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林雨川分開之後,方麗琴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內心卻像是一塊被漸漸浸濕的海綿,愈發的沉重。初中畢業之後她就沒有再見過他了,只是听別人說起他跟著喬永春加入了幫派,剛開始的時候她是不相信的,雖然在小學的時候林雨川經常跟著喬永春做壞事,但是方麗琴始終相信,黑幫這種違法的事情他是不會去做的。
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路上不斷地有今年考來北城上大學的學生,他們臉上的那種迷茫而稚女敕的表情讓方麗琴有點仇視。他們像是一股股新鮮的血液不斷地涌進這個城市里面。她看到過一個這樣的女孩子路過她的玻璃門前的時候臉上露出的膽怯跟輕蔑,她發誓她當時是真的想沖出去抽她幾巴掌的。你以為你們比我高級麼?你真的以為你的人生無限光明麼?方麗琴顯然沒有意識到,自己在這麼想著的時候,心里已經默認了,他們要比她更高級一點,他們真的擁有無限光明的人生。
想到人生這兩個字,方麗琴覺得很可笑。永寧的孩子們真的不配擁有人生嗎?不,不是這樣的,他們至少都是有機會過著跟絕大多數生活在永寧的祖祖輩輩一樣普通而無聊的生活的,他們本可以在晚上的時候跟鄰居閑話家常。無論怎樣,听起來至少都要比現在好一點。
事情本來都不該是這樣的,方麗琴想,都是陸勇平,都是陸勇平害得。記憶狼狽不堪地闖進來,帶著過去的泥濘,毫無預兆地襲擊了她。她將牙齒咬的「咯吱咯吱」響,白色純棉T恤的下擺因為被反復地攥緊松開而變得皺巴巴的,甚至帶了一點她掌心的體溫。
她恨不得將陸勇平的墳扒出來,將他的骨頭一一踩碎,當然這都不夠解氣,她要把他的墳上的牽牛花都拔掉,把他的墳夷為平地,直到她精疲力盡。這些,這些都不能夠平息她心中的憤怒。
她忘不了那個午後。
二年級。
秋天。
安靜的校園,蒲公英戴了一頂白色的帽子在操場旁邊靜默。彩霞漫天。
現在回想起來,那個季節跟場景似乎可以用非常浪漫來形容。但是,我們都知道,浪漫這個詞,跟幸福美好這些詞一樣,是不會屬于永寧這個地方的。
本來該是體育課的。方麗琴是非常喜歡上體育課的,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蘇木。他帶著大家一起玩兒木頭人的時候真是太棒了,每個人都跑得相當痛快,大汗淋灕,飛揚跋扈地笑著。方麗琴總是控制不住就動了,然後她就不得不去抓大家了。大概沒人知道,她是故意的。要知道,這些人里面,蘇木跑得最快了。她就不得不裝作不服輸的樣子去抓蘇木。這是她可以在眾人面前無所顧忌地靠近他的時刻。
所以當陸勇平在體育課之前叫她去辦公室的時候她是很不願意的。
每次期末考試或者小考之後,陸勇平都會把幾個考得不好的學生叫到辦公室。從他辦公室出來的人總是鼻青臉腫。「陸老師經常打學生,是個*。」這句話在班里流傳了開來。最開始的時候蘇木會站出來,他會說︰「大家都安靜一下,陸老師是個好老師,不要亂說。」留言愈演愈烈,有人說上幾屆的學生就被陸勇平這麼虐待毒打過。蘇木依然不肯相信。
方麗琴倒是無所謂的,陸勇平怎麼樣跟她有什麼關系,她每天照常上課,不違反紀律,怕什麼。
但是這次的期末考試,真的只是失誤。
她想到班級里流傳著的關于陸勇平的話,心里潮濕地發霉。應該不是真的,她告訴自己,沒關系的,在學校能發生什麼事。方麗琴突然想起來早上來學校的時候,右眼皮突突地跳。有句老話叫做「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心里發霉的那個角落瘋狂長出一片野草,慌慌地撩撥著她的身體,方麗琴無法冷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