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九華體內氣息四散迸流,每走一步,都似乎在將全身的骨頭血脈打散重組,劇痛之下,眼前一陣陣的發黑,腳下也是不住踉蹌,短短路程竟是死去活來……花朝月卻似乎並未留意,只背著小手兒,悠哉游哉走在前面。
現在的情形就是這樣,她若是被他騙到才相助于他,等他不需要了也不過是過河拆橋,他不會覺得有多少愧疚。可現在她偏偏是明明白白的相助他。他不願意欠人情,不惜送出寶衣,圖個兩清,她卻偏偏不要……
她走的路七折八繞,卻並沒有踫到哪怕一個妖族……一直到了一片小樹林,花朝月伸手拂開了擋路的藤蔓,便露出一個小小的洞口,端木九華一聲不吭的彎腰進入,她便松手放回,略略整理,笑道︰「就是這兒了,先生先吃顆丹藥。」一邊就掏了一把丹藥出來,雙手送上。
端木九華心頭一松,登時便跌坐在地,咬著唇抑了許久,才終于喘回了一口氣,看了她一眼,也不推辭,便選了兩枚合用的丹藥送入口中,這就是明明白白承她的情了。花朝月笑道︰「先生放心入定罷,我會幫你守著的。」端木九華仍舊不答,緩緩的閉上了眼楮。不一會兒,便入定了過去。
花朝月也不去瞧他,徑自走來走去,在他身周布起了一重天師法陣,陣法一成,便騰起一團白霧,端木九華的身影隨即消失……花朝月又布了兩層陣法,這才在陣外坐了下來,緩緩的抬眼,看著陣中的人。
在旁人看來,那兒已經空空如也,可法陣是花朝月所布,她仍舊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陣中的男子,他臉色青白,眉宇間卻紫氣纏繞,連極白的皮膚也隱隱滲出了血絲,這樣子著實有些可怖,可是他就這麼閉目端坐,神情淡漠,發絲垂落,雙眉秀長,漆黑的睫毛畫出一道彎曲的弧度,襯著緋紅的薄唇,竟是說不出的香遠益清之感。
她靜靜的看了他很久很久,神情端凝莊重,方才的頑皮嘻笑全都消失,此時的花朝月,好像一下子長大了十歲,連清澈見底的眼瞳中,都是迷霧重重……
約模過了個把時辰,忽听不遠處樹葉微響,宛如鈴索般,一路響到了林中,極細微卻極清晰,花朝月秀眉一挑,轉身向外,手扣了天師符,心頭默數對方的步子……那人越來越近,前腳剛踏進林中,便听轟的一聲,數道火球已經攻了上來。那人情知已經被人發現,索性也不再掩飾行跡,一聲呼叱,雙手結印,掌中水光漫卷,瞬間將火球澆熄,只余一片煙霧,那人冷笑一聲,正要邁步進入,就覺眼前一花,煙霧中竟有數枚金針,暴雨梨花般激射而來……
那人拂袖化去,冷笑道︰「好厲害的小天師!」
密林之中,花朝月微微彎起了唇角,果然又是金重樓……這家伙雖然急燥魯莽,但修為著實不弱,而他身邊那妖族,也的確有幾分智計,無怪來的這麼快……她等了許久,便是等的這一出。要知道,這樣明刀明槍的打斗,再厲害的天師,也不可能擅長……她要的,就是這個「不擅長」,就要這麼「不擅長」的打給他瞧著。
而端木九華入定不知時辰,當他千辛萬苦的再次壓伏了體內氣息,張開眼楮時,身周已經一片狼籍,方才還郁郁蔥蔥的小樹林已經七零八落,地面上也是坑坑窪窪,花朝月背對他站著,兩手各握著一把天師符,顯然十分緊張,脊背挺的筆直。而金重樓與數個妖族正在對面與她遙遙對恃。
感覺到了他的動靜,花朝月回頭,喜道︰「先生,你終于醒了!」
他抬頭看她,她粉面沁汗,衣衫頭發上也多了許多煙塵污垢,模樣十分狼狽,竟不知與他們纏斗了多久……端木九華神色不變,只嗯了一聲,便在陣中站了起來,側耳听時,附近並沒有其它妖族的聲音,可見金重樓是想吃獨食,所以才悄悄前來,恰好,他也不想驚動旁人……他已經恢復了一分內息,打架雖不太夠,唬人倒還富余。于是他上前一步,花朝月心領神會,退後一步,腳尖悄悄移動了一塊玉符……對面金重樓等人,雖然仍舊看不到端木九華,但看她神態也能猜到,頓時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摹…
端木九華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挽了她腰-肢,花朝月身體幾不可察的一僵,回頭詫異的瞥了他一眼……他對她點了點頭,花朝月會意,雙手一合,嬌叱一聲,便將所有天師符一齊擲出,一時間電閃雷鳴,塵砂彌漫,端木九華朗聲道︰「走!」
「哪里走!」金重樓大怒之下,不管不顧的沖上,其它幾個妖族急跟了上來,幾人堪堪奔到陣法之前,端木九華忽然一抬手,掌底好似煙花,五彩流麗的光芒瞬間暴出,幾乎與此同時,一個紫衣妖族尖聲道︰「小心有詐!」
相距如此之近,即使有這妖族提醒,金重樓幾人仍舊被這光芒擊中,光芒入體,迅速爆開,以一化十,炸出一團團的血花,幾人頓時鬼哭狼嚎……端木九華已經帶著花朝月瞬移了出去,百忙中抬手,一枚袖箭擲出,正正擊中那紫衣妖族的身體……
下一刻,兩人已經移到了百里之外,腳尖落地,花朝月大松了一口氣,走開一步,拿帕子抹臉︰「謝天謝地!你再不醒我都急
tang死了!」
手上一空,端木九華情不自禁的捏了捏拳,口中淡淡道︰「急甚麼?我若不醒,你可以先走。」
「你以為我不想嘛!可是我跑不快啊!」花朝月抱怨︰「我只學了天師符,又沒學逃跑的法術……我以前有靈獸代步,干嘛還要自己跑。」
端木九華抿了抿唇,一時也說不出心里是甚麼滋味,她若說要與他同生共死,他自然不會信,可是她說的如此坦率,他卻不知為何,有些不舒服……
花朝月坐下來休息,一邊整理衣服頭發︰「氣死人了,那個金衣服,怎麼陰魂不散的,我明明都……」
端木九華打斷她,「那是他布的陣,他自然有法子解……至于那些毒煙,他們又不曾受傷,自然不怕,要逃出來有甚麼難的?」
「這樣嘛?你知道為什麼當時不說?」花朝月皺眉,「早知道就不費這麼大勁兒,刻那個移形換位符了。」言下十分懊惱。
端木九華瞥了她一眼,她正拆了凌亂的耳發,重新梳起,看她衣服上也是黑一道黃一道的,端木九華道︰「他們來了很久了?」
「是啊!」她一臉的郁卒︰「你才剛入定沒多大會兒,他就來了……」
端木九華鎖了長眉︰「那我入定了多久?」
她道,「差不多一天一夜!」
端木九華不由得一窒,難道她竟仗著天師符,與金重樓一行人面對面斗了一天一夜?這不同于暗中施展,天師符的攻擊也畢竟不是攻擊法器,當真是難為她了……一聲謝謝到了唇邊,卻不知為何,又咽了回去,只瞧著她出神。花朝月辛苦的把小辮子梳好,站起來︰「我們得找個安全的地方,我戒指里的天師符不多了,要趕著刻些。」一邊說一邊打個哈欠︰「可是我真的好困,好累,先生,你幫我守著,我先睡一會兒好不好……」
端木九華靜靜的看著她,她不明所以的眨眨眼楮,顯然完全不覺得自己的話有甚麼不對。修士本就可以用入定代替睡覺,用吐納代替進餐,而且依常理來論,這麼多妖族虎視耽耽下,睡覺的確是蠻冒險的事……可是看她臉色憔悴,大大的眼楮中倦意縈繞,想想她獨自與金重樓一行對戰一日一夜,他著實說不出一個不字。
于是端木九華點點頭︰「好,那麼你現在有地方去嗎?」
花朝月皺著眉搖頭,小孩兒氣的嘟嘴,犯困不愛說話,便顯得異常乖巧,端木九華情不自禁的別開臉,淡淡道︰「我想到一個地方。我們且過去瞧瞧。」
花朝月乖乖點頭,皺著小眉頭,看她模樣,困的幾乎眼楮一閉就要睡過去似的。他有些無語,走到她面前,卻有些猶豫,他施展瞬移時,兩人必須相依相偎,否則他就沒辦法帶著她移動,方才眼前都是敵人還可以說事急從權,現在……卻好像在沾她便宜。
她正低頭揉眼楮,看著她黑發的頭頂,他心頭莫名的一軟,很直截的伸手挽了她腰,便瞬移了出去。落足之處,便是當日他拋下攝魂罩的地方,因為花朝月在罩內動了手腳,所以一直沒能縮小收起。端木九華在樹後隱身,一邊低聲道︰「這麼遠,你能進到罩內嗎?」
花朝月勉強的撐了撐眼皮︰「嗯?為什麼要進去?」
他皺眉︰「你不是要找地方睡覺?」
「哦……」花朝月定了定神,抬頭看了幾眼,「有點遠,最好能再近半里。」
端木九華轉眼四顧,離攝魂罩不遠處的樹下,正有兩個妖族盤膝坐著,顯然正在守著這攝魂罩,若再離的近了,只怕會被他們知覺……可低頭看她強打精神的模樣,端木九華微微抿唇,便輕輕抬手,一道銀光自掌底射出,
花朝月眼睫微跳,卻不吭聲,便見那道銀光無聲無息的落入遠處的草叢,隨即一個翻身。化為一只白首有足的小蛇,婉延的自草叢中滑出,幾乎是立刻的,那兩個妖族便被驚動,一個急躍到攝魂罩旁邊,抽了長刀嚴陣以待,另一妖族便躍向那草叢中,小蛇猛然昂首,鮮紅的舌信 兩聲,那妖族大驚,急退了一步,道︰「是白頭蛇!」
那邊驚慌失措,這邊端木九華已經帶著花朝月躍前里許,花朝月從懷里取出三枚玉符,略比對了一下方位,疊骨牌似的放在地上,地面上無聲無息的出現了一個井口大的洞,端木九華便拉著她跳了進去,仍舊像坐滑梯一樣迅速畫了一個U型,然後順順當當到了罩中。
花朝月收了玉符,微訝的環顧四周,道︰「這陣法……」
這是她當日親手布下的陣法,只是,她應該已經不記得了。端木九華淡淡打斷她︰「你不是困了,還不睡?」
「哦!」她也不甚在意,從戒指里取出一張獸皮,鋪在地上,便躺在上面,閉了眼楮。端木九華看她睡的攤手攤腳,毫無形象,像極一只在大太陽底下曬肚皮的小貓,偏生眉目如畫,異常嬌女敕美貌,就連這孩子氣十足的睡姿,也多了一份說不出的嫵媚味道……端木九華霍然轉回了身,背對她盤膝坐好,連著吐納了兩次,才抑了這種突如其來的情緒,仍舊留了一分精神關注外
面情形,入定了過去。
花朝月足足睡了大半天,才翻了個身,迷迷糊糊的哼了幾聲,端木九華道︰「醒了?」她咕噥了一句甚麼,翻個身又要睡著,端木九華見識過她的睡功,急傾身過去︰「花朝月!花朝月!別睡了!」她理都不理,端木九華只得伸手搖了搖她的肩膀︰「花朝月,你醒醒!」
連搖了幾次,她才迷迷糊糊的張了眼,猶滿眼是淚,一臉迷茫的看他,端木九華溫言道︰「醒醒罷,我感應不到外面情形,但總覺得有些不對。」
連說了兩遍,花朝月才終于听了進去,用力搖了搖腦袋坐了起來,然後瞬間張大了眼楮︰「外面都打成一團了,你居然感覺不到?」
端木九華挑眉︰「對,我感覺不到……你是怎麼感覺到的?」
他感覺不到,是因為攝魂罩中有她的天師法陣隔著,但同理,天師法陣外是她的攝魂罩,她也應該感覺不到才對,花朝月卻一點也不心虛︰「我在進來的地方放了監察符啊!」
端木九華默然點頭,花朝月閉目感覺了一下,皺眉道︰「怎麼又是那個人啊!我說他陰魂不散你還不信。」
又是金重樓?端木九華雙眉深皺,若是前兩次還可以說是尋蹤而至,這次他連著兩次瞬移,又身在法器之內,他還能這麼快找到,怎麼也不太合理啊……難道他在他身上放了追蹤的東西?一念及此,端木九華的神識迅速在自己身上繞了一圈,卻是一無所獲。他猶豫了一下,抬手點在她眉心︰「別動。」
她答「哦!」一邊就乖乖不動,顯然完全不懷疑他會趁機對她不利,端木九華下意識的別開臉,神識繞她飛轉,然後微微一怔,轉頭看了她一眼。她在他指尖下骨碌碌的轉了轉眼楮,眼神頑皮,卻是黑白分明,清澈見底,他一句話到了唇邊,便轉了個方向︰「你的衣服上有問題,月兌了罷。」
「啊?我?」花朝月顯然半信半疑,卻乖乖的月兌了下來,她此時身上穿的,還是魚鯪島的橙色道袍,月兌下來時連她自己也怔了一怔,抓抓頭發,眼神似乎在說「我啥時有這麼難看的一件衣服的……」。端木九華冷眼旁觀,卻一聲不吭,直到花朝月抽了一條裙子想再穿,才淡淡道︰「不成,都換掉。」
「喂!」她惱了︰「難道還要我全月兌了不成!」
他點點頭︰「對!」
「憑什麼!」花朝月惱道︰「我就不換!」
端木九華毫不動容,抬了一對淡藍色的眼瞳靜靜看她︰「你若不換,我會懷疑,你是故意引金重樓來的。」
花朝月大怒,小臉泛紅︰「你你……你這個登徒子!」
端木九華微微一窒,他只考慮到了生死,竟沒想到她一個女孩兒家,難道要在他面前寬-衣-解-帶不成?一時竟有些慚愧,輕咳一聲別了臉,花朝月早氣忿忿的掏出了玉符,想了想,卻又停下,轉身去收地面上布陣的玉符,一邊收著瞧了幾眼,便有些疑惑,轉頭似乎想問他,又咽了回去,唰唰幾下收完,比對了一下位置,將玉符往地面上一擲,然後跳了進去。
眼睜睜看著洞口消失,端木九華鎖了長眉,略略感應,然後抬手收回了攝魂罩。金重樓等人正打的 哩啪啦,見他突然出現吃驚不小,頓時一聲呼嘯,向後退避,端木九華心情不佳,也不打二話,直接將攝魂罩重新拋出,便將打的不可開交的兩伙人一起罩住,不一會兒,便攝了幾條妖魂出來,他便收了起來。
其實若是早知道一出來就可以把金重樓解決掉,又何必強要她換甚麼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