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晏還以為他會揪著問她為什麼要找人罵他,怎麼也沒想到他忽而來了這麼一句。
她怔怔一想,生氣道︰「我找誰關你什麼事!」
底下,乞討者的聲音再次穿過夜幕而來︰「姑娘,罵人的錢還沒給啊。」
禾晏一模口袋,有些氣短,她之前只是沒想那麼多,就是不想給顧辭找到,真是忘了自己沒帶錢的這件事。
她嘆了口氣,蹙眉道︰「那個……借我一兩銀子,回頭還你。」
顧辭正同她說著重要事,她的腦袋瓜還想著借錢敦?
他身上從來不帶銀子,此刻心中正是惱火,沒有多想便將身上的玉佩丟給了乞丐,用力拎著禾晏便走。
阿瓷嗚咽著搖晃著尾巴跟著他們從巷子里跟出來。
走出幾步路,顧辭忽而腦中靈光一閃,似乎有什麼事那麼不對勁起來。
禾晏抬眸,月色下,他的側顏朦朧,她卻像是瞧見他的眸光一閃。
顧辭猛地轉身回去,那條小巷子里,哪里還有什麼乞丐,早就空空如也了。
禾晏被他拎著來拎著去,無奈又甩不開,頗為不悅道︰「又怎麼了?」
怎麼了?她雇人罵他,他居然還幫她付錢了?!
禾晏以為他是為了那塊玉佩不值,便悶悶不樂道︰「知道了,回頭我會還你的。」
「一萬兩!」他說得咬牙切齒。
禾晏一噎,半晌才開口道︰「一萬兩就一萬兩,我問皇上要去!」
「不許去!」他忽而就怒了。
「不許不許,你是我爺爺我爹還是我大哥啊!」她拍打著他的手,「不去陪你的蘇姑娘你纏著我干什麼?我要回宮去!」
「不準去!」
他的聲音驀然一沉,禾晏吃一驚,說不清為何,底氣有些不足,嘟囔道︰「你自己說要我回宮去的。」
他不再答話,將他夾在身邊拖拽著便朝丞相府走去。
禾晏的氣焰也低了,哼一聲,小聲道︰「那你還吃不吃涮狗肉了?」
屋檐下一盞孤燈搖曳,顧辭側目,泛光燈光照在她的小臉上,將那賭氣似的表情一覽無遺。他胸口怒意似是消了,但想到某些事,又怎麼也散不下去。
他將目光轉向前方,幽然道了句「再說」。
禾晏本來還想繼續窮追不舍,但一想起他估模著又會叫自己給狗改名字,想想也就算了,便轉口道︰「那你別讓我大嫂住丞相府!」
原以為他會一口回絕,卻不想他在沉默片刻後,低聲道︰「京中除了相府,她怕是無處可去。」
這話他說得極為嚴肅認真,看來他必也是考慮過這樣問題的。
禾晏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一早猜到蘇靜芸唱這麼一出戲算是跟青州蘇家斷絕往來了,蘇家在當地可是名門望族,怎麼也不可能會接受一個和離的女子。
其實說得好听是和離,外頭之人肯定都會說她是被休的,是個棄婦。
她為了顧辭,算是斬斷了自己的後路,勇氣可見一斑。
說實話,她是佩服的。
好半晌,才聞得他又道︰「過段時間等我空了,我會給她找處別院。」
「真的?」禾晏的眼楮亮了。
他听到她的話心中驀然有些高興,再次低頭看她,點頭道︰「真的,但你必須回相府來。」
必須要回來,倘若皇上要留她,只要她執意,相信皇上不會勉強。
他不知何時心中有了這樣的念頭,皇上臥病其間,他最怕的是她不會再出宮了。
禾晏忙應了,皇上的病好了,她就回來了啊。
她忙得寸進尺︰「但是阿瓷必須在相府吃好睡好!」
阿瓷……
他的俊眉微擰,頭一次沒有再計較這狗的名字。
清涼夜風里,聞得他悠悠一聲「嗯」。
禾晏這才扭了扭身子道︰「那你能不能別這樣夾著我?」
他不松手,俊顏上難得有了笑︰「暖和。」
「你,混蛋!」她生氣地抬手在他胸口一拳。
他揉著胸口,淺笑訓斥︰「秦禾晏,別同我打情罵俏。」
打情罵俏,呵呵呵。
禾晏笑得眉眼彎彎,睨視著他道︰「大人從小到大必定沒得過什麼溫純吧?居然管這叫打情罵俏,呵呵。」
前頭已至丞相府門口,兩盞燈籠高高懸掛,他卻在外頭不遠處站住了不再往前。
「那怎麼才叫打情罵俏?」他低頭問她。
禾晏被他問得一愣。
面前男子突然低下頭來,溫熱唇瓣含住了她的,他身上獨有的味道鋪天蓋地地席卷下來。
禾晏的一雙眼楮狠狠地撐大,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拿拳頭打他。
他嗤的笑了,目光晶亮︰「難不成你說的是這樣?」
tang她捂住嘴瞪著他,明明心里很生氣,但卻更窘迫,臉頰燙得跟發燒似的。
他將她拖進府去,她有些執拗地跟他強,他略一躊躇,干脆將她騰空攔腰夾起來,走得雄赳赳氣昂昂。
敲開了門,家丁個個都震驚地看著他自面前走過,禾晏的雙腳不停地踢。
家丁面面相覷,大人不是在府上嗎?何時出去的?
還有,這禾晏姑娘不是讓大人給趕出去的嗎?這又是什麼情況?
阿瓷歡快地跟在後面進去。
顧辭直接將禾晏帶回房丟在了床上,禾晏感覺被他夾得渾身都散架了,揉著肩膀爬起來怒看著他。
他被她看得卻是笑了︰「看什麼看,一萬兩給我記得。」
禾晏干脆坐在床上看著他道︰「沒有了!」
「怎麼,你想耍賴?」他淺笑。
禾晏遲疑了下,才咬著唇道︰「你以為是白吻我的嗎!人家……人家春香院的姑娘模一把還要錢呢。」
顧辭微微一愣,隨即朗聲笑出來︰「你這是敲詐勒索啊,春香院的頭牌都沒你這麼貴,你也好意思?」
禾晏不悅地瞪著他。
他又笑︰「看什麼,不然本相讓你吻回來?」
「滾!」她咬牙切齒,干脆將枕頭朝他砸去。
他輕巧躲開,見她怒目而視,終是笑著出門了。
涼風拂面,他修長手指輕撫過薄唇,想起禾晏的話,嘴邊的笑意越發地濃了。
阿瓷正搖頭擺尾站在門口看著他,他輕咳了一聲,心情很好地離去。
對面長廊上,女子嬌小身影站在廊柱後面,直到顧辭消失在院中,蘇靜芸才扶著廊柱走出來。
她又看了看對面亮燈的房間,嬌美臉龐俱是哀傷。
那時在青州,她自作聰明借秦禾晏逃避選秀,兜兜轉轉去了遼州一趟,好不容易輾轉來到京城,卻沒想到出現在顧辭身邊的女子竟然會是她!
難道這真的是天意嗎?
不,她不甘心!
她欠了秦禾晏的什麼時候都可以還,但就是不能是顧辭!
指尖從廊柱上劃過發出駭人聲響,蘇靜芸死死咬住嘴唇,轉身消失在長廊上。
…………
翌日大早,禾晏尚在睡夢中,只覺得臉頰溫熱濕潤,半睜開眼,才發現竟是阿瓷在舌忝她!
禾晏跳起來,不知為何想起昨夜顧辭對她說的話,于是裝模作樣模了模臉道︰「哎呀,干嘛一大早就和我打情罵俏!討厭!」
嗤——
門外傳來笑聲。
禾晏忙穿好了衣裳開門,見謝瑯持劍站在外頭,她很是窘迫︰「你干什麼偷听我說話?」
謝瑯不屑道︰「誰要偷听,是大人要我來問你,是否要入宮?若是去,現下能同他一道。」
經他一問,禾晏才想起來,她忙道︰「去!」
謝瑯甩門離去道︰「那快點!」
禾晏用最快的速度梳洗完畢,又將阿瓷托付給了張管家,這才奔至門口。
馬車還在,顧辭卻不在了。
禾晏驚訝問謝瑯︰「你家大人呢?」
謝瑯的臉色有些難看︰「先入宮了,麗妃娘娘死了。」
禾晏猛吃一驚︰「死了?誰殺的?」
…………
直到入宮禾晏才知道,確切說來殺麗妃的人是顧辭。
據說是有人傳了顧辭的命令,連夜處死了麗妃。
禾晏的步子飛快,說話也說得急︰「就算是接到了顧大人的命令又如何?麗妃是皇上的妃子,豈是說賜死就能賜死的?」
謝瑯的聲音更加低沉︰「此案皇上已交由大人全權處理。」
也就是說,顧辭有生殺大權。
禾晏的黛眉一抖。
乾承宮里,謝瑯不方便入內,禾晏干脆小跑著上去。
素顏等一眾宮女全都站在外頭,禾晏的心里頓時有種不好的感覺。
恰逢簡沅要入內,禾晏便硬著頭皮假裝幫她拿藥箱跟了進去。
里頭的氣氛有些沉悶,令禾晏想不到的是太皇太後竟然也在!不過她跟著簡沅進去,似乎沒人注意到她。
容祁大病未愈,所有人都站在屏風外,並不入內。
她隨著簡沅進去,正巧聞得容祁開口道︰「丞相的令牌何在?」
禾晏微微吃驚,見容祁手中正握著一塊令牌,上頭清晰地鐫刻著一個「顧」字。
簡沅將湯藥端至容祁面前,他只淡掃一眼,搖頭示意暫時不喝。
「臣的令牌一直在身上。」擱著屏風,禾晏看不真切顧辭的臉色,倒是語氣很是堅定。
她依稀瞧見他從身上取出了令牌交給周富公公,周富行至里頭,將令牌交給容祁。禾晏的眼楮不自覺地撐大了,乍然一看,一模一樣的兩塊丞相
府的令牌!
容祁放在掌心掂了掂,又全都交給了周富,周富轉身出去,聞得容祁蹙眉道︰「倒是好手藝,單看的確難辨真假,不過放在一起,還是可以瞧出細微端倪。皇祖母看呢?」
禾晏回眸看去,周富早已將兩塊令牌都交給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看過後,臉色有些復雜,半晌,她才將令牌都擱在桌上,冷冷看向顧辭道︰「丞相該不會是想草草結案,如今東窗事發才想出弄兩塊令牌來糊弄哀家和皇上吧?」
太皇太後對顧辭的成見由來已久,自是不想放過任何對付他的機會。
退一萬步來說,麗妃即便是罪妃,但她也是皇妃。
顧辭往前一步,朝太皇太後拱手道︰「臣替皇上分憂,麗妃生死同臣並無利益瓜葛,再說,此案也算人贓並獲,莫非太皇太後另有高見?」
太皇太後臉上分明有了怒意,精致妝容也掩蓋不了眼角眉梢的皺紋。
她正欲開口,卻聞得容祁的聲音自屏風後傳出︰「此事盡快結案也是朕的意思,依朕看,還是先把假傳丞相命令的人找出來再說。」
「皇上!」太皇太後的口氣里有些微怒。
禾晏知道她自是不悅容祁替顧辭說話。
容祁的話語素淡︰「皇祖母還是回去歇息,朕同丞相還有幾句話要講。」
太皇太後臉色難看,但終是不悅離去。
禾晏松了口氣,這才上前將半落下的紗帳掛上鉤子。
容祁才看清她,輕笑道︰「何時回來的?」
「剛剛。」她簡短地答。
顧辭已自外頭入內,他悄然看了禾晏一眼上前。
周富將兩枚令牌交給他,他嫻熟收起自己那一塊,另一塊遞給容祁道︰「麗妃的案子疑點重重。」
「所以你下令先收押。」容祁淡聲接過。
他點頭道︰「不錯,因為還有幾點臣始終想不明白。其一,平日里比起各宮嬪妃,太後娘娘來乾承宮的次數並不算多,麗妃若是想害皇上怎會把燻香送給太後娘娘?其二,貴妃時常同皇上見面,麗妃是如何算到太後娘娘會將燻香賞賜?其三,麗妃背景簡單,待字閨中時她便一心想入宮伴駕,她害皇上于她又有什麼好處?」
「最可疑的便是麗妃突然死了。」容祁的指月復輕輕摩挲著手中令牌邊緣,他的話語微冷,「凶手卻還要借你之手。」
顧辭眉宇輕擰︰「借臣之手無非有二,趁機嫁禍除掉臣,或是隱藏凶手身份動機。」
「若說是趁機除掉你……」容祁的眸華略抬,眼底逆光,「最快來乾承宮的人是朕的皇祖母,難不成你還懷疑太皇太後?」
顧辭卻釋然道︰「若是太皇太後,她今日不會就此算了,所以臣倒是比較傾向于第二種。」
「所以你只是個幌子?」容祁話語清弱。
借由丞相的名號躲藏在暗中,看來此人很會利用時事。
周富公公突然開口道︰「當日選秀之時,奴才記得太皇太後倒的確挺中意麗妃娘娘的。」
禾晏心中驚訝,選秀時容祁並未出面,全權交由兩宮太後,禾晏因為不在宮中也不知其中細節。
太皇太後中意麗妃,她還是頭一次听說,自然也是驚訝的。
怪不得麗妃一死太皇太後就跑來興師問罪了。
禾晏暗暗替顧辭捏了把汗,看來太皇太後對他的印象只會更加糟糕。
末了,她又覺得好笑,太皇太後對他的印象好不好,關她什麼事!
容祁將手中的令牌拋給了顧辭,他輕咳一聲道︰「看來你得盡快破案,免得皇祖母一直疑心你。」
顧辭將令牌握在掌心里,低嗤笑道︰「臣破案與否都不會改變太皇太後對臣的看法。」他看了禾晏一眼,才低下頭,「臣先告退。」
顧辭前腳才出去,禾晏便借口給容祁熱藥後腳跟了出去。
「大人!」她追至台階處叫他。
顧辭停下步子回頭,禾晏端著藥跑過去,又怕湯藥灑出,整個人跑得有些狼狽,他看了忍不住一笑。
她皺著一張小臉道︰「這件事怎麼就復雜成這樣了?你……你一定要把幕後之人給找出來!」
這樣太皇太後一定會對他有所改觀的!
顧辭俊顏上的笑容有些微僵,心口卻覺得溫暖,只是,但凡涉及皇上安危的,如何能不復雜?
禾晏看他的臉色千變萬化,又光站著不說話,心里便急著道︰「你不會真的想放棄了吧?」
他的笑容逐漸斂起,睨視著面前女子,沉聲道︰「我只怕查下去你會恨我。」
「為什麼?」她一驚,瞪大了眼楮問他。
他的指尖略過假令牌冰冷邊緣,一字一句道︰「這一次,你表姐抽身得太干淨了。」
干淨得叫他不得不懷疑。
禾晏一噎,突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並不打算停留,轉身便大步離去。
走了一段路,他似稍稍有些安慰,至少她是有一點點關心他了,否則也不至于專門跑出來催他結案。
禾晏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顧辭離去的背影。
她的思緒一點點地凝聚起來,回想起顧辭在里頭同容祁說的三個疑點,再想到他方才說的話。
倘若一切回到原點。
假設所有的事都是沈琉璃自導自演的把戲,她知道燻香是麗妃送給太後的,于是在燻香到了她手里之後她再動手腳……
「表姐不會的!」
禾晏搖頭吼出來,雙手卻顫抖得厲害,手中的湯藥一不小心就灑了,藥碗「砰」的一聲摔了個粉碎。
「呀,禾晏姑娘!」素顏見此,忙匆匆跑過來。
…………
簡沅知道後生氣地將禾晏罵了一頓,隨後急匆匆親自下去重新配藥熬藥。
禾晏低頭站在容祁床前一言不發大約有半柱香的時間了。
容祁終是笑道︰「朕又沒說什麼,你也不必將阿沅的話放在心上,她刀子嘴豆腐心。」
禾晏依舊愣愣站著,心里滿滿的全想著顧辭對她說的那些話,完全沒听到容祁在說什麼。
「禾晏?」容祁伸手拉住禾晏的衣袖。
禾晏大吃一驚,本能地甩開了突然拉住自己的手。
容祁的手背撞上.床柱,他吃痛蹙眉,禾晏這才回過神來,忙跪下道︰「皇上恕罪!」
他捂住手背,不解看著她︰「此處沒有外人,怎麼又叫皇上?」
禾晏仍是心不在焉︰「表叔……」
「嗯。」他輕聲應了,這才問,「不過是將藥灑了,不是什麼大事,發什麼呆?」
禾晏心底有些愧疚,但因為顧辭懷疑沈琉璃的事她不想告訴容祁,討好地上前拉過他的手,仔細看了看,手背有些紅,她呼了呼問他︰「疼嗎?我……不是故意的。」
他笑著將手藏入薄衾之下,壓低聲音道︰「不疼,但還是別叫阿沅看見了。」
她的眼楮有些酸痛,萬般好的皇上,若她知道誰想傷害他,定不會輕饒的!可顧辭卻懷疑表姐,她不信,心里竟是萬分的害怕。
她吸了吸鼻子道︰「表叔別再病了,我很怕。」
「怕朕死了拉你陪葬嗎?」他說得倒是輕巧,朝她伸出另一手。
禾晏起身靠過去,搖頭道︰「就是怕你生病。」
「朕也怕。」他示意禾晏坐在他的床邊,道,「朕怕吃藥。」
她月兌口看他︰「可你每天都吃啊。」
他的眸色一黯,嘆息道︰「可見朕每日都活在水生火熱之中。」
禾晏被他逗笑了,多少人覬覦他身下的龍椅,他卻還能這樣開玩笑!
不過見他比昨日的氣色好了很多,禾晏心里也跟著高興。
後來簡沅回來,禾晏忙識趣地站起來讓開。
簡沅細心喂容祁吃藥,二人時不時低聲說著什麼,禾晏听不清楚,唯見容祁一直面帶微笑。
在她的記憶里,他似乎從來都是快樂的。
至少,他時常在笑。
不知為何,她突然想起顧辭,這個世人眼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他成日表情嚴肅,即便是笑也並不歡唱,似總要考慮太多的事。
兩宮太後又都處處針對他,有時候想想,她似乎有些替他難過。
…………
京城大街上,一輛馬車靜靜停在路邊。
謝瑯從對面張記鐵鋪出來,直奔馬車邊上,開口道︰「大人,我們已查遍京中所有鐵鋪,令牌並不出自任何一家。」
顧辭自窗口接過謝瑯遞給他的令牌,蹙眉道不語。
謝瑯的聲音繼續傳入︰「如今傳令之人早已找不到,令牌出處也難尋,此案大人還要怎麼查?」
靜謐片刻,才聞得顧辭開口道︰「先回府。」
…………
日光西移,灑在身上還有一點點暖意。
禾晏自外頭走入內室,發現龍床上竟是空空如也,她大吃一驚,忙轉頭出去。見容祁章獨自坐在院里亭中,宮人們都遠遠地候著。
她快步上前,皺眉道︰「怎麼出來了?」
他回眸瞧她一眼,隨即又一臉享受沐浴著斜陽余光,笑道︰「阿沅說不礙事。」
他病中體弱,禾晏忍不住上前替他拉緊了風氅。
他忽而凝視著她問︰「那還去丞相府嗎?」
那時她去顧辭身邊是想找到他貪贓枉法的證據好讓容祁辦他,如今她早已明白個中道理,知道沒有特殊情況容祁不會處理顧辭。
所以他才如此問她。
如此想來,她似乎的確沒有再去丞相府的必要。
禾晏卻忽而想起昨日顧辭對她說的話,她是答應了他要回去
丞相府的,而她此刻心里竟也是如是想的。
可容祁面前,她似乎有些拉不下臉來。
思忖片刻,禾晏才賠笑道︰「我……我這段日子去青州野慣了,一時間又住宮里怕是不習慣,未免給表叔惹禍,表叔還是放我再出宮去住段日子吧!」
他仍是看著她,直直問︰「你想住多久?」
多久?
這是她從未想過的問題。
禾晏一時間不知該怎麼回答。
他卻閑適笑了,自顧扶著廊柱站起身。禾晏忙扶住他,他淺聲道︰「隔日入宮來陪朕說說話,朕也怕寂寞。」
禾晏驚道︰「宮里這麼多人,表叔怎會寂寞?」
他側目瞧她,話語微淡道︰「待你有朝一日站在人群中,卻不知該找何人說話時,你也便明白朕今日的難處了。」他一頓,忽而眼底溫柔肆虐,「不過朕……希望你永遠不會有那麼一天。」
「表叔……」
他抬手輕輕將她推開,素顏已識趣地過來扶住他消瘦身軀,他的聲音若不可聞︰「朕累了,你也休息一晚,明早出宮吧。」
禾晏怔怔望著,他的臉上分明有笑,可她恁的卻听出了絲絲悲涼?
…………
是夜,丞相府一片靜謐寧和,偶爾能瞧見巡夜的家丁提著燈籠走過。
黑暗里,一抹黑色身影閃過,來人身手矯捷,熟練地躍下圍牆便朝內宅而去。
顧辭書房的燈依舊亮著,他安靜坐在敞椅上,低首閉目,正在思考一些事情。
後窗忽然被打開,面額一陣冷風拂過,顧辭睜開眼楮,見黑衣人已站在他的眼前。
顧辭抬起頭來︰「消息呢?」
黑衣人拉下面罩,將手中的字條交給他,開口道︰「查過,令牌並非出自雲記。」
字條上是雲和熟悉筆跡,里頭亦是確定提到令牌並非雲記制造。
下面,另外附有一句話。
顧辭的眸子微縮,京中鐵鋪他都派人查過,若是雲記也被排除,那麼雲和猜到的他早已想到。
普天之下唯一一個可以魚目混珠、掩人耳目的地方,莫過于——皇宮大內!
顧辭拿起邊上的令牌微微蹙眉。
黑衣人已開口道︰「大人也與雲公子想的一樣,懷疑假令牌其實出自宮中?」
顧辭的眉色寡淡,他緩緩起身道︰「並非沒有可能。」
「那……」黑衣人往前一步再欲開口,突然听到外面傳來一陣細微聲響,他略一驚,瞧見顧辭一個眼色,黑衣人迅速蒙上臉從後窗飛出,直接躍上了房梁。
院中,已傳來女子驚叫聲︰「啊!有刺客!抓刺客啊!」
顧辭心底略驚,他順手將字條丟入火盆里,推門出去。
外頭家丁護衛們早已聞聲而來,蘇靜芸見他出來,忙沖上來拉住他的手,緊張問︰「阿辭,你有沒有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