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亭冷。獨酌，酒淡。
「那小子，不是個好東西。」齊太醫風風火火而來，驚得隨伺的老太監哆哆嗦嗦。
「二舅，你胡說什麼？」揮一揮手，隨伺的人盡數退了下去。
「你知道我說什麼？」遇到不順心的事情，絕不會假裝不在意，他齊城就是這樣一個人。
「二舅，你不該去見他？」他這二舅什麼都好，就是有點護短。對自己家里人心疼的要命，也因此對他認為傷害自家人的不假顏色。可是秦風哪里不好了？他很好，所以她害怕自己會想念，所以她從不去回憶，直到再次遇見……
「讓你曾經差點舍棄我們的人，怎能不見？」他還記得那一年，那一天，他這個一向听話的外甥女第一次的執拗。她不顧所有人的反對，要去見一個人。
「我記得，你說過，那個人，你不能負，即使所有人不贊同，你都會給他一個交待。」直到今天，他依然記得當年那個一臉倔強的女孩臉上的堅定。那樣的堅定，為了一個人的堅持，他再也沒有在她臉上見過。
「當年年少……」她輕輕一笑。因為年少，所以相信所有的美好。因為年少，才會相信，一切都會變好，只要自己肯努力。可是，世事豈能盡如人意。老天爺狠狠嘲笑了她的堅持。當她極力說服自己，當她沖破一切阻礙的去見他的時候，誰知，會是那樣的一個結局。
「他沒想過要找回記憶，他居然不想！」這就是他最氣的地方。那個人，把一切都忘了，然後過得那麼幸福，而眼前……
「我覺得挺好。」酒杯輕輕一轉，硬著她有些失神的臉。
「他忘得徹底！」那個人既然許下承諾，就應該堅持不是嗎？為何，忘記得那麼容易？
「是老天爺的垂憐。」她也希望有人能與她共擔所有，她也希望他能陪著自己走過所有的風風雨雨……可是這些年走過來了……她才發現，她開始害怕了。如果他真的陪著她，誰知會不會開始厭惡她呢？有時候，她都會討厭現在的自己，不是嗎？
「至少，我留住了曾經的好。」楚璃低頭，倒了一杯酒，「二舅，是你喜歡的梨花釀。」
「釀得再好，也不是從前的味道。」深深嘆了一口，慢慢坐下。
「聞著很像。」她從小離宮，在外養傷，對于母後親手所釀的酒，只有一點點的回憶，所以，她覺得很像……很像就夠了。
「你們這些丫頭，都給你們娘親給帶壞了。」當年那個丫頭，不顧他的反對，硬是偷偷背著行囊，一個人連夜趕路，趕到了遠城……去見那個隨時掉腦袋的落魄王爺……吃盡了苦頭。
「像母後有什麼不好？」她的母後有父皇一生的疼惜，至死不渝的堅定。
「還不夠好，如果夠好，那個人就根本不該再回來……更不該，讓你們陪著……」如若他不會來，也許現在一家人還在享受天倫之樂，每個孩子都可以幸幸福福的。而他這個二舅，也可以過得自在逍遙，省得困在這鳥籠一般的地方！
「父皇是個有擔當的人。」所以縱使不願，依然扛起了所有的責任，縱使被背叛得很慘，依然接受了那些曾經陷害過他的人。
「這是皇室血脈的悲哀。」扯上的人，也沒有好結果。
「父皇無愧于心。母後無怨無悔。」他們從沒有懷疑自己的選擇，從頭到尾，這是她最佩服他們的地方。而她卻做不到他們的從容。
「二舅，其實明白的。」看著有些愣住的二舅，楚璃突然說。如果她二舅不明白，又怎會甘心留下，舍棄了自己的無憂。
「不說這個，那小子你別去見了。」見了，也只是徒增傷感而已。何必！
「我不會去見他。」她不敢去見。
「丫頭，總有一天，你會有你的幸福的。」他相信著。
「二舅，你就不怕隔牆有耳？」這可是皇宮之內，誰知道殺機會藏在哪里？
「百尺之內，絕不會有不可信的人。」這是楚家兒女養成的習慣。因為習慣性被算計所養成的習慣……
「二舅，他們听不到。可是明天朝堂之上，關于齊太醫仗著皇親國戚身份，無視宮規的奏折絕不會少。」一想起那些沒完沒了的控訴和爭議，她的頭就有點疼。難怪當年父皇會說，自從遠城回來之後，他就沒幾天清淨的日子了。
「管他們做什麼！一群閑在那里沒事干的老頭。」那些人，仗著自己是朝廷重臣，元老賢臣，連皇帝的家事都管。當年，逼著皇帝納妃，然後是早日立儲，現在就吵著什麼皇室威嚴，宮廷嚴律……上戰場，倒是沒見他們的影子。一群惹事的老頑固，煩心鬼。
「二舅當然可以不在意。」煩的是她。
「沒事，我去找那陸丞相，上次他欠了我一個人情。明天，讓他擺平。」
「嗯。希望。」不禁感觸，這些年，這個本來個性有些乖張的二舅，也變了很多。不再隨心所欲，很多時候都記得留後路，給他們這幾個不懂事的孩子留後路。
「丫頭，喝酒傷身。獨酌更是不好。」喝著杯中物，不禁勸道。
「跟你娘的手藝還真是有幾分像。」再一杯。物是人非，曾經的名門世家東街齊府如今只剩下他一人，只剩下了回憶。
「嗯。」淡淡應著。
抬頭，月已經升起。
一貫的冷。
宮廷月，從來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