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我有事,那十成不是好事。」莫思歸話雖這麼說,卻還是回過身來,「說罷。」
「島上霧氣變稀薄了,夢之華的弱點就沒有辦法彌補嗎?」楚定江漸漸覺得留下魏予之是個錯誤的決定,縱然這個人可以改變遼國的局勢,但他無時無刻不擔憂安久遭到算計。
莫思歸走下階梯,撿起地上的煙桿,往亭子中走去,「怎麼,夢之華要死了?」
楚定江跟了上去,「死不了,只不過這時候若是有人突襲,毒氣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亭子四角垂著燈籠,四面常青樹在地面投下斑駁,風過的時候光影晃動,顯得朦朧而幽靜。
莫思歸躺在亭中的搖椅上,用帕子細細擦拭煙桿,漫不經心的道,「似乎你總是求我辦事。」
「不是求。」楚定江坐到石凳上,嚴肅的看著他,「你也被顧驚鴻卷入紛爭,你以為你可以置身事外?」
莫思歸擦著煙桿,口中漸漸干渴,總想繼續抽那藥煙。他暗自苦笑,是藥三分毒,他現在對藥煙有了癮,其實與抽芙蓉膏沒有多大區別吧!
楚定江見他神色微變,握著煙桿的手松了又緊,大致能猜到他心中所想,便抬手到了一杯冷水給推至他面前。
莫思歸咂咂嘴,端起茶杯挑眉看他,「你不會想毒死我吧?」
「你覺得我需要用毒嗎?」楚定江反問。
他想殺一個人,不過是手起刀落的事兒,比用毒要快的多。
莫思歸抿了口水,冰寒刺痛口腔,他蹙眉緩了一下。「說到顧驚鴻,我總覺得是一場夢。」
那人來了又走,匆匆在世間掠過,只余殘影,當真是一顧驚鴻。
「夢之華能四季開花已經勉強,我是沒有本事改造它們,我是醫者。不是種花的。」莫思歸一口一口的抿著水,漸漸適應了溫度,最後竟覺得十分舒適,「要加強防備,只能從其他方面入手,我在夢之華旁邊種了一圈食血蘭,在冬季盛放,只可惜,此草長得緩慢。至今有一半還只是女敕芽。」
楚定江垂眸盯著莫思歸手里的煙桿,「是否可以用類似夢之華的煙藥?」
「配藥不難,可是你要知道,普通的煙霧不會像夢之華那樣只盤踞在花草周圍,且一旦放出很快就會消散。」莫思歸道。
「我知道,否則我也不會問你。」楚定江滿是「不到萬不得已真不想接近你」的語氣。
莫思歸端著杯水懶散的靠在椅背上悠悠晃蕩。听他這麼說,歪頭笑道,「謝謝你這麼看得起鄙人。但你不覺得自己太過于緊張了?你家那個,不主動去殺人滅口就已經不錯了。」
楚定江道,「我懷疑魏予之就在附近,最好能夠解決防備缺失,你需要什麼藥材盡管開口……」
「當真?」莫思歸兩眼放光的打斷他的話。
「我酌情處理。」楚定江補充方才沒有說完的話。
如果不趁機獅子大開口,他就不是莫思歸,楚定江就算再擔心安久,可也不是傻子,什麼藥材需要,什麼藥材不需要。還能夠大致判斷一下,總不至于任之宰割。
「成交。」莫思歸知道楚定江在放水,故意漏給他點好處。他就毫不客氣的笑納了。
莫思歸挺理解楚定江的心態,若不是為了安久,以他的老謀深算,以及他們之間各種不美好的關系,他怎麼肯吃這種虧。
「你也挺不容易的,我就算做善事了。」莫思歸得了便宜還賣乖。
楚定江不以為意,起身離開。
「你要蹚這池渾水?」莫思歸突然問道。
楚定江走到石階上,聞言頓足回首,「嗯。」
不用點明,他知道莫思歸指的是奪嫡之事。
「都有自己的路。」莫思歸摩挲著煙桿,語氣有些落寞。其實他心里只覺得樓明月很陌生,冷漠孤傲,而記憶中還是那個單純、有點男孩子氣的秋寧玉,時間真是殘酷,生生在一個人的身上刻出另外一種模樣。
如果說樓明月與秋寧玉還有哪里相似,那便是——執拗。
莫思歸閉上眼楮,緩緩道,「寧玉小時候覺得一家糕點鋪子里做的金絲棗桂花糕好吃就一直認準這家,吃了四年多,從不在別處買,後來這家糕點鋪子倒閉,她便千方百計的打听鋪子老板的去向,後無果,她就從此不再吃金絲棗桂花糕,覺得世上再沒有人做金絲桂花糕能比得上這家老板。其實她從來沒有吃過別家做的金絲棗桂花糕。我告訴她,若是這鋪子糕點做的好就不會倒閉,她卻固執己見,你說是不是像頭 驢子?」
等了片刻,沒有人回答,莫思歸以為楚定江已經走了,誰知隔了半晌,才忽听他道,「也許與桂花糕並無多大關系,她只是重情重義罷了,不吃,是不想睹物思人?」
莫思歸一怔,仔細想想,那家鋪子門邊不過半丈寬,老板是個從戰場上下來的老兵,右腿瘸了,臉很黑但是笑起來很憨厚可親,獨自居住在小鋪的後面,家里還養了許多貓貓狗狗,秋寧玉每一次去都能與他聊上一兩個時辰,說的都是邊關戰事。
是了,重情重義。
莫思歸突然才明白,樓明月不是執拗,只是太重情義,有些事情擱在心里始終難以放下罷了!她對一個萍水相逢的糕點鋪子老板都如此,更逞論,她先後經歷了秋氏夫婦和親生母親慘死?她一定極度痛苦吧……
他眼中酸澀,不禁使勁閉了閉眼楮。
月夜明。
遼、宋和西夏的交界處,北風尖利,一家破舊的小客棧坐落在黑山腳下,門匾上朽木被狂風刮的吱呀作響,客棧中僅有的十幾間房住滿了人。
後院人影一閃,馬匹忽然騷動,但很快又安靜下來。
一個人倒在馬房牆角的草料堆中大口大口的喘息著,黑色勁裝緊緊貼在身上,顯然已經濕透,很快,暗紅色的液體滲入草料堆,殷濕了一大片,散發出濃重的血腥味。
那人拉下面罩,露出一張美麗不乏英氣的面容。
她秀眉緊鎖,近似粗魯的扯開自己的衣服,露出血肉模糊一片的肩膀,她從腳腕處拔出匕首,咬牙去挖肩膀上的血窟窿。
片刻,一個箭頭和血肉掉落在草堆上。
她立即把大量的金瘡藥撒上去,再用布條緊緊裹住。
做完這一切,她已經汗如雨下,渾身虛月兌,身上還有血多大大小小的刀劍傷痕,已經沒有精力去處理。
在草堆上躺了一會兒,她強撐著把其他幾處大的傷口草草處理好,抓緊時間休息。
半睡半醒的時候,她手里緊緊抓著那只空空的藥瓶,仿佛這樣就能活下去。
這是莫思歸給的藥,她對他一向很有信心,除此之外,他也是她在世上活下去的唯一的留戀。握著這個藥瓶,就好像握著莫思歸的手,有他在,她一定不會死……
由于失了大量的血又急急行路,她的身體已經疲憊不堪,原準備時刻警戒,只休息一個時辰就離開,然而卻不知不覺陷入昏睡。
睡夢里,沒有夢見父親慘死在河邊,沒有沉沉浮浮的水面,沒有大火中親生母親半開闔的眼眸,只有一個生著桃花眼的少年,在那家劉記的糕點鋪前面,春日暖洋洋的光線照在身上,他靠牆含笑看她蹲在屋頭逗弄幾只貓,時不時的說幾句不咸不淡的嘲諷。
很美好。
「地上有血!」一個突兀的驚叫聲硬生生插進來。
樓明月驀地睜開眼楮,發現自己還躺在草堆上,從窗縫中漏過的晨光照在她臉上,很柔和舒適,她卻不敢有絲毫遲疑,翻身攀上房梁,用精神力查探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