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師頤沒猜錯,許朝翔出面接受訊問,比較意外的是,他是只身前往警局報到,身旁未有律師陪同;想來已做好萬全準備,才能如此從容。
「今天是有兩起命案,要問你問題。」周師頤平聲開口。警局偵訊室,他與蘇隊長坐在許朝翔對面,兩人身旁分別坐著章孟藜和另名偵查佐,負責記錄。
「我知道。不過他們出事那兩天的行蹤我無法交代,因為時間太久了,我實在想不起來那兩晚我跟誰在一起。我知道你們的偵辦程序,前兩次通知未到是因為根本不關我事,我認為我不需要對這兩件事做什麼說明,想不到你們連傳票也寄來,我不出來澄清一下,好像就要被你們認定是心虛,所以我今日主動到案向檢警兩方說明。」許朝翔眼白較眼黑多,看人時透著幾分邪氣。
許是年紀輕輕選上議員,父親是立委又是縣長候選人,說起話來派頭十足,該說不知天高地厚,或是該用不可一世來形容這個議員?章孟藜瞄了他一眼,只覺這人非善類,或者該說,政客都一樣的嘴臉?
「許議員,請你說明一下你與這兩人的關系。」周師頤低首看著今早新送上的新事證。通聯紀錄,又查到了事發後,李、吳兩家與許朝翔互有連系。
「你們不是查到了嗎?兩個都是我高中同學,我跟他們交情不錯,後來我把底下的一些事業交給他們管理。」
「那麼,李偉生和吳宗奇兩人的交情應該也很好。」
「當然啊。」
周師頤與蘇隊長互看一眼,蘇隊長問︰「那為什麼他們兩家人說他們不熟?」
「很奇怪嗎?他們的交情不需要對家人交代吧?再說,這是他們兩家之間的事,跟我什麼關系?我怎麼會知道他們為什麼不熟?」
撇清、推托,完全可以預料。周師頤微揚唇,一抹諷笑。「許議員,兩起命案後,你分別與他們家人都有電話聯絡,你們聊什麼?」
「聊什麼?」許朝翔揚聲道︰「我的同學,幫我管理事業,他們遇上那種事,我不該向他們家人表達關切嗎?」
周師頤點頭。「那麼,他們主動聯系你又是為什麼?」
「保險啊。我是個很有良心的雇主啦,不管是Pub、釣蝦場,還是餐廳,我都幫我的員工保團險和意外險,他們問一下保險的事很正常吧。」許朝翔瞠瞪大眼珠子。
「唉唷,檢察官大人、警官大人,你們不會因為這樣就懷疑我故意設計這兩起命案然後詐保吧?」
周師頤微側過臉,快速看過螢幕上的筆錄內容,確定她跟得上進度,才接著開口︰「議員,你說案發這兩晚,你忘了你和誰在一起,你身邊秘書總會安排每日行程吧?」
「我就知道你會提這個。」許朝翔拿起一旁的公文袋,挪了過去。「我讓秘書把那兩天行程都打印出來了,上面都有主辦單位電話和聯絡人,歡迎查證。」
果然有備而來。章孟藜靠了過去,看向身旁老板手中那份資料。上頭列出每個行程,包含出席臨時會、飯局等;再細看,飯局幾乎都是跑一些婚喪場合,還有一場是福德宮的新爐主慶祝餐會。
周師頤再問︰「有目擊證人指出,你和兩名死者時常聚會、飲酒作樂,甚至找來傳播妹。既然你們交情這麼好,他們行蹤你多少應該了解,能說說嗎?」
許朝翔哈哈笑。「檢座,我確實常和他們兩人喝酒啦,不過他們行蹤我哪能掌握?店是我的,我白天忙公務,為人民為社會為這個國家盡心盡力,晚上還去店里關心一下,我很忙,哪里知道他們都在干嘛。」
「據我了解,李偉生會到店里看看,案發當晚,他也曾去過店里,你說你不知道他行蹤,店里的服務生應該知道吧?為什麼之前警方查李偉生那一晚最後行蹤時,你店里的服務生一致說不清楚?是不是你下命令要他們不能泄漏?」
「是啦,我要他們不管遇到誰去問話,都推說不知道就好。」許朝翔攤雙手。「檢座,你不能怪我,我店還要做生意,要是事情傳開了,說人是離開我店里之後消失的,我以後生意還要不要做啊!」
周師頤看了他一眼,再問幾個問題,偵訊結束。
一行人先後步出警局,守候多時的媒體擁上,包圍住許朝翔,章孟藜頭一回遇上這種場面,有些反應不過來。「我們……沒有通知記者吧?」
周師頤冷漠地看向那一頭正在回應記者的許朝翔,道︰「他找來的。」兩人正要從另一側離開,被眼尖的記者發現,握著錄音筆湊了過來。「檢座,請問今天為什麼傳訊許議員?」
一個過來了,其他的就像嗅見血腥的吸血鬼一樣,整群巴了上來。「檢座,許議員真的和這兩起命案有關連嗎?」
「剛剛許議員說他只是以證人身分出面說明,還說你們檢警搞錯偵——」
「為什麼現在還找不到凶手?是不是有什麼隱情?真的和許議員無關嗎?」
「檢座,說明一下好不好?」
數支麥克風、相機、攝影機在周遭晃動,去路被阻,周師頤淡定地拉住身側緊護胸前電腦的下屬,試圖往回走。幾名員警及時上前阻擋記者,但混亂間,仍听見「叩」一聲,章孟藜只覺額頭一痛,有什麼敲在額角。
她抬手搗住發疼的地方,尚不清楚狀況,人已被半拉半拖著走回警局。
「被打到哪?」周師頤松手,目光很自然落在她額角,那里微腫。
「我被打啊……」她恍悟地伸手,模模額角。只記得自己被他拉著走,莫名其妙就被什麼敲了一下。
「麥克風敲到的。」走在她前頭的他,側首打算交代她走快點,恰好捕捉到混亂中一支麥克風敲上她額頭的畫面。
「噢。」章孟藜只模著額角,感覺那里有點凸,有點痛。
「哪,給你,這專擦撞傷的,擦了可以消腫。」蘇隊長拎了條軟膏,他看看外頭情況,諷笑幾聲︰「外面有得演了,我看我開車送你們回去。」
「不用啦,這麼近……」揉著額角,她樂天地說。
「外面那些人一定是他發訊息找來的。他爸要選縣長,苦無機會曝光,這正好是他作秀的機會,不會那麼快結束。我車開到後面,從後門送你們回去,藥擦完就來找我。」蘇隊長踫了下周師頤肩背,從後頭離開。
周師頤旋開軟膏蓋,擠了些在指月復,低首盯著面前那張臉。「站好。」
「我可以自己擦的……」她瞄一眼他指月復上的透明藥膏。
「電腦拿好,不要掉了。」他不理會她的話,抬起手,輕輕撥開她劉海,指尖往紅腫處一抹,慢慢推散軟膏。
「沒見過像你這麼笨的書記官,不會護駕就算了,自己先挨一棒,還得我拉著你跑。」他沉著臉說話,帶出的氣流拂過她面上,暖暖癢癢,她心跳紊促,只垂臉掩飾此刻的心慌;她視線落在他西服里面那件干淨的白襯衣上。
這角度他不好推藥膏,指尖往她下巴一捏,輕抬起她臉緣,她被迫對上他視線。
「怎麼不說話,會痛?」周師頤問話時,指尖施放的力道收了些。
短暫的溫柔教人心跳評然。她眨了下眼,垂眼應聲︰「有一點點。」
她語氣輕軟,像受了莫大委屈,他緩聲說︰「以後不管是走出偵查庭,還是像今天在警局,看到記者靠近,就要先避。」
「我不知道他們會圍過來……」
「那現在知道了嗎?」藥已推散,他手指還在上頭流連。
他們靠這麼近,不說呼吸可聞,就連他身上輻射出的體熱都像能感染她;她眨眨眼,依舊不看他,努力平息紊亂的心跳,低聲回答︰「知道了。」
「小市民的小案,媒體不會出動這麼多人,許朝翔身分比較敏感,這類的人士與案情有關的話,往往會有許多媒體爭相報導。」他解釋著,忽抬另一手,整理她被他撥亂的劉海。
他的每個動作都像帶有魔力,吸引她關注留意,尤其微涼的指尖時不時滑過她肌膚,又癢又麻,她覺得心髒好像會在下一秒蹦出胸口;在他指尖又劃過她額面時,她輕拍他手臂,在他意外的注視中,她垂眼說︰「可以了。我、我去洗手間,你先上車好了。」筆電往他胸口塞,人朝著洗手間方向跑。
看不見人影了,周師頤才收回視線,抱著她的筆電,往後門走。
「周檢。」不知哪個警察同仁喊了他。
「噯。」他回首。
「戀愛嗎?看你那麼心疼你的書記官……」
……戀愛嗎?心疼嗎?他怔立幾秒,認真思考︰他戀愛了嗎?他心疼她嗎?
沉靜數秒,他只是噙著笑容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