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于此同時,有十幾個躍出人群沖向囚車,速度直逼箭簇。
百姓生怕被誤傷,立刻開始逃竄。
場面驟然混亂。
上座的行刑官員大驚失色,倏然站起身,「看緊囚犯!」
凌子岳是要犯,若是慘死當場倒罷了,萬一被人救走,他這顆人頭恐怕不保!更可怕的是,若政敵彈劾他與反臣勾結,他的家族恐怕也……
想到這里,一滴冷汗從他發鬢邊滑落,他招來旁邊的親信護衛,低聲道,「帶人上前抵抗,若見形勢不妙,可將凌子岳就地正法!快去!」
「是!」護衛領命帶著十幾人加入戰局。
安久握著伏龍弓站起來,一轉身驀然發現一股熟悉的習氣,不禁抬頭朝著屋梁上看去。
一個高大身軀裹著黑色斗篷,只露出長滿青須的下巴。
「上來。」他聲音低沉,丟下一條繩索。
安久不假思索的伸手抓住,身子一輕,便被他輕易提了上去。
「怎麼回事?」安久壓低聲音問。
楚定江知她問的是法場之亂,卻並未回答,只攬住她,如鬼魅悄無聲息的在房梁游走,出了屋子,直奔往南郊。
外面大雪飛揚,幾乎看不見路途。
安久隱隱听見背後人群爆發巨大吼聲,其間夾雜著許多為凌子岳喊冤的聲音。
兩人穩穩落在荒郊,楚定江才道,「不過是皇子之爭。」
「皇子之爭?」安久想不到還有哪個皇子,三皇子太小,應當不至于參與此事,太子……那副德行真的能干出點正事?
「二皇子暗中謀劃救凌子岳,此事不知如何被太子得知,于是太子用一箭之計,引得二皇子派去的人方寸大亂,提早暴露。」楚定江道。
安久咋舌。真是看不出太子竟然有如此深的城府,「那囚車中真是凌將軍?」
「本來應該是。」楚定江見她很感興趣,便索性一次說清楚,「太子在殿上提議用草席做掩為凌將軍爭取最後一點尊嚴時,我便察覺不對,于是先找人替換了凌將軍,然後又多派了些人手過去幫行刑官員,免得被劫法場。」
總之,大宋忠君愛國的戰神一定要在眾目睽睽之被處決,至于其他。楚定江在榨干凌子岳一切可利用的才能之前。不會讓他輕易犧牲。
「凌子岳被掉包的事情遲早會暴露。所以你們與他一並往南逃到交趾國附近藏身,待我處理完這邊事情,前去找你們。」楚定江從斗篷下扯出一個包袱塞進安久懷里,「去吧。凌將軍在長亭附近,我已派人去通知隋雲珠他們,會和之後,立即離開。」
「好。」安久拎著包袱跑出去十幾丈,忽然頓住腳步。
她已經感覺不到楚定江的氣息,但還是回頭看了一眼。
茫茫雪中,他孑然一身,一襲黑色斗篷從頭罩到腳,沉寂的氣息融于雪中。仿佛一座矗立了千年的豐碑。如初見時一般,那些紛紛泱泱的雪仿佛被無形的東西阻隔,無法落到他身上。
安久踏雪奔了回來,直直撞到他胸口。安久沒有看見,就在她將撞未撞的時候。他驟然撤去了護身罡氣,大雪失去阻擋,紛紛落在他寬厚的肩上。
腳下積蓄窸窣,楚定江抬手扯掉帽兜。
安久揉了揉撞痛的臉頰,仰頭卻只能看見他的下巴,不由皺了皺眉。
她正欲退後兩步,被楚定江抱住。
「我回來是有話想說。」安久臉埋在他胸口,聲音嗡嗡。
「我已意會。」楚定江聲音中略帶笑意,「不必言之于口。」
倒不是真的知道安久想說什麼,只是猜準了從她嘴里恐怕說不出什麼纏綿的話兒,還不如讓他自己想象。
「我想說,因為我覺得很有深度,有深情。」安久堅持道。
楚定江無奈點點頭。
「前些日,我看莫思歸給樓明月寫了一句話。」安久道。
听到是莫思歸所寫,楚定江就有了一種更糟糕的預感。
「生當復歸來,死作長相思。」安久心里頭有點小得意,「如何,是否很符合此情此景?」
「……」楚定江揉了揉她的後腦勺,「放心吧,我一般死不了。」
他明白個中纏綿之意,亦了解了安久想表達的意思,但此話真的不怎麼好听!所以說,意會果然是與安久最好的交流方式。
「那我走了。」安久沖他展顏一笑,飛快躥出十幾丈。
安久不會輕功,在奔跑的動作雖然迅捷,但並不是踏波無痕的輕盈,乍看上去倒像是雪地里奔跑的狐狸。
楚定江含笑目送,周身罡氣漸漸充盈,再次隔開大雪。
雪密密傾落,郊外的地上已經積了薄薄一層。
安久到了長亭附近,遠遠便瞧見幾個人還有幾匹馬,隋雲珠他們輕功極佳,竟是比她更先一步到達。
而久未相見的凌子岳也在其中,厚實的衣物包裹著勁瘦的身軀,沒有了在邊關時那股利劍月兌鞘般銳不可當的氣勢。
「走吧。」隋雲珠道。
幾人翻身上馬,冒雪順著官道一路奔馳。
行出十幾里之後,早已不見片雪。這邊也是陰天,但並未下雪。
策馬趕了兩天一夜的路,幾人才在一處破廟暫歇。
隋雲珠點了火堆,把帶的干糧架在火上烤,也算是吃了口熱食。
李擎之把一塊餅子塞到凌子岳手里,見他神色郁郁,遲遲不吃,出言勸慰道,「將軍,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莫垮了身子才是。」
凌子岳點頭,咬了一口餅,神色卻未見絲毫好轉。
李擎之正要再勸時,被隋雲珠拉住。
對于李擎之這種孤身隱在黑暗中的人來說,只要能光明正大的上戰場殺敵,付出任何代價都在所不惜,然而,只有真正走到那一步,才會明白事情不是想象那麼簡單。
凌子岳一個人活了,可是他的妻兒全都被賜了一盅毒酒,葬身牢獄。
聖上「恩典」,給留了全尸。
身猶在,心已死!
凌子岳現在連恨的力氣都沒有。
隋雲珠看著凌子岳瘦削側臉,心中暗嘆,盡管他攻上析津府的動作太過急促,卻不能否認,整個大宋只有他能做得到,也許往後五十年也不會再有人能做到了。
汴京那邊,劫法場的風波早已經平息,菜市口的邢台上被鮮血浸染,昭示著所有人,那個被譽為戰神的凌將軍已經不在了。
那日飛濺的熱血,仿佛澆到所有人的臉上,燙得人疼痛難忍。
不知從哪里傳來凌子岳被人陷害的言論,且俱說的有鼻子有眼,這些流言,仿佛一把火丟進了滾燙的油鍋里,轟得燃燒起來。
一時間,群情激憤,尤以那些士子為首,紛紛聯名上表。
這種事情,在凌子岳未被定刑之前他們也曾做過,但當時因對武人的偏見,情緒遠遠不及現在這般激憤。
大宋一番文恬武嬉的景象,凌子岳委實是個異數。早年他也曾拜過師,參加過科舉,雖然未中功名,卻好歹也算是個讀書人了,這番往事被翻出來更激發了文人的同情心。
這邊鬧的沸沸揚揚,而朝廷里又開始為另外兩件事情擔憂——遼軍一得到凌子岳被斬首的消息,立即大舉進攻!另外今冬除了凌子岳行刑那日下了場雪之外,降水甚少,恐怕會影響來年收成。
這個年,注定不平靜。
冬季在忙亂中仿佛一晃而過,枝頭剛剛冒出女敕綠,莫思歸便收拾行囊,帶上兩只老虎開始了游醫生涯。
島上只剩下朱翩躚、盛長纓和樓小舞。
安久等人在二月中到了交趾,而此時,朝廷發下了逮捕凌子岳的密令。
在交趾國附近,亦有大宋重兵駐扎,不過多密林、沼澤,想要在其間藏身不難。
安久叢林生存經驗還算豐富,不至于困死。
然而,凌子岳卻在這暗無天日的叢林里越來越消沉。
幾人在密林里鑽了近一個月,終于找到一小片空曠之處,見到久違的陽光。
安久旁若無人的月兌下外衣掛在枯樹上,上身穿著一個類似「背心」的上衣,露出白皙的臂膀。
她已經不像初時那樣瘦弱,身姿矯健,一舉一動果斷利索,盡管並不壯碩,但不難看出隱藏的爆發力,以及她對肢體接近變態的控制力。
「凌將軍。」安久拿著水囊走向凌子岳,邊走邊灌了一氣,然後把剩下的塞給他。
凌子岳接過來仰頭飲了一口。
「在這里生存,最不可缺的便是意志力。」安久蹲坐到他身旁,點漆似的眼眸盯著他,「以你現在的狀態,撐不過三個月。」
凌子岳抿唇不語。
安久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道,「你的命還很長,至少比當今皇帝長,未必沒有機會拿回兵權。」
其他幾個人紛紛看過來,心思各不相同。
梅嫣然神色復雜的盯著安久白晃晃的手臂,恨不能拿了衣服把她裹起來,然而看了許久,終究沒有任何動作。
「是啊,將軍要振作!」李擎之附和道。
還是隋雲珠略略能琢磨出凌子岳的心思,「將軍從來都是在當今的秉性,亦清楚大宋是何樣的朝廷,卻依舊效忠,為的是家國,而非某人和某個朝廷,如今不幸蒙冤,遭遇不公,將軍的護國的心便改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