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辭從皇宮出來,沒來得及上馬車便問謝瑯︰「禾晏回府了?」
謝瑯應道︰「回了,後來說訓狗去了,就拉著阿瓷……呃,狗出去了。」
謝瑯還怕因「阿瓷」二字惹顧辭生氣,卻不想他並不在意,徑直上了馬車便說回府。
他一進門便問張管家︰「禾晏遛狗回來了嗎?」
張管家一愣,這才道︰「沒有啊。」他又問府上的家丁和丫環,個個都說沒看見禾晏回來。
顧辭的臉色有些沉,要說是出去遛狗了,這都過去好幾個時辰,就算遛京城一圈也該回來了敦。
該不會是出什麼事了吧?
顧辭忙轉身朝門外而去,一面道︰「謝瑯,派人去找,要快!」從青州一路回來,他時刻小心地看著她,只她在宮里他才覺得放心,沒想到一不留神還是沒看住嗎?
謝瑯听他的聲音很是嚴肅,忍不住道︰「大人不必緊張,或許就是她賭氣在外面玩得久了。」
「好端端她又賭什麼氣!」他的聲音透著急。
謝瑯遲疑了下,道︰「听她的口氣,似乎是看見大人和蘇小姐在一起了。」
是嗎?
顧辭駐足稍站片刻,仍是道︰「去找。」
不管怎麼樣,他必須看到人沒事才放心。
幾乎派人將整個京城都翻遍了,問遍了,誰都沒有見過拉著狗的禾晏。
稀薄日光照在顧辭的臉上,他策馬穿過了弄堂,該找的地方都找了,奈何哪里都沒有看到她。
顧辭的臉色難看得很,勒馬在路邊思忖片刻,她肯定沒有回宮,偌大一個京城她還能去哪里?
…………
鏤空香爐里燻香飄揚,一人一狗坐在亭中吃得歡快。
徐遠在笑著道︰「慢點吃,沒人同你搶。」
禾晏滿嘴都是吃的,口齒不清道︰「小時候表哥總比我吃得快,吃完就來搶我碗里的!」
徐遠在點了點她的額頭,又笑︰「小時候的事你得記恨一輩子啊?」
禾晏甩手將一根骨頭丟在地上,阿瓷的尾巴搖得更歡快了。
徐遠在忽而問︰「你不是在宮里嗎?怎麼突然就出宮了?」
禾晏低頭繼續吃,底下思緒飛快,便扯謊道︰「皇上準我出宮探親呢!舅舅,今晚我住這兒不走了。」
她是絕對不想去相府的,皇宮也不能回去,否則在皇上面前如何抬起頭來?可是她巴巴地要出宮去相府的!
徐遠在笑著替她夾菜道︰「愛住多久你就住多久,只怕皇上念叨你,舍不得讓你一直住宮外!」
禾晏吃得有些心虛,徐遠在還不知道她又要去相府的事,不過此事她也不想提,待吃飽喝足後,她再好好想一想接下來的去處。
「還怕你不認得路呢,你該早早知會一聲的。」徐遠在沒發覺禾晏的異常,仍是不斷給她夾菜。
禾晏心下一笑,晚上找不著,白天那麼多人,她可是長了嘴巴的!
徐遠在看一眼地上的阿瓷,終是忍不住問︰「哪里來的狗?」
「它叫阿瓷,我撿的。」禾晏大方地將一塊肉直接丟給了阿瓷。
徐遠在皺眉道︰「皇上允許你在宮里養狗?小晏,不是舅舅說你,縱然皇上和太皇太後疼你,你得清楚自己的身份,宮里有宮里的規矩。你得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
徐遠在的婆婆嘴又來了,禾晏渾身一陣抖,忙只好道︰「我寄放在宮外。」
「宮外?宮外哪里?」
「……」禾晏咬著筷子,靈光乍現,「我今天剛撿的,打算寄養在宮外。舅舅,不如養您這兒吧!」
養在徐府也比在相府寄人籬下的好。
沒想到徐遠在大笑道︰「我每天忙著朝政,你表哥如今也不在京城,你舅媽若還在她倒是會喜歡,我這兒就算了吧。」
禾晏原本還想說讓府上的下人幫忙看著,卻見一個家丁在門口道︰「老爺,鑄造司來人了。」
鑄造司?因白日里在宮里听到容祁和顧辭談論過,禾晏對這三個字尤為敏感。
外頭很快進來兩個侍衛打扮的人,將一個錦盒交給了徐遠在。徐遠在打開看了看,笑著道︰「二位辛苦了。」
兩個侍衛告退離去。
「舅舅,是什麼?」禾晏湊上去。
徐遠在將錦盒打開,里面放著一塊嶄新令牌,原來是他的官令。
徐遠在徑直將令牌納入懷中,道︰「前幾日令牌不慎劃花了,這東西關乎臉面,便拿去鑄造司重新溶了一次。」
禾晏「哦」了一聲。
徐遠在坐下道︰「說起來,丞相的令牌前幾天也似乎重新修過。」
禾晏一驚,她急忙道︰「前幾天?具體什麼時候?」
「就三四天前吧。」
「舅舅看見了?」
徐遠在
tang蹙眉想了想,似乎有些不確定︰「那日我就去將令牌放下的功夫,我記得我看了一眼印模的櫃子,似乎瞧見丞相的印模被人打開。」
「似乎?」禾晏驚訝地站了起來,「舅舅您好好想想!」
徐遠在又細細想了想,這才點頭道︰「對,我應該是看見了。」他見禾晏的臉色奇怪,不解道,「怎麼,有什麼問題嗎?」
禾晏握著筷子的手一動不動,目光怔怔望著依舊吃得歡快的阿瓷,顧辭和容器都懷疑是宮里某個人去了鑄造司盜用了印模,倘若事情比他們想的還要簡單,那個人根本就是在鑄造司呢?
這樣一來便更沒有人懷疑和在意的了。
麗妃之死外頭的人並不知道是有人假傳了顧辭的命令,是以當日即便有人看見相府的印模被人動過也不會在意。
她猛地站起來,將筷子往桌面上一擱,轉身便要走。
「小晏,去哪里?」徐遠在也跟著起身。
禾晏將狗鏈遞給徐遠在道︰「舅舅,幫我看一晚,就一晚!我有急事!」
她邊說邊朝外拋去,徐遠在叫她幾聲沒叫住,忍不住嘆息道︰「哎,這孩子,來去匆匆的脾氣還是和以前一模一樣!」
奔出了徐府,禾晏朝丞相府的方向跑了幾步,突然又停下了步子。
「哼,我干嘛要去找他!」說不定此刻顧辭正和蘇靜芸你儂我儂難分難舍!禾晏一想到他們倆結伴出城玩去了,心里就跟千萬只螞蟻爬過似的,她咬咬牙,還是打算回宮去。
她前腳才走,顧辭後腳便來了。
徐遠在見一身夜露的顧辭進門,吃了一驚,他和丞相素來無交往。
阿瓷見了顧辭「汪汪」叫著朝顧辭跑去,狗鏈拖了一地,它在顧辭腳邊歡快地轉圈。顧辭瞧見阿瓷,總算松一口氣,他又看向徐遠在道︰「徐大人,本相是來接禾晏的。」
「小晏?」徐遠在吃了一驚,指著外頭道,「她出去了,顧大人沒瞧見?」
顧辭的眉心一擰,出去了?難道回相府了?
…………
禾晏跨入宮門便一路狂奔去乾承宮。
素顏正小心關了殿門出來,禾晏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素顏驚詫道︰「禾晏姑娘?你不是出宮去了嗎?」
禾晏喘息得厲害,半個字吐不出來,也不想同她廢話,伸手便去推門。
素顏嚇得忙拉住她的手道︰「使不得,皇上剛睡下,簡大人吩咐了他回來之前不準任何人入內打擾!」
禾晏拍著胸口道︰「我……我……我有急事!」
素顏見她的樣子怕真的是很急的大事,想了想,才硬著頭皮道︰「那我先進去通稟一聲。」
「不……用!」禾晏推開素顏道,「我自己通稟!」
她的力氣很大,推開了素顏便入內。素顏一時間愣在當場,自己進去通稟……也只有她秦禾晏能說得出這樣搞笑的事。
待素顏回過神來,眼前之人早已入內了,她遲疑了下,終是不敢闖入。
內室安靜至極,一個宮人都沒瞧見,禾晏大步進去,破開的珠簾劇烈踫撞。
「表叔!」她憋一口氣咬牙叫著床上之人。
容祁正睡得淺,俊眉微蹙便睜開眼來。禾晏跑了一路,此刻發鬢散亂,呼吸急促,臉色略白,乍一看還以為是逃難來的。
他心中震驚,忙撐起身子將她拉至跟前︰「發生了何事?」上下打量著她,還以為是她出了什麼事。
禾晏的雙腿有些軟,此刻四下無人,她不顧禮數一**坐在龍床上,大口喘息片刻,才道︰「那……那假令牌是鑄造司內部之人所為!」
「你說什麼?」他握著她的手驀地一緊,「誰告訴你的?」
「是我……我……」
「慢慢說。」他坐起身,溫柔替她撫著背,她一路跑來,雙手冰冷至極,容祁順手將她的手拉入被衾下。
禾晏又平息一會兒,才開口道︰「我舅舅在鑄造司見過,是鑄造司的人打開了相府的印模!」
容祁的眼底有震驚,他微微一愣,隨即起身下床,自顧拉過了架子上的外衣披上,大步朝外頭走去。
「表叔!」禾晏才轉過身,便見他側臉道︰「不必出去,留在殿內暖暖身子,別病了。」他囑咐著,人已出了簾外。
禾晏想著他必是要召見顧辭,自己又不願見他,想想還是留在這里好。
…………
顧辭回府一問,得知禾晏並未回來,他只覺得胸口壓了一口氣,不吐不快。
再欲出門去,正巧見宮中禁衛軍趕到,說是皇上急召。
令顧辭奇怪的是,容祁召見他不是去御書房,竟是直接去了鑄造司。
容祁的御駕就停在鑄造司門口並不入內,顧辭簡短听完事情來龍去脈,當下沒有遲疑便帶人入內。
鑄造司一干人等齊齊跪在大廳內,不消半刻鐘的
時間,便有人想起來當日的確瞧見有人動過相府的印模。
「鐘諍舟。」
容祁緩緩念著這名字,清弱眸華略微有些蕩漾。
顧辭低首道︰「此人今夜不在鑄造司,臣已派人去過鐘家,發現早已人去樓空。桌上已有輕薄一層灰,看來走了有一兩天了。」
容祁的臉色愈漸難看,簡沅緊張喚他︰「皇上。」
他似才微微回神,朝顧辭看了眼,淺聲道︰「朕知道了,明日讓刑部擬張鐘諍舟的畫像往各州縣派發。」
顧辭點頭。
容祁見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便問他︰「丞相有事?」
「哦……沒事,皇上早些回宮休息,刑部的事臣明日親自去辦。」顧辭下意識地看了看月色,天色越來越晚,也不知禾晏到底去了哪里。
容祁點頭落下簾子,外頭又聞得顧辭道了句「臣告退」。容祁突然想起禾晏的事,才掀起了簾子,便見顧辭已早早上馬離去,他略一蹙眉,便也沒有喊他。
…………
禾晏見容祁回來便急著問鑄造司的事,得知人逃了時禾晏很是郁悶,一拍大腿道︰「哎呀,就差一步!」
她怎麼早沒去舅舅府上呢!
「表叔那派人去找了嗎?」禾晏回頭,見容祁低頭看著杯中茶水發呆,眉宇間似有一抹極淡的哀愁,她忍不住靠過去,「表叔?」
「嗯?」他回過神來,茫然問,「你說什麼?」
「派人去找了嗎?」
「哦,明日吧,人早出城了。」他端起杯盞淺啜了一口。
禾晏彎腰湊過去,細細凝視著他道︰「怎麼了?不舒服嗎?」
「沒有。」他淺笑著否認,忽而轉口道,「既是有消息,怎不告知丞相,非得連夜入宮來?」
禾晏一陣氣短,便撒謊道︰「我就是……就是先想到了表叔,直接從舅舅府上來了。」
「是嗎?」他的臉上散盡悵然,又換上溫柔笑意,「那還要去相府嗎?」
「不去了!」禾晏月兌口而出,又尷尬笑道,「大晚上的,還是明早吧。」
容祁點點頭,笑道︰「也好。」
禾晏心里卻雀躍不起來,扶容祁上.床躺下,她遲疑良久才走出去。
…………
顧辭並未回府,在城中找了禾晏一夜未見人,直至天亮邊需要入宮上朝,不得以才回府換了朝服。
翌日,鑄造司有人造假的事傳遍了皇宮的每個角落,所有人都知道顧辭是被冤枉的了。
禾晏站在房外伸了個懶腰便見縴晨朝她走來,禾晏沖她笑了笑,縴晨開口道︰「禾晏姑娘,太皇太後要見你。」
禾晏跟著去的路上想想有些奇怪,一大早的,太皇太後干什麼要見她?
禾晏問了一路,縴晨笑笑道︰「說不定太皇太後就是想你了,想同你說說話呢。」
不知為何,禾晏總覺得縴晨話中有話似的,但她又揣摩不出別的意思來。
禾晏跟著縴晨入內,殿門徐徐關上了,涼風收盡,內室暖意撲面而來,甚是舒服。
宮女扶著太皇太後自簾後出來,禾晏忙朝她行了禮︰「見過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在敞椅上坐了,華美鳳目朝禾晏看來,她忽而道︰「還記得哀家讓你去皇上跟前伺候的時候對你說的話嗎?」
她乍一問,禾晏愣了一會,這才悠悠想起來,她忙點點頭道︰「奴婢記得。」
太皇太後嗤笑道︰「記得?那你倒是給哀家說說。」
禾晏乖乖道︰「太皇太後要奴婢留意皇上和丞相的事。」
「難為你還記得。」宮女端了參茶上前,卻被太皇太後抬手推開,她的目光一凜,忽而厲聲道,「哀家對你算是不薄,那你倒是告訴哀家,為何要背叛哀家!」
禾晏的腦子嗡嗡的響,愕然月兌口道︰「奴婢沒有啊!」
「還說沒有!」太皇太後氣得伸手指著她道,「那是誰連夜把證明丞相清白的證據帶回宮!」
「太皇太後……」禾晏本能地往前走了一步,縴晨精準踢中禾晏內膝蓋,她吃痛地跪倒在地上。
太皇太後俯身過來,用力捏住她小巧的下顎,憤怒道︰「哀家疼你是念你乖巧懂事,但你站錯了位子,選錯了人,哀家絕不會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