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縷煙塵升上高空,慢慢地消散殆盡,天空恢復了純淨的深藍。
山火終于熄滅,黎明將至。
自從回到北王府,何其殊便**于欄畔一動也不動地望著那個曾是桃源仙境的峽谷,盡管彼處早已人去谷空,只剩一片慘不忍睹的狼藉。
方才那一場碾壓式的戰斗,令何其殊至今心有余悸。十數載所向披靡的鐵馬生涯,讓他快要忘記失敗的滋味,而那位曾經身敗名裂的前朝皇儲,卻在這種最出乎意料的情況下,不僅讓他領教了何謂「一敗涂地」,更迫使他狠狠回想起何謂「恐懼」。
「花傾夜……南宮清便是花傾夜……」何其殊沉聲喃喃,手指不由自主地扣緊冰涼的欄桿,驀地,一股強猛的靈力自他指尖激出,化為白熾的火焰,將那兒臂粗細的木質橫欄燒成灰燼。而這一過程,僅有一瞬的時間。
「嘶……」何其殊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剛剛這一發力,令他的傷處再度流血,劇痛鑽心。「只憑純武技來戰斗麼?」何其殊後怕的同時又帶著滿心的不甘,默思道,「她都不需要召喚最得心應手的兵器——行尸!然,提起行尸的話,卻未想到那個貌似盲人的東王也是一名尸巫。莫說江湖筆花傾夜,便是對這水靈龍的實力,也是遠遠低估了。倘若花傾夜不及時出手,火山噴發再加上邪靈聚集,我與東王的對決,怕是要以同歸于盡告終罷……」
與此同時,在北王何其殊安排給花傾夜等人的居所——
「毫無疑問,何其殊是中了寒冰的圈套,受了他的蠱惑,這才嚴重低估了東王的實力。」玉樓一邊踏入院門,一邊咬定地道。
與其同行的何其雅十分贊同︰「憑二哥的地位,不可能親自接受有太大風險的戰書,因為他身邊已經有太多的高手了。」
由于腳步急促,兩句話的功夫他們已經到了外廳,正好看見西風、雪千尋和伊心慈立在當間,仿佛也是剛落腳的樣子。
「莊王到底不滿足于內陸的權利,計劃染指新世界了罷?這一戰,想必是為了給自己在新世界立威。」伊心慈听到了兩人先前的對話。
玉樓道︰「可惜他白白做了替寒冰去迎敵的刀劍。」
何其雅低聲嘆道︰「江湖筆一出手,二哥委實丟了半條命,恐怕楚老先生也不可能讓他很快復原了。不過,總也好過跟東王死戰到底罷。」
雪千尋見何其雅也跟了回來,上前問道︰「他都傷成那樣,你竟然又回來。我問你,何其殊今年多少歲了?」
何其雅一時不明白雪千尋的邏輯,略微一怔,但並無遲疑地答道︰「剛過了而立。」
「果真是三十一麼?」雪千尋蹙眉確認了一遍,隨即又問︰「你跟何其殊相差未足十二歲,你和他是不是兄弟?」
「……」何其雅沉默。
對此疑惑,西風、玉樓和伊心慈早也想到過,因為何其雅沒有主動提起,他們便都不問,唯有雪千尋出口無忌。
西風接過話道︰「听說在列王紛爭的年月,何家素來自稱不是龍族。那時候百姓擔心逆襲派的龍族執掌天下以後,會去解除鎮壓結界,令凡人淪為下等民族,所以才格外擁護幾個普通血統的王。何家成功隱瞞了自己的種族,竟成為列王中之黑馬,一舉奪得了帝位。」
玉樓感慨道︰「你們何氏可真是審慎嚴謹啊。難怪皇家會對御龍符的線索如此敏感,應是也想解除鎮壓結界罷?」
在場者都明白,何其雅的死是引發「屠魔令」的最終導火索,而「得御龍符者得天下」的傳說才是皇家對夙沙氏最深的芥蒂。如今他們都已知道,那句話是龍吻借寒冰之口蠱惑天下的謊言,而舒月影的夢晶里又有「御龍符可以解除鎮壓結界」的訊息,由此可見,何其殊答應與龍吻結盟,必定也和「御龍符」息息相關。至于龍吻究竟對何其殊說了多少實話、何其殊又對龍吻隱瞞了多少內情、兩者是為共存共榮還是互相利用……這些卻都暫時不得而知了。
伊心慈見話題既然打開,也不再隱藏憋了許久的質問︰「原來你們三兄弟皆是異母所生,從前倒只知道皇帝和你們兩個並非一女乃同胞。」
何其雅面露苦澀,輕輕道︰「二兄為真龍族,我……也是如今才知道。」
伊心慈大為震驚。
雪千尋則顯得早在意料之中,盯著何其雅問︰「所以你才不願和他相見麼?」
何其雅被一向敬愛的兄長們欺騙,他害怕那其中的原因會令自己無法接受。見雪千尋猜透自己心思,他也只有回以淒苦一笑,道︰「我自幼便被告知與二兄是一女乃同胞,而長兄的母親則在很多年前便亡故了。如今看來,我不過是‘父親’用以隱瞞二兄是真龍族的工具罷了。二兄的母親並非我的生母,而我真正的母親,很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甚至……我的生身父親,也不是那個名叫‘何焰’的人。」
听到這番話,伊心慈不免為之所動,喉頭發緊,卻不知該如何寬慰何其雅。
雪千尋不失時機地道︰「既然你跟何其殊不是親兄弟,那麼我可不可以……」
「不要!」何其雅已經猜出雪千尋要問什麼,忙道,「兩位兄長從來待我深厚……」
「我曉得了,你莫擔心。」雪千尋正色安慰何其雅,然後又很不講情面地補充道︰「你為他們求情,是盡你的仁義。你曾經無辜慘死,實在是我雪千尋對不住你,既然你說要用這一點來扯平,雪千尋就將從前的恩怨一筆勾銷。往後,他不犯我,自然最好;可是他若對我身邊的人不利,我卻再也不會忍讓半分。」
何其雅只能點頭,心中卻更加黯然。何其殊……以他的身份和立場,有可能不再傷害雪千尋這些人嗎?
伊心慈關切地問︰「何其雅,你未來有何打算?」
沒等何其雅回答,雪千尋道︰「這不是問題,何其雅若是願意,我們永遠都是好同伴,待到生活安穩那一日,我們就一起周游天下,想去哪玩便去哪玩,豈不妙哉?」
何其雅原本萬念俱灰,見雪千尋這樣理所當然地憧憬著未來,神色間滿是磊落率意,不禁為自己的悲觀失落赧顏,心緒也跟著開朗起來。
談好了這些問題,雪千尋仿佛終于落定了懸于心中的顧慮,流露出松弛的神色,轉而向門外張望起來,道︰「他們怎麼還沒回來呢,難道要找這麼久?」
話音剛落,便听一陣輕而快的腳步聲,有人踩著輕功飛掠進來,正是玉良。
「怎麼樣,回來了嗎?」玉良問。
雪千尋等人搖了搖頭。
又過一會兒,星城翩鴻夫婦帶著冥兒一起出現,進門便問︰「回來了嗎?」
玉良跟著一起搖頭。
空逝水眉頭皺起來。
「怎麼回事?女兒為何不打一聲招呼便走了?」星城翩鴻滿臉詫異和擔憂。
空逝水沉吟不語,眼楮期盼地盯著門外。
雪千尋等人頓時揪起了心,意識到這件事或許沒有原想的那麼簡單。
玉良道︰「記得傾夜宣布這場對決為平手的時候錦瑟還在,怎麼眨眼的功夫她便不見了呢?」
伊心慈道︰「水麒麟也跟著錦瑟一同離去的,或許,她只是想一個人隨處走走。」
星城翩鴻心急如焚地道︰「此島天寒地凍,唯一一處好地方也成了焦炭,女兒有什麼好轉的呢?再說,為什麼非得一個人不聲不響地走開?」
「小夜回來過沒有?」空逝水問。
先到的幾位一齊搖頭。
「也許,是跟小夜在一起罷。」空逝水聲音有些低沉,似乎有種說不出的慨嘆。
雪千尋緊張的神色立刻緩和下來,恍然大悟地道︰「沒錯,說不定她們在一起呢。」
玉樓用解勸的口吻加以肯定︰「憑傾夜的能力,要在島上找到錦瑟絕非難事,瞧她也沒有回來,兩人必定正在一起呢。」
伊心慈頻頻點頭。何其雅也表示贊同。
「唔?她倆在一起玩什麼好玩的呢?怎麼還不肯回來?」冥兒眨著眼楮問。
玉良旁觀者清,加之有了自家女兒的例子,對傾夜和錦瑟之間的情愫早有猜測,便輕輕一笑,道︰「冥兒,你還不懂。」
唯有西風不曾開口。
星城翩鴻雖有不解,見眾人都這麼肯定,便也略微放下心來。但所有人都暫且無心做別的事,不約而同地待在原地靜靜等候。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大約過了兩盞茶的功夫,一只紫色鳥影閃進窗來,隨即傾夜飛掠進門。每個人都盯著傾夜的周圍,卻意外而失望地發現沒有錦瑟。
空逝水面容失色︰「小夜,你沒跟她在一起?」
傾夜也是臉色蒼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我沒找到。她沒有回來麼?」
這時候,所有人都不再懷疑事態的嚴重。
一向冷靜的空逝水開始嘀咕︰「我早該知道她會難受……莫非是賭氣了?心碎了?……這孩子,怎麼也不跟母親說一聲……」
星城翩鴻一頭霧水,想問妻子到底在說什麼,空逝水卻一把抓住傾夜的手,急急道︰「小夜,小夜……」最後終于咽下心中的責備,只有搖頭化為一聲嘆息,「事到如今,我又能責備你什麼呢?明明最希望你能給她一個短痛的啊!所以說,今天這點小事又算做什麼呢?」
「逝水,到底怎麼回事?」聯想起傾夜先前的幾番言辭和表現,星城翩鴻終于猜測到那個可怕的情形——那個連他做夢都不敢夢見的情形,此刻見到妻子的反應,任他不願相信也不得不相信了,當即轉向傾夜,厲聲道︰「小夜,莫非你真教壞了她?!你!你怎麼能對她……」星城翩鴻臉色鐵青,幾乎便有痛打傾夜的沖動,可是最後終究沒有落下那一掌,只是苦嘆,「小夜!好徒兒!你怎麼可以讓我的女兒,跟那些女子一樣?」
「她跟別人不一樣。」傾夜重重道,「她跟任何人都不一樣。」說完,轉頭便要繼續去找,不料,門口卻早有一人擋住了她的去路。
「等一下。」西風攔住傾夜,「大家打算去哪里找?」
星城翩鴻道︰「哪怕把冰島翻過來!」
西風道︰「倘若只為一個人靜一靜,只要錦瑟不是刻意躲著大家,憑我們這麼多人的力量,現在早應該找到她了。」
玉良問︰「澈兒,你是說她在刻意躲著我們?」
「不,我是說她不是為了一個人靜一靜。」
傾夜臉色蒼白,訥訥問道︰「可是,她好像有些不高興。」
西風道︰「我所認識的錦瑟,不會因為吃醋而賭這麼大的氣。或許她會想稍微走動走動,但絕對不會任憑我們如此著急地到處找她。所以,現在可以確定,她是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