點了點頭,吸了口氣,振作起精神拍了拍程醫生的肩膀,「程醫生,這幾天你多辛苦一點,我要你收集國際上有關這一病癥的所有資料和治療情況,看看具體情形到底如何,我們身為醫生,哪怕只有一丁點的希望都不能放棄。」
程醫生任重道遠地點了點頭,隨即與華院長分開,各自投入對‘漸凍人癥’的深入研究,並找尋國際上有關方面的權威專家。
……
齊磊沖出了醫院,其中有兩次他感到自己的腿不听使喚,差一點就摔倒在地,可他及時扶住了東西,這才免于出丑,他站在路邊攔出租車,伸出了手,他看到自己的手在不听使喚地發抖,他命令自己停下來,可根本停不下來。
不知道是什麼時間點,他攔不到車,干脆抬腿就往微公館的方向走,當時得知暖暖懷孕,覺得住在醫院附近比較好,于是找到了微公館。
起初,他瘋狂地想要立刻見到暖暖,可隨著離微公館越來越近,他的腳步居然慢了下來,耳朵里嗡嗡地響著華院長的話,他可能只能活一年,或是三年,縱然能活到七八年,也是四肢僵硬躺在病床上像個僵尸。
暖暖今年二十四,風華正茂,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她以後會有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甚至更多個十年,而他,只剩短短的
tang幾年。
不知何時,天黑的居然這麼快。當他思想混亂地站在微公館大門外望著里面看時,四周一片暗沉,路燈已經亮了起來,而他後知後覺,許久才察覺。
他直勾勾地看著微公館的出入口,能看到開車的年輕男女,也有步行外出的,大多是成雙入對,像是鴛鴦,不可分割。
他忘記一切地徘徊在門外,居然不敢進去,他不知道在怕什麼,猶豫,彷徨,心痛,深深地折磨著他。
最後,終于趁著黑暗走進了小區里,走到了暖暖所住的那棟公寓下,他看到了自己的車還停在外面的臨時位置上,而車邊,居然形單影只地站著一個大肚子的女人。
是暖暖!!!
她居然就站在他的車邊,她發現了他的車子,她在等他。
胸腔劇烈一縮,下意識的,他躲到了黑暗的花叢後,偷偷地、遠遠地看著她。她站在那兒,煢煢孑立,時不時會伸手模模車身,仿佛那是他的皮膚,他的臉。
燈光下,她的表情虔誠耐心,清澈秀麗的眸子情不自禁地會四處張望,抿著唇兒,仿佛怕一不小心就在這更深夜靜的時刻喊出聲。
她把另一只手搭在了肚子上,小聲地問寶寶︰「你爸爸的車在這兒,可他人呢?他怎麼不見了呀。」
風把她的話吹進了他的耳朵里,心尖驟然一痛,他的手胡亂地攥住了一旁的花木,不知是什麼,居然帶了刺,可他不知疼痛地攥的更緊,更緊,死死拉扯著,生怕自己一個沖動沖到暖暖面前,熱切地抱住她,親吻她,對她大聲說︰「親愛的暖暖,我回來了,我如約回來了。」
可華院長的話在他耳朵里盤旋,他生生忍住了,忍得那麼痛,那麼苦,他看到暖暖圍著他的車繞著圈子走,他喉嚨哽咽,一把捂住自己的嘴,慢慢地,慢慢地滑落,蹲到了地上,他的雙腿這時候發病了,他就坐在地上,目光不離前面那道孤孤單單的影子。
很久很久之後,久到保安來問過暖暖兩次,問她在做什麼,懷疑她是偷車賊,暖暖好脾氣地回答說是在她的丈夫。
她說,「我在等我的丈夫。」
他听到了,心里酸的一塌糊涂,他忍不住,低了頭,顫著手從口袋里模出手機打電話給自己的母親,「媽——」
開口,竟是無與倫比的哽咽,喉頭像是被魚刺卡住了,澀痛,難言。
「磊,小磊,你在哪兒?告訴媽媽,你現在在哪兒?」接到電話的喬菲立刻連聲追問,他們白天的時候接到過華院長的電話,知道了齊磊生病的事,但他們誰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到了晚上,華院長再打電話,說美國醫院那邊已經證實了,確實是漸凍人癥。
那時候,他才告訴他們,今天上午他們不放心齊磊到了微公館找他,剛好看到他摔倒暈過去,而他醒來後就從醫院離開,整個下午到晚上,都不見人,打他電話也不接。
「媽,你來微公館,暖暖,她一直在等我,我……」說到後面,他幾乎無法成聲,喉結痛苦地上下滾動,頓了好長時間才說出口︰「我,我現在沒辦法見她。」
就說了這麼兩句話,齊磊就掛了電話。他坐的位置太好,把他完全隱藏于黑暗之中,以至于喬菲來了也沒發現他。
是齊溫璽親自開車送喬菲來的,喬菲下了車,看到徐佳傻乎乎地站在齊磊的車邊,望著車,望著四面八方齊磊有可能出現的方向,就像是個痴痴等待丈夫回家的妻子。
「暖暖——」喬菲走過去,高喊了一聲。
徐佳驚了一下,定楮一看,見到竟是喬菲,臉上不由露出了笑容,忙迎上去問她︰「阿姨,我看到齊磊的車了,就是這輛,可是他人卻不見了,你知道他去了哪兒嗎?」
喬菲心里一酸,微微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是參加個晚宴路過這兒的,想到你就住這里就過來看看,都十點多了,秋夜露水重,你還是上去休息吧。」
徐佳卻搖了搖頭,「不,我想等齊磊。」
她覺得齊磊說不定是去附近的超市買東西了,他馬上就會回來,奇怪的是她打電話到先鋒島問梁園長,梁園長居然說他沒有去先鋒島找她,可他明明出現了啊,現在人到底去了哪兒?
喬菲看著執拗的徐佳,簡直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有些無措地回頭,去看齊溫璽,車窗半降,他露出了一雙深邃浩瀚的眸子,這雙眸子,在得知齊磊患病之後,眉角就突然染上了一絲風
霜,不顯老,只顯得更加深邃沉穩。
他朝她做了個手勢,她心中稍安,轉過身便對徐佳說︰「齊磊今晚是不會來了,你還是上樓休息吧,走,我陪你上去。」
喬菲握住了徐佳的手,拉著她往大堂走,如此一來,徐佳就不得不回去,只是她疑惑地問喬菲為什麼齊磊今晚不來了,喬菲顯得很為難,欲言又止,最後什麼也沒說。
她的樣子,讓徐佳覺得奇怪。
回到了家,喬菲不由看了看,覺得收拾的井井有條並且很干淨,既欣慰又心疼,「暖暖,我找個可靠的佣人來幫你做家務吧,你一個雙身子的人,一個人住怎麼行。」
徐佳卻搖頭拒絕,她的理由是︰「齊磊很快就回來了,等他回來就有人陪我照顧我了。」
喬菲听的心口酸的無法形容,怔怔地看著執著的徐佳,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待了幾分鐘,千叮萬囑地叫徐佳休息,她才折身返回。
經過大堂之時,又交代了一下剛剛攔住他們的保安,解釋了一番,她才慢慢地走出去,目光一直在四處搜尋。
等到走近齊溫璽之時,也沒立即上車,而是隔著車玻璃對齊溫璽說︰「齊磊一定就在附近。」
喬菲的目光殷切無比,恨不得突然長出一雙透視眼,一眼看清四周圍,把自己的兒子找出來。
「磊,媽媽知道你就在這兒,你的病華院長都跟我們講了,你出來,我們想辦法。」喬菲朝著黑暗輕聲喊著,可听到的只有陣陣涼意的夜風。她在四周尋覓著,像是丟了兒子的老母親,連背都微微佝僂了下去。
坐在車上的齊溫璽,手不自覺握緊,而後下車,朝著喬菲走過去,寬厚的手掌握住了她單薄的肩,「不要找了,他要是想出來就不會躲著你。」
喬菲忽地轉過身,撲進齊溫璽的胸口,忍不住啜泣起來,「我剛剛看到暖暖那個樣子,心里真是難受極了,剛剛下樓她還一直說小磊馬上就會回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解釋。」
齊溫璽高大的身子挺得筆直,可夜色中,仍然掩藏不了那種兒子生病的哀痛,他拍著喬菲的後背,一下一下地安撫,輕聲說︰「相信我,我們的兒子會沒事,他一定會沒事。」
仿佛這是他們最後的信念,喬菲使勁地點著頭附和,齊溫璽叫她離去,可她不想,因為她覺得齊磊一定就在附近,就算找不到他,就算他不肯出來見他們,她也想待在這兒,陪陪他。
他那麼年輕,一定感到無法接受,一定會覺得憤怒。
樹影婆娑的黑暗中,齊磊一只手緊緊抵在唇邊,只有這樣他才能抑制住自己不出聲,他看著他的母親把暖暖送上樓,他看到齊溫璽下車四處巡看,他看到他們抱在一起,跟他一樣的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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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我們回去,回去想辦法。」齊溫璽拿出了手帕,擦了擦喬菲的臉,喬菲點了點頭,哽咽了一聲,隨著齊溫璽上車,離去。
直到他們走了很久,齊磊才慢慢地站起來,或許是坐太久的緣故,也或許是地上太涼,他的雙腿一陣刺骨的疼痛,他強忍著站著,仍然藏在黑暗處,因為他看到屬于他們家的那扇窗戶里還亮著燈光,說不定暖暖正朝下張望,他本能的不想讓她看見,不想。
然而這種強忍住的不想,令他錐心刺骨的心痛,好似這一刻,就要立刻死去。他的手機響個不停,有他父母打來的電話,也有華院長打來的電話,他置若罔聞,直到後來沒電關機,他一站,就是整夜。
黎明乍現,當他轉身預備離開之際,他竟看到暖暖從大堂里往外走,他下意識加快腳步,急匆匆地往前跑。
「齊磊,齊磊,是你嗎?」身後,是暖暖急切的聲音。
他不敢回頭,只緊緊低著腦袋,像是一個剛出家門趕路的陌生人,在暖暖的目光中迅速沖進路口,飛快地攔了一輛出租車,揚長而去。
「先生,這麼早,去哪兒?」出租車司機熱心地問坐在後排的乘客。
齊磊整顆心都緊縮著,一陣疼過一陣,他直到車子欲拐彎,他才敢回頭去看,暖暖追出了小區門口,她孤孤單單地站在那兒,像是秋天飄零的落葉,目光望著路面,好像真的看見了他,並看著他在她面前狼狽地跑掉。
「先生,還沒睡醒吧?」司機又問。
「繞著江城轉,轉到十點鐘,去瑞欣醫院。」好久之後,才听到齊磊回答,聲音暗啞而飄忽,听的司機不自覺好奇起來,他看向後視鏡,看到年輕俊美的男子頭仰靠在椅背上,雙手自然垂在身側,他明明什麼動作都沒有,可看起來就是給人一種無比傷心難過的感覺。
司機收回目光,專心開車。
這一天天氣不好,早上八點左右的時候下起了毛毛細雨,由于已到秋天,顯得蕭瑟而冰涼,後來下的大了,抬頭望向天空,無數雨簾綿密地落下來,把整個江城都罩在一種寒涼中。
十點鐘,齊磊回到了瑞欣醫院。
一直在等他的華院長終于松了一口氣,他上前,剛要開口說些什麼,卻看到齊磊雙腿打結,直直往地上摔去,他一個箭步沖過去扶住他,又赫然發現他的手很燙,明顯是發燒了。
「胡鬧,你昨夜干什麼去了?怎麼發燒了?」華院長的語氣嚴厲而緊繃,扶著齊磊就往醫院深處走去。
齊磊呵呵笑起來,歪著頭看著華院長,「難道得了那個怪病,就連一個小感冒都能要了我的命?」
華院長頓住,沉默地盯著齊磊看了一會兒,隨即說︰「感冒不會立即要了你的命,但有可能加重你的病情,讓你突然惡化。」
齊磊呵呵笑起來,笑聲有些滲人,听的華院長憂心的直皺眉,可這種節骨眼上,他也不知怎麼安慰他,卻又听他重重地說︰「我都不能去見她,不能去見她……」
華院長听了心里一抽,認真地盯著齊磊說︰「任何人都能放棄你,唯獨你自己不能放棄,現在不能見她,不代表將來也不能。齊磊,你振作起來,好好治療。」
「你不是說治不好?」齊磊整個人都站直了,好似身體里流失的力量又重新回到了他的體內。
「別人無法康復,不代表你也無法康復,齊磊,你自己有的是錢,你父親有的是錢,你的家族有的是錢,說不定在一兩年之內就能找到治療辦法,這需要時間,你不能還沒開始治療就先失去信心啊。」
華院長語重心長,目光灼灼看著齊磊,一定程度上,他並不是被病魔打倒了,而是愛情上遭遇了挫折,看不到未來了。
齊磊看著華院長,面上一派平靜,看不出他在想些,他忽地轉過頭去,靜靜地開口︰「讓我想一想。」
華院長有些詫異,治療,還需要想嗎?這是生存的希望,還需要考慮嗎?
「好,你仔細想想。」心里重重狐疑,可嘴上仍是盡力安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