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紗喜燭搖曳,紅幔高懸,外面的賓客和喜娘早已散去。她身上的喜服愈發的沉重起來,頭上的鳳冠霞帔將她的脖子壓得酸疼。
涼風悄然而過,徒留滿室的冷清。
柒婉見李祁拋下正妃來她的房里,亦是滿心的歡喜,卻不料他只在桌案上作畫,不由得暗自失落起來。
「王爺,這樣晚了,快些歇息罷。」她端起桌上的龍井茶,走至他跟前,隨手奉上。
見他捧過,又伸手替他揉著眉,她的力道正好。
她瞧著桌上的宣紙上的開的燦爛的臘梅道︰「妾身從未見過,梅花的花萼竟是綠色的。」
他淡淡一笑︰「這只梅花只開在本王的心里,你自然見不得的。」他的眼底浮現出綿柔的情意,她的心里猛地一顫。
「你與你姐姐相貌雖像,可性子卻是那般的不同。」他沉默了片刻,淡淡的說道,眉目間沒有半分的喜樂,好似一件與己無關的小事。
柒婉顧盼間微笑道︰「她是嫡出,自小便被人捧在手里,自然嬌慣了些,而我的娘親不過是*之人,自然自小便被人瞧不起,受盡了嘲弄。」
他听到之後有片刻的怔神,似乎在細細斟酌她的一番話,「難怪本王從未見過你。」
听到他的這番話,她將放在他額際的手放下,臉上閃現過微微的失望之色。
她幾乎險些月兌口而出,「昔日在將軍府里,王爺救過妾身一命的。」
那年金氣秋分,新菊綻放,滿城飄香,素影清淺。
涼風悄然而過,遍地的花蕊染盡風霜。
她與母親雖是妾室,可在府邸的地位卻如同奴僕一般,被人瞧不起。將軍和夫人雙雙殞命,府里的二夫人掌權,他與娘親的日子卻愈發的難過起來。
途徑花園,玉樹瓊枝,忽然間一直她瞧見一個男孩子身影,站在花影之中,白衣蹁躚,衣袂飛舞,如墨的發高高豎起,周圍的花似乎在他的容貌下亦是黯然失色。
她腳下一滑,重重的摔在草地上,臉上滿是泥污,衣襟上滿是塵土。
那個男孩子急忙上前扶起她,滿臉擔憂的問道︰「寐兒,你沒事吧,你胡鬧的性子又犯了。」
她只听到他的聲音,猛地愣住,原來她誤以為她是在宮里長大,嫡出的姐姐……她猛地瞧見她身上的龍紋玉佩,頓時嚇得連連後退。
她時常听聞姐姐在宮里與二皇子青梅竹馬,原來天下竟有這般的男兒郎,只可惜他是皇權貴冑,尊貴萬分,可自己卻生的這般的卑賤。
難怪今日府邸里的人都是萬分惶恐,緊張兮兮的樣子,原來竟是當今聖上的二皇子陪著柒寐來了將軍府里。
柒婉連連後退,卻不料一下踩空,跌倒在湖水里。水花四濺,她在水里拼命的掙扎,她不諳水性,只以為自己會溺水身亡。
那個溫潤如同美玉的男子,扔下手里的折扇,「撲通」一聲跳入微涼的湖水中。可她未曾料到的是他不諳水性,只是拼命的在湖水里拽著她不斷下沉的身子。
「寐兒,莫怕,我會保護你。」他緊緊抿住薄唇,溫潤如玉的臉頰,便是這般的狼狽,身上卻依舊散發著沉穩高雅的氣息,一時間她竟忘記了生死。
她從未想過一生中竟有這般一個尊貴的人物,為了自己,不顧性命,即便他認錯了人。
「二皇子——」
一陣腳步聲匆匆忙忙的朝他們跑來,眾人慌亂的將他們二人救起,他灌進了大口的湖水,早已暈了過去。她躺在蔥郁的草地上,只瞧這眾人眾星拱月一般的將他抬回房間,她的衣衫早已被他扯破,只留下一塊,被他依舊狠狠的攥在手心里。
那年他十三歲,而她年僅八歲。
而她卻因此闖下了滔天大禍,原本唯一可以安身的將軍府卻將她們母子趕了出去。
命運就是這般的不公,明明有著相似容貌的二人,一個生活在貝闕珠宮,一個卻低賤到塵埃里。
柒婉的嘴角勾勒出一抹淺淺的弧度,無邊的堵塞在心口,無論如何壓抑,漫上來的永遠是心痛,他一生亦不會知道,自己昔日拼盡性命所救的,並不是自己至愛之人。
桌案上的檀香裊裊飄散,霧氣如輕紗一般的陰郁,滿室的富麗堂皇的擺設,更襯得他尊貴萬分。屋內的紅燭「噗嗤噗嗤」的燃燒著,紅燭滴落在龍鳳呈祥的案台。
她的眸子緊緊的盯著他的身影,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呢喃道︰「天這樣晚了,王爺歇息罷,明日還要進宮見太妃娘娘。」
門猛地被人推開,打破了屋內尷尬的平靜,她有些微微不悅的瞧著匆忙進來的徐管家。李祁手里的筆被灌進來的風一吹,頓時失了分寸,豆大的墨汁滴落在宣紙上,洇出大片的痕跡,這畫亦是毀于一旦。
徐管家臉上泛白,額上滿是豆大的汗珠,跪在地上,「衛成將軍正派人在搜城,只怕要搜到王府了。」
「你退下。」此時的李祁將手里的筆擱置在一旁,瞧著那洇開的濃墨,臉上滿是冰冷的寒意。
柒婉沒有任何的猶豫,立刻走上前去,隨手將擱置的袍子,披在他的身上,李祁比她高許多,她甚是費力。披完之後,轉身離去,把門輕輕的替他們掩上。
「他哪里來的膽子,竟敢來搜王府。」李祁滿月復狐疑的道︰「這樣大費周章的,究竟在翻查什麼?」
「王爺,咱們豢養的死士,有幾十個在王府里。」徐管家臉上滿是慌張。他說完從衣袖里掏出一封信,呈上去道︰「這是浣月從宮里差人送來的。」
李祁手猛地一頓,臉上滿是陰沉的打開,只瞧了一眼那短短的幾個字,便置于燭火上焚燒盡了。「綠萼和皇上出宮了。」
王府外傳來了敲門聲,整個火光將鎏金的大門映襯的金光閃爍,府里的下人都從睡夢中驚醒,只站起身來往院子里跑,亦是想一探究竟。
震耳欲聾的拍門聲傳入李祁的耳中,他吩咐道︰「我去攔住他們,你快讓他們從後門離開。若是那些人被人發覺,立即殺無赦。」
王府的門,吱呀一聲被人打開,眾人剛要闖入,便瞧見門口站著一個容貌艷麗的女子,她手里提著一把明晃晃的砍刀,怒罵道︰「如今你們愈發了不得了,在王府之內都敢如此猖獗,你們可將王爺和本王妃放在眼里。」
「屬下家里只奉命搜查一女子,還望行個方便。」衛成從人群里走出來,硬著頭皮說道︰「屬下亦是奉命行事,還望王妃通融一番,屬下來日再登門謝罪。
她霎時惱怒萬分,狠狠的瞪著一雙丹鳳眼,將手里的刀狠狠的插入王府門前的石獅子上,那刀插入半寸之深。「你們誰若擅闖王府,便如同它。」
說完猛地一使力,獅子的頭霎時間滾落在地,撲通撲通滾了兩圈,才停住。
諸位士兵面面相覷,卻再也不敢有所動作,只瞧著在王府面前凶神惡煞的女人,臉上滿是畏懼。眾人只听聞這祁王的王妃曾舍生救國,將匈奴的單于刺成重傷,與王爺亦是一段傳奇佳話。
如今眾人瞧著那個女人,哪里像是將匈奴那些人迷得神魂顛倒的絕色美人,倒像是殺人無數的倒海夜叉。
衛成走上前幾步,「一腳踩在那石獅子的頭上,道︰「情況實屬緊急,得罪了。」說完一揮手,眾侍衛便立刻壯著膽子往王府里沖了過去。
衛成剛一扭頭,便瞧見那把明晃晃的刀,直接奔著他的門面削了過來,他饒是戰場上廝殺慣了的人,反應自然靈敏,可頭上的發冠被砍掉了,上面有幾綹頭發亦是被生生的削斷了。
他前幾輕輕,又血氣方剛,只當著自己屬下的面,自己亦是折損了顏面。便頓時惱火萬分,因為礙著她是王妃,自然是不能抽刀的,便立刻空手接白刃,試圖奪過她手里的刀。
玉蕖見未砍到,便又抽回道,轉而從身側砍了過去。她的刀法變幻莫測,若不是衛成極力閃躲,只怕那肩膀都要被削掉了。
兩人只在王府面前比劃了起來,半柱香的時間,二人亦是未分出勝負,衛成越戰越急,玉蕖卻是滿頭大汗。
正當眾人正在為此捏了一把汗,王府的大門卻再次打開,身著寢衣的李祁從里面走了出來,目光惺忪,懷里摟著一個巧笑嫣然的女人。
那女人不是旁人,正是被他遣走的柒婉。他目光惺忪,如墨的長發披散在肩膀上,顯然是剛剛從夢中醒來。糾纏在一起打斗的人霎時間分開。
衛成領著眾人霎時間跪在地上,「參見王爺。」
「衛將軍搜人竟搜到王府里來了。」他的聲音很低,卻透漏出一股氣勢和惱怒。
「屬下亦是奉命行事,屬下便連榮國公的府邸亦是搜查過的。」衛成不卑不亢的說道︰「清者自清,王爺自然不會藏匿屬下要找的人,可保不準會藏匿到王府,還望王爺行個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