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蓮宮,池亭。
「花傾夜認了空逝水做義母?!」玲瓏的聲音如銀鈴般乍響,這讓剛巧立在她身旁的西風不禁皺起眉頭,揉了揉耳朵。
在場眾人雖不像玲瓏那樣夸張,也都無不驚訝。
空逝水左右各攜愛女,笑吟吟道︰「小夜自幼隨我夫君讀書習武,我夫君早將她視若己出。玲瓏船長因何這般驚奇?」
「空姑娘,」玲瓏快人快語,「花傾夜比你年長多了,讓她叫你娘,她該多麼難為情。」
空逝水道︰「在下非是長生者,心態自然與你們真龍族不同。如今見到錦瑟和小夜,我夫婦對她二人都是同樣的喜歡,一並作為女兒,有何不妥?」
玉良輕輕一笑,替老友解圍︰「玲瓏船長無需奇怪,在下年長空逝水一百四十歲,卻也要尊稱她一聲嫂夫人呢。而且,常言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星城太傅與殿下師生情誼深厚,如今成為父女,也算水到渠成。」
星城翩鴻感激地望了玉良一眼,轉而道︰「玉賢弟從今以後莫再叫她殿下了,小夜早已不是公主,更無心問鼎皇權。你直呼她名字便可,我也只想自家的孩子能平安自在地度過余生。」
玉良面帶笑容,點頭稱是,心中卻難免想起亡妻夙沙行芷,沉郁難抑。
心情感傷的並不止玉良一個人。
玉樓、伊心慈等人看到錦瑟闔家團圓,在替摯友高興之余,都難免為自己感到傷悲。但玉樓和伊心慈一個生性穩重,一個靦腆含蓄,兩人的傷感都不十分明顯,只有玉良才會注意到兒子神色里流露的苦澀。
雪千尋卻不同。她的喜怒哀愁皆形于表,從看到空逝水開始,眼里便是熾烈烈的羨慕。雪千尋幼時孤寂,從未體會過父慈母愛。沒見到空逝水時,她還無甚感觸,如今見到空逝水和錦瑟,竟然幾度眼圈泛紅,險些就忍不住哭出來。
每當雪千尋向往地看著空逝水看到兩眼發直時,西風便會引她說話,逗她發笑。
為父者心細。玉良對兒子和佷女的反應都十分理解,唯獨對淡定得幾近冷漠的女兒莫名其妙。表面看來,西風總能不著痕跡地驅散雪千尋心頭的憂傷,將閑談轉移到輕松愉悅的話題中去。但玉良偏就最心疼這個冷靜得如同冰封湖泊的女兒——他為她那不可捉模的內心掛懷,為她吉凶未卜的命運擔憂。
因有西風巧妙引導,眾人閑坐蓮池華亭之中,氣氛滿是喜悅。
星城翩鴻夫婦見到冥兒,自然要問她的來歷。此處無甚外人,傾夜便將冥兒的身份告知他們。談到冥界之主為何來到陽界時,冥兒開始緘口不答,表示那是一個非常重大的秘密,她只能告訴她的隨從,而既然西風不肯做她的隨從,那麼她便誰也不告訴,免得天機泄露。
何其雅自告奮勇,聲稱他對那個秘密略知一二,無奈還沒等他開口,就被冥兒一個絕命追殺的眼刀給瞪了回去。
西風對于做冥王的隨從毫無興致,對冥王宣稱的大秘密更不在意,因此連一個字也沒追問。冥兒略感失望,但神色卻更趾高氣昂。
玲瓏一旦听說有什麼天機,便會精神抖擻,追問不休。若不是得知做冥王的隨從必須死掉才行,玲瓏恨不得當場便與冥王簽訂賣身契。
冥兒被玲瓏問得急了,陡然釋放一股「死神恐嚇」的殺氣,把毫無防備的玲瓏震得坐倒在地。玲瓏這才知道死神就是死神,其「威嚴」果真不容小覷。
玲瓏被冥兒震懾之時,懷里的紫鸞蛋滾了出去。眼看便要滾落蓮池,錦瑟身法敏捷,將紫鸞蛋從亭台邊緣拾了回來。
「玲瓏,好幾天前你便說紫鸞要孵化了,怎麼到現在還無動靜?」錦瑟微微彎腰,笑問玲瓏。
玲瓏索性坐在地上專注地掐指運算起來,算了半晌,兀自頻頻點頭,道︰「沒錯沒錯,這顆蛋,今天就能孵化了。」
西風道︰「從昨天開始,你就始終抱著紫鸞蛋不放,莫不是有什麼陰謀?」
玲瓏道︰「這顆蛋我愛護了好幾年,真可謂情同母子。如今輸給了你們,在它出世前讓我多抱抱還不行麼?」
雪千尋道︰「你再這樣抱下去,就變成孵蛋的母雞了。」
玲瓏搖頭晃腦︰「母雞就母雞唄,為了我心愛的紫鸞蛋,值得。」
玉樓笑了笑︰「玲瓏船長真是重情重義。」
玲瓏驕傲道︰「那自然。」
星城翩鴻納悶地看了看眾人,問︰「怎麼、你們都不知道嗎?」
眾人齊問︰「知道什麼?」
「這顆紫鸞蛋是誰的?」星城翩鴻又問。
伊心慈道︰「想著是給錦瑟的,因為除了她,我們誰都降伏不了神鳥。」
「難道玉賢弟也不知道?」星城翩鴻難以置信地看著玉良。
玉良一臉茫然︰「這紫鸞蛋還有什麼玄機嗎?」
這時候,只見玲瓏突然奪過錦瑟手中的紫鸞蛋,隨即隱匿了身形,一下子逃得無影無蹤。星城翩鴻忙叫一聲「快追」,可是連他自己也一時判斷不出玲瓏逃向了哪里。
「這個玲瓏,竟然連靈子場也隱匿了!」玉良道。
空逝水道︰「不愧是虛影龍族的霸王,我也感知不到她的氣場。」
「傾夜也不見了。」西風淡淡道。
星城翩鴻奇道︰「小夜什麼時候追出去的?」傾夜先前一直站在他身旁,方才他卻連一絲響動也未感覺到。
說話間,忽听一聲獸吼,水麒麟從遠處假山後躍了出來,朝著一個方向努鼻子。
錦瑟道︰「在那。」說完,拔足趕過去。
眾人跟著水麒麟追到一處花圃,遠遠地看見傾夜一手托著紫鸞蛋,另一只手扼住玲瓏的手腕,兩人正在對話。
「大人,大人,手斷了,真要斷了。」玲瓏可憐兮兮地哀求。
傾夜便將玲瓏放開。
「大人,你厲害,我服了。」玲瓏很爽快地認輸。
「你跑什麼?」傾夜問。
玲瓏忸忸怩怩道︰「就算你抓不到我,跑掉後我還是會回來的,真的。」
三言兩語的功夫,眾人趕到近前。
「這東西到底有何稀奇?」傾夜轉著手里的紫鸞蛋,忍不住翻來覆去地捏了一遍。
「不要捏,不能捏!」玲瓏叫道。
傾夜淡淡瞥了她一眼,改用手指彈。
玲瓏驚恐地捂住自己的臉︰「別彈啦,大人!」
忽然,只听 嚓一聲輕響,那顆紫鸞蛋在傾夜指端裂開一道縫隙。玲瓏徹底絕望了。
還未等眾人反應過來,只見一道紫光自蛋殼縫隙中射出,緊接著蛋殼一裂到底,從中躍出一只被紫光環繞的雛鳥來。
雛鳥破殼之後,一頭扎進傾夜懷里,仰起頭來,清脆響亮地喚了一聲︰「娘親!」
「就是這樣。」星城翩鴻對眾人淡然解釋,「紫鸞會在破殼之後認它見到的第一個生物為母親。」
玲瓏羨慕得肝腸寸斷,傾夜卻一抖手,將雛鳥丟了出去,仿佛避之唯恐不及。
星城翩鴻太了解自己的徒弟,及時接住雛鳥,輕輕放在地上。紫光淡去,幼紫鸞在眾目睽睽之下顯露了真面目。新破殼的紫鸞便有成年鴿子般大小,身上長著稀稀疏疏的灰白絨毛,長短不齊,東倒西歪,還有幾撮打著卷。
——人們一時失語,因為他們都覺得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更難看的鳥了。
「小女能否降伏紫鸞還是後話,從現在起,紫鸞可就唯小夜之命是從了。」星城翩鴻笑得格外慈祥。
有人驚,有人樂,有人惋惜,有人好奇。唯獨傾夜面無表情,嚴肅而嫌棄地望著那只丑陋的小鳥。
紫鸞認準了母親,百折不撓地向傾夜撲去。傾夜一再將它擋開,輕輕地拋到遠處,而紫鸞則是越挫越勇。
星城翩鴻朗笑道︰「小夜,玲瓏籌謀良久也沒能做成紫鸞的母親,你倒是陰差陽錯地與它結緣。趕快給你的女圭女圭取個名字罷。」
紫鸞听得懂人言,忙撲稜單薄的翅膀,半飛半跳地湊到傾夜腳下,女乃聲女乃氣道︰「娘親,給女兒取個名字嘛。」
傾夜無情地道︰「誰管你。」
紫鸞歡喜地跳躍起來︰「謝謝娘,從此我就叫誰管你。」
傾夜轉過身去,不理睬。
玲瓏淚汪汪地看著傾夜,滿是指責地語氣︰「花傾夜,你這做娘的太狠心了,你女兒在你腳下巴巴地叫你,你都不應!」
傾夜仿佛心意已決,不論玲瓏說什麼,都無動于衷。最後,干脆拂袖而去。
冥兒對紫鸞好奇極了,蹲下來道︰「禿頭鳥,來,到娘這里來。」一壁說著,一壁張開慈母般的懷抱。
星城翩鴻叫了一聲︰「小心。」
最後一個字還未落下,只見小紫鸞突然一躍而起,一喙叨在冥兒胳膊上,把冥兒疼得大叫。
「你是假的,休要騙我。我找我娘親去!」小紫鸞從冥兒膝上躍下,大搖大擺地走了開去。
「西風——!」冥兒起身,一頭扎進西風肩頭,「疼!」
星城翩鴻苦笑道︰「紫鸞智慧高,性情傲,哪怕是冥兒也騙不了她的。」
若在往常,冥兒撲向西風時,西風總會敏捷地躲開,轉而拎起她的腰帶,將她提在半空,絕不會讓她的雙手踫到自己。然而這一次,西風卻似可憐起淚汪汪的冥兒,不僅沒有閃開,還在她背上輕輕拍了拍,溫聲道︰「下次小心。」
雪千尋便在西風面前晃來晃去,可是半晌也不見冥兒離開西風肩頭,只得上去撫了撫冥兒肩頭,道︰「冥兒,給我看看傷得重不重,要不要讓小伊姐姐給你上些藥呢?」
冥兒感激涕零︰「雪千尋,你對我最忠心了。」乖乖松開西風,找伊心慈看傷。
西風看著雪千尋,唇角隱約一挑。
當晚。宴後。
傾夜仍然不理小紫鸞。小紫鸞一片赤子之心,聲聲喚著娘親,傾夜走到哪,它便跟到哪。傾夜沒有法子,提氣一掠,飛得無影無蹤。
小紫鸞還不會飛,歪歪扭扭又跑又跳地追。
冥兒吃了虧,再也不敢湊上前去。
玲瓏捶胸頓足,滿腔殷切地喚道︰「好孩子,你忘了一直以來是誰抱著你麼?快到我這里來!」
小紫鸞被玲瓏喚住,停下腳步轉頭看她。
玲瓏的笑容分外和藹︰「好鳥兒,想起母親的聲音了麼?」
小紫鸞帶上助跑,一下子飛躍到玲瓏肩頭,旋即揚起禿毛短翅,狠狠扇了玲瓏一巴掌。
「小黑妞,勿要戲耍于我!」小紫鸞傲然斥道,輕盈躍到地面,揚長而去。
冥兒湊上來看了看玲瓏紅腫的臉頰,目露同情。
空逝水微微一笑,悠然道︰「听聞紫鸞乃是猛禽中之猛禽,果然名不虛傳。小小雛鳥的一掌,竟連玲瓏船長也躲不過。」
屋外。
小紫鸞怎麼也找不到傾夜的身影,忍不住棲在假山洞窟中啜泣起來。它年紀幼小,喉嗓未開,那啼哭之聲雖然微弱,卻可謂驚天地泣鬼神,令人聞之喪膽。
便在小紫鸞自憐自艾之時,假山後傳來踏步之聲。
「誰?」小紫鸞暴躁地喊了一聲。
「是我。」一個稚氣未月兌的聲音傳來,緊接著小紫鸞看到一顆碩大的藍腦袋。
「水麒麟?你來做什麼?」
「你在哭麼?」水麒麟貼心地問。
「嗯。娘親不要我,我難過。」小紫鸞說著,更覺傷心。
「呲毛鳥……」
「別叫我呲毛鳥!我有名字,我叫誰管你!」小紫鸞不滿地更正。
「好好好。誰管你,莫傷心。你娘雖不要你,但是你可以認一位主人啊,一定會比你娘更疼你……」
作者有話要說︰自己任命為瑟瑟動物王宮大內總管的水麒麟,特別的盡職盡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