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傾夜雖是無國之君,但仍是星城家族唯一承認的帝王。星城翩鴻急著去看女兒,正與傾夜走著,就見城主星城恪帶著一班族中長老迎了出來。
玉良等人得知老城主親臨城門口,也都趕忙從不遠處的「逸茗閣」中走出來,拜見昆陵主人。
老城主星城恪看起來並不老態,年過四百的他正值壯年,身形魁偉、神采奕然。他以君王之禮對待傾夜,持重有節而絲毫沒有顯得卑微。他對劍神玉良也十分尊重,如待故友。卻唯獨對孫女一句帶過,甚至不過問她現在何處。星城翩鴻眉宇間微微變色,在父親身後侍立了一小會兒,就不動聲色地離開。
傾夜看在眼里,心緒微動,但她素來敬重星城恪,不能失禮,仍是從容淡然地與之寒暄。一番客套過後,傾夜被簇擁著請到一座名為「瑤蓮」的宮殿。這座宮殿是歷代大夜帝王暫居昆陵的行宮,已有四千年歷史。瑤蓮宮佔地兩百畝,亭台樓閣、蓮池清泉無不雅致精美,乃真正的人間仙境。
傾夜幼時曾隨父皇住過瑤蓮宮,如今佳景如昔,人事卻早已巨變。
星城恪見傾夜目光之中隱含蕭瑟,別有深意地一笑,道︰「君上可是懷念舊時光景了?」
傾夜緩緩搖了搖頭,淡淡道︰「這座行宮不必再為夜皇空置,請星城族人隨意居住。」
星城恪微微一驚,道︰「這怎使得?對了,君上,不知您打算幾時出兵,收復舊河山?」
傾夜道︰「江山誰屬,于黎民並無所謂。國泰民安,方是百姓所求。何其殊將才斐然,能夠平藩鎮亂,使天下漸漸重歸太平。老城主,我實在無意復闢,就讓蒼生多安享些平安歲月罷。」
星城恪道︰「何其殊雖能平亂,卻太過暴戾,非是仁慈之君。」
傾夜道︰「所幸做皇帝的是他兄長何其銳,那個人心懷仁念,頗有明君風範。」
星城恪急道︰「可是您才是那塊大陸真正的皇帝!天機谷中皆是故國忠良,于戰亂之中家破人亡,他們追隨您多年,為的便是復興大夜,重振門庭。」
傾夜道︰「我這個在亡國之日加冕的孤君,何必再掀戰火,空使生靈涂炭?」
星城恪意欲再勸,傾夜輕輕擺了擺手,示意制止。
星城恪不甘罷休,憂慮道︰「天機谷中的那些死士,是太上院培養多年的王牌戰隊。君上若有心圖霸,他們便是您最鋒利的兵器,與您共享榮耀。君上若是年復一年地按兵不動,他們恐怕會成為反噬于您的虎狼之師。您作為武林至尊江湖筆,這十幾年來的所作所為,依然是替那何姓小子維護天下太平。還有滄浪雪諾散布的某些傳言……當然,那必定都是夸大其詞的。不過,我听說最近三年您鮮少居于谷中,也不知在何處忙碌。君上,如今那班將士已經多有不滿了,君上再回天機谷,將如何與他們應對?」
傾夜淡淡道︰「對他們,我自有交代。」
星城恪神色復雜,面對傾夜時又好像臣子看著固執的君主,又好像長者看著任性的晚輩。因為在場還有許多不明底細的外人,星城恪不便深談,只得作罷。他本來安排玉良等人下榻別館,因傾夜的堅持,最終也只好答應讓他們暫居瑤蓮宮。
一切安排妥當,玉良等人由星城家僕領去各個居所。星城恪和眾長老表示告退。便在這時,傾夜驀地開口提起了錦瑟。
「城主大人、諸位長老,現在,我以星城錦瑟之師姐身份,詢問一件事。請問,你們是如何斷定她沒有繼承通靈龍技的?」
星城恪等人互相對視一眼,面露詫色。
星城恪道︰「半血龍族能夠繼承到龍技的概率只有一半,而即使繼承了龍技,也可能極其微弱,遠遠不能跟純血之子相比。錦瑟是在出生後三個月時才被翩鴻接回昆陵,那時的她十分嬌弱,翩鴻雖不承認,但任誰看來,那都是個先天不足的孩子。別說繼承龍技,便是武學天賦恐怕也沒有多少。」
傾夜微微一震,追問道︰「那時的她看起來是先天不足麼?」
星城恪道︰「翩鴻不曾對您說?」
傾夜搖了搖頭,她記得三師父只是不住地強調自己女兒有多麼可愛、多麼聰慧、多麼漂亮。
「請問,在錦瑟周歲之前,您可曾探查過她的元波?」
星城恪臉色微變,流露出些許赧色,道︰「用內力對那麼小的孩子探查元波,實在有些殘酷。不過……我的確瞞著翩鴻,探查過一次。」
「結果如何?她有靈力麼?」
星城恪搖了搖頭,道︰「好像一絲也沒有。不過,那孩子身體太弱,我不敢探查太久。可即便如此,我也基本可以斷定,她的通靈獸永遠都不會現身了。只有翩鴻總是抱著一線希望,前幾日他還說,或許錦瑟的靈力只是太微弱了……」
傾夜打斷道︰「在那之前,可有什麼人接近過錦瑟?」
星城恪連忙搖頭,道︰「她雖然是私生子,也畢竟有我的血緣,我絕不可能讓人傷到她分毫。君上,您為何問起這些,可是翩鴻在您面前說了什麼?」說到這,他忽然嘆了口氣,神色間流露出悲涼,「翩鴻是龍族霸王,我本將一切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可惜,他卻一再令我失望……可是,我已經答允了他與空逝水的婚事,也允許錦瑟回到昆陵,莫非他還要為那個弱小的孩子強求一個‘星城’的姓氏麼?」
傾夜正在思索著什麼,被星城恪一問,回過神來,道︰「錦瑟雖不是強武型體質,卻在馴獸術上有著驚人的天賦。她不是弱小的孩子。」
星城恪道︰「我听說了,她降伏了邪獸太陰女圭女圭。不過,那時她好像借助了君上的鎮魂香。」
傾夜道︰「但她降伏太陰女圭女圭之後,達到的境界為‘同調’。在那之後,即使不再借助鎮魂香,她也能迅速與馴獸締結契約,以‘同調’對馴獸進行控制。」
听到這,星城恪等人不由大為一震,紛紛道︰「‘同調’為通靈者與通靈獸獨有的連結方式,馴獸師怎麼可能與馴獸達成同調?而且,還不止是對一種馴獸?」
傾夜道︰「錦瑟可以輕易奪取他人馴獸的御使權,甚至連尸巫的靈使也能強行控制。前幾日,她甚至操控炎蛟起舞。而神獸水麒麟則是自願認她為主人。」
星城恪等人早看見了水麒麟,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它已經認了錦瑟為主人。到這時,他們忘了該對錦瑟輕視憐憫,還是刮目相看,滿腦子都被驚訝填滿。
「君上,您所說的可都是真的?」一位長老顫聲問道。
「若當真如此,她很可能繼承了些許星城氏的能力,倒不如再探測一次她的元波。」另一個長老提議。
星城恪立即點了點頭︰「也許是靈力比較弱而已。」
「不論強弱,只要證明有龍魄,那孩子便可冠以‘星城’這個姓氏,翩鴻定會為之欣喜。」又一個長老道。
傾夜望著眾人,只淡淡說了一句︰「不必再檢查她的靈力。」
星城恪面露驚異,問︰「為什麼?她若想在昆陵立足,有必要向族人,尤其是同輩,證明自己血統的純度。」
傾夜道︰「她是強是弱,不是以她體內流著幾成龍族的血液來衡量。星城一族都知道,十八年前有一個因為弱小而被趕出昆陵的半血之子。今日我要她重回故地,一是讓她拜見父母尊長,二是表明她無需躲避族人的目光偷生。至于她的族人如何看待她的血統,那並不重要。因為星城錦瑟就是那個獨一無二的星城錦瑟。」
星城恪道︰「結界之外以強者為尊,我星城一族更是如此。莫說太陰女圭女圭之流的邪獸,便是那只年幼的神獸水麒麟,也絕非通靈獸的對手。我既然容許她留在昆陵,自然希望她能名正言順地冠以‘星城’這個姓氏。否則,時日久了,她未必受得了同輩們的眼光。」
「她不會在昆陵居住很久。」傾夜堅定地道。
星城恪一怔,道︰「那可是翩鴻一直以來的願望。」
傾夜神色淡然︰「過幾天,我便帶她離開。」
星城恪不解︰「您?您要帶她去哪里?」
「隨便哪里。」傾夜悠悠道,目光飄向別處,唇角忍不住微挑,暗暗道︰我是她的暗主,自然是我去哪里,她便跟去哪里——
「我是她的母親,自然是我去哪里,女兒便跟我去哪里。」在星城翩鴻的家中,空逝水一邊撫模錦瑟的頭發,一邊微笑道。
星城翩鴻與傾夜異口同聲︰「不住昆陵了麼?」
空逝水詫異地望著他們師徒倆,唇角一挑,漫聲道︰「我空逝水的女兒,豈能在昆陵這種地方受人冷落?外面海闊天空,哪里不能稱王稱霸?」
星城翩鴻道︰「逝水,你已經讓出了東海海盜王之位,怎麼又想稱王稱霸了?安享晚年不好麼?」
空逝水眉梢一挑,慵懶道︰「你說安享什麼來著?」
星城翩鴻連忙捂住嘴,嗚嗚道︰「口誤,口誤。」
空逝水淡淡一笑,轉而看向傾夜,招手道︰「小夜,到師母這里來。」
此處雖無外人,傾夜仍是感到一絲不適應,眼楮向星城翩鴻瞥了一瞥。
星城翩鴻扇了扇手,示意她快過去。
傾夜便走到空逝水面前,卻怎麼也不能喚出「師母」那兩個字。
空逝水一手攬著錦瑟,另一只手把傾夜拉到自己另一邊坐下,慈愛地撫了撫她的臉蛋,道︰「好孩子,這十八年來幸虧有你照顧你師妹,真乖。」
傾夜很不習慣別人觸踫自己,下意識地躲開空逝水的手,驀然一臉嚴肅地問道︰「空逝水,你打算帶錦瑟去往何處?」
星城翩鴻大驚失色,忙教訓道︰「你這孩子,叫師母!」
傾夜轉過頭來,無辜地望著三師父,漠然道︰「我比她年長七十四歲。」
「她是為師的內人,快叫師母!小夜,听話。」到最後,星城翩鴻的語氣幾乎帶著懇求。
傾夜一臉傲色,儼然的寧死不屈。
空逝水溫和一笑,對星城翩鴻柔聲道︰「別難為孩子。不論叫什麼,都是個稱呼罷了。這孩子的確年長我許多,我看,我應該叫她姑姑。」說完,行雲流水地轉向錦瑟,溫良賢淑地道︰「女兒,快叫她姑姥姥。」
話音未落,傾夜忽然揪住空逝水的衣角,乖巧無比地喚了一聲︰「師母。」
「乖。」空逝水悠悠道,慈愛地撫模傾夜的腦袋,對星城翩鴻道,「多柔順的孩子,夫君之前為何千叮萬囑要我多擔待她呢?」
星城翩鴻扯了扯嘴角,干笑道︰「你們姊妹兩個如此投緣,我心甚慰。」
「姊妹?誰姊誰妹?」空逝水溫柔地問。
星城翩鴻趕緊再次捂住嘴︰「口誤,口誤。」
空逝水道︰「她既然喚了我一聲師母,你就當稱呼我們母女才對。」緊接著,仿佛靈光乍現一般,笑生雙靨,「不如,我們就此認個干女兒好了。」
傾夜豁然站起。
空逝水目露詫異,神色慈祥︰「好孩子,你怎麼了?」
傾夜神情緊張,無以應對。
星城翩鴻忙替徒弟解圍,道︰「逝水,這便使不得了。小夜不僅是武林至尊江湖筆,更是凡界之主,怎能認你做干娘?」
空逝水黯然神傷,轉過身去輕撫錦瑟的肩膀,道︰「我倒沒有想那麼多,只是覺得小夜看起來就跟小女一樣年歲,而她師姐妹間又情誼深厚。若是這兩個孩子能更親近一步,豈不美哉?」
星城翩鴻道︰「已經是師姐妹了,還能比這更親近麼?」
空逝水道︰「去掉一個‘師’字,當然就更親近咯。以後她們姐妹同吃同住,同行同寢,就像親姐妹一樣,永不分離,該多好?」
星城翩鴻正在頭痛,忽覺鼻端一陣甜香飄來,不由詫異道︰「小夜,你歡喜什麼?」
傾夜一臉肅然,淡然道︰「我幾時歡喜了?」
星城翩鴻道︰「你香成這樣,還說不歡喜。唔,看來你是答應了。如此對為師來說,倒是個意外驚喜。好孩子,你這便磕個頭,從此對你師母改口叫母親罷。」
傾夜還未反應過來,已經被師父按著腦袋磕下頭去。
空逝水欣慰一笑︰「哎呀,今日一下子就有了兩個女兒,可喜可賀。小夜啊,從今以後,你與錦瑟便是平輩了哦。」
星城翩鴻笑道︰「她們兩個從來都是平輩。」
「誰說的從來?」空逝水搖了搖頭,溫聲道︰「小夜,以後可不許再讓錦瑟叫你主人咯。」
星城翩鴻臉色驟變︰「什麼?」
傾夜也是陡然一身冷汗,下意識地後退幾步。
「小夜,說,這十八年來,你可曾欺負過你妹妹?」星城翩鴻嚴厲道。
「沒、沒有。」傾夜顫聲。
空逝水賢淑一笑,道︰「小夜想跟錦瑟多親多近,所以與她締結了永不分離的暗士契約呢。」
星城翩鴻眉毛挑起老高︰「小夜,你竟然做了錦瑟的暗主?怎麼不跟師父講?」
傾夜慌忙道︰「沒、沒來得及。」
空逝水微微一笑︰「這種小事,講不講有什麼關系?對了,琉璃城中賭博三日,在那里發生的一切,我在你們來之前也都已經知道了。」
星城翩鴻茫然道︰「逝水,你怎麼會知道?你知道了又怎麼不告訴我?」
空逝水輕描淡寫道︰「都是些不足掛齒的小事。」
星城翩鴻還在為傾夜與錦瑟的暗士契約耿耿于懷,正要繼續質問傾夜,卻見她听了空逝水一番話之後,臉頰突然紅得像熟透的桃子。
「小夜,你怎麼了?發燒了麼?」星城翩鴻從沒見過傾夜的臉紅成這樣,擔憂的心情立刻多過了興師問罪的心情。
「不熱。不、熱,很熱。」傾夜語無倫次,她被空逝水這樣一乍,也猜不透她到底知道了什麼,不知道什麼。
錦瑟一直默默望著傾夜,神色也是幾度變幻,此刻見傾夜面紅耳赤、張皇失措,不由心頭一軟,忙掙開母親,沖到傾夜面前,道︰「母親,您別再欺負她了。」
空逝水聳了聳肩,嘆道︰「為娘對你們姐妹二人皆是一般疼愛,你怎麼說為娘欺負她?」
錦瑟道︰「小夜兒都結巴了,您還說沒欺負她?」
傾夜站在錦瑟身後,頓時有了底氣,忽地想起空逝水先前的話語,一點兒也不結巴地問道︰「母親,您打算帶錦瑟去往何處?」
空逝水道︰「東海已經讓給了蕭姑娘,北海太冷,西海太遠,大概會先去南海瞧瞧罷。南王趁我不在時打過琉璃城的主意,我需教給他一些道理。」
傾夜道︰「您知道現任東王的真名姓?」
空逝水道︰「她只告訴我她姓蕭。怎麼,你也好奇她的名字?」
傾夜搖了搖頭,不自覺地望了錦瑟一眼。
空逝水順著傾夜的目光望去,發現錦瑟的神色微變,似乎有些哀傷。星城翩鴻卻未發覺。
空逝水斂了笑容,眼中流露出銳光︰「小夜,你與蕭姑娘是舊識麼?」
傾夜沒有猶豫地點了點頭。
空逝水直直望了傾夜片刻,目光緩緩移開,卻沒有再問什麼。
錦瑟道︰「母親與蕭姚有交情麼?」
空逝水也沒有猶豫地點了點頭,沉聲道︰「我想,我們算是朋友。」
星城翩鴻道︰「你明明告訴她不要打擾水月宮上的人,她卻為了那只海霸發起了無忌賭博。若不是你的阻攔,我在那賭博發生之前就見到女兒了,豈能有後面的險象環生?」
空逝水淡淡道︰「我的女兒沒那麼嬌氣,到了家門口還需要父母去接。不過……」她忽然眉宇微蹙,姣好的面容竟隱含一股殺氣,「蕭姑娘傷了我的女兒,實在令我很不高興。」
星城翩鴻一驚︰「她傷了錦瑟?你怎麼連這也不告訴我?」
「嗯。」空逝水慵懶地道,「免得你大驚小怪。」
傾夜道︰「蕭姚向寒冰發起了爭奪海殤之角的賭約,你也知道了麼?」
空逝水見傾夜又稱呼自己為「你」,淡淡一笑,道︰「女兒,你還有所不知,就在一天前,蕭姑娘已經正式向北海發出了決戰書。那不再是什麼賭博,而是戰死方休的對決。看來寒冰是徹底激怒了她。」說到這,她忽然決定改變先前的主意,斬釘截鐵道︰「不去南海了。」
傾夜道︰「你要去北海?」
空逝水點了點頭︰「蕭姑娘與別人決戰,作為她的朋友豈能袖手旁觀?此外,我也有些朋友間的賬,要與她清算清算。」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如果方便的話,請用電腦訂閱vip章節好咩?
這個對讀者來說沒有區別,對作者有好處。
當然,如果不方便的話,就請隨意用電腦還是用手機,不要特意麻煩。
先謝謝啦,捂臉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