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海萍被國師一手托著,只覺猶如騰雲駕霧一般,暈乎乎地到了一戶柴舍。朦朧中見主人家出來詢問阻攔,國師大袖一揮,那人便飛了出去。龍海萍此時頭暈腦脹,只覺所見所聞都如做夢一般恍惚,也判斷不清那主人的下場如何。想要發問,又苦于沒有力氣開口。國師托著她進了屋子,抓起炕上的席子一把扯下,鋪到地上,將她穩穩安坐好,伸手點了她胸口檀中穴,自己繞到她身後盤膝坐下,伸掌抵在她後心,閉目運氣。
龍海萍只覺體內那隱形的輪盤驟然又啟動開來,氣血一陣翻涌,忍不住哇地吐出一口濃黑的淤血。國師念了一句口訣,掌心一按,一股內力灌入體內,龍海萍才緩過一口氣來,神智稍稍清明。在國師內力的推動下,那股輪盤緩緩開始反方向順時針運轉,初始轉得很慢,一圈幾乎要耗上一炷香的功夫。每轉完一圈,龍海萍都會吐出一口淤積的淤血,每吐出一口淤血,身體都會輕松幾分,呼吸也跟著通暢幾分。不知不覺間,體內的真氣也開始由無生有,漸漸滋生。大約轉了十二圈,龍海萍周身出了一身大汗,不僅神清氣爽,還覺真氣充沛,又恢復了生龍活虎的感覺,直想跳起來蹦幾下。國師又念了一句口訣,這才收掌。
龍海萍此時已經耳目清明,听清是一句蒙古語,但卻听不懂,好像一句奇怪的咒語。她心中感激,忙爬起來回頭致謝,一回身卻吃了一驚,只見國師滿臉大汗,渾身濕透,頭頂冒著裊裊蒸汽,雙目微合,神情委頓,顯是耗損了不少體力。
龍海萍感激之情更濃,就勢跪在席上合什彎腰,恭恭敬敬地答謝道︰「多謝國師救命之恩!」
國師微微睜眼,凝望了她幾秒,不動聲色道︰「你可想過怎樣報答我的救命之恩?」
龍海萍愣了一下,她自己做事從不講求回報,只講求個你情我願,但古人的講究可沒這麼簡單。盡管如此,龍海萍還是鄭重其事地承諾道︰「國師請講。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會努力去做。」
國師又微微合上眼,吐納氣息︰「我要你歸順我大蒙古,協助龍大帥恢復中原,你可願意?」
龍海萍已經隱隱預料到這個要求,聞言不禁苦笑了一下,搖頭道︰「我不能這麼做。不說將來,只說現在,蒙古的文化跟中原的文化差異太大,現在的蒙古並不適合統治中原。對大多數人來說,蒙古的統治就是一場災難。中原有句話,叫做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蒙古早晚要退出中原的。」
國師默然不語。
龍海萍羞愧道︰「國師要的回報我確實做不到,要不,要不……」
國師抬眼見她為難的樣子,一時忍俊不禁,好笑道︰「要不怎樣?你是想再受回傷?」
龍海萍垂頭喪氣,如果這是國師的唯一條件的話,她自己也想不出其他無愧于心的方法來。
國師微微搖頭,調轉話題問道︰「你所知曉的歷史,接下來會發生怎樣的情況?」
龍海萍見他沒有為難強迫的意思,松了口氣,忙將元朝統治的弊端、明朝取而代之的優勢以及六百年後的蒙漢關系,細細講給了國師听。
國師听後又是一陣默然,俄爾長嘆了一聲︰「此乃天數,我輩奈何!」作為一派宗教大師,他也早已看出蒙古在中原的國運難以持久,只是作為蒙古的國師,心理上難以擺月兌自咎的心態。如今,听到龍海萍帶來的歷史判詞,他也生出了放下的念頭。
龍海萍理解他心里的失落,默默陪著他悵惘。
國師看著她,心念一動,既然國運不能挽回,豈可再辜負了這份縱跨六百年的奇緣。略一沉吟,復又開口問道︰「你已經領教過我薩滿教的大輪回神功,可有心得體會?」
龍海萍眨了眨眼,只覺這國師的思維跳躍得太厲害,想了一下才答道︰「大輪回功法與中原內功的任督二脈行氣路線不同,就像一個圓形的鋸子,可以把任督二脈截斷,同時,它的運力方向又是與通常的順時針相反,」她怕國師听不懂順時針的意思,用手在空中比劃著,「似乎有逆天而行的意思。一天一夜是一個循環,大輪回功法的作用時間也符合了這個自然循環的法則……不過,這種功夫似乎有一個規律,就是這個輪回的中心,是它最弱的地方,也是它生滅的核心。剛才國師為我療傷的時候,先點了我的檀中穴,這便是大輪回功法在我身體里循環的中心吧?」
國師幾乎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和狂喜,他竭力壓抑著,才能維持住臉上平靜的表情,盡量用平常的口氣道︰「我看你悟性不錯,可願拜在我的門下,修行大輪回功法?」
「啊?」龍海萍瞪大了眼,已經被他跳得思維錯亂了。
國師故作不悅道︰「你方才說要報答我的救命之恩的,怎得講話不算數了?」
龍海萍張了張嘴,茫然道︰「我當然願意。只是……」她「只是」了半天,終于想到了自己在擔憂什麼,猶豫道︰「不知道師父是不是還有什麼附加條件?」想了想,她又慌忙搖頭道︰「不行不行,萬一有一天咱倆要對立起來怎麼辦?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總不能跟師父你為敵吧?」
國師听她一口一聲師父,明明心里願意拜師,卻又瞻前顧後,不禁好笑又好氣道︰「這大蒙古的國師我是早就不想做了。待傳授了你大輪回功法,我便雲游四海,遍尋高人去了,又豈會在政治上與你為敵?」
龍海萍听了又驚又喜,忙學著電影里的情節磕了個頭︰「師傅在上,請受徒弟一拜。」
國師皺眉道︰「你從哪里學的這些?」
龍海萍知道自己做的不對,不禁鬧了個大紅臉。國師嘆口氣道︰「我薩滿教入教儀式繁復森嚴,料你也不肯入教。咱倆既約定了不守師徒的規矩,也算不上真正的師徒,這些俗禮一概免了吧。」
龍海萍認真地說︰「在我心里,我還是會把您當師父看待的。」
國師心里一暖,笑道︰「你這個丫頭看著傻頭傻腦,講話倒是讓人窩心,真不曉得你是真傻還是假傻。」
龍海萍也笑道︰「真真假假,還不是在于自己的一念之間。」
國師點頭笑道︰「有趣有趣。你這麼聰明,倒是說說大輪回功法怎麼練呢?」
龍海萍一陣頭大,這位國師位尊功高,怎麼倒像返老還童似的?她不禁抱怨道︰「有這樣師父教徒兒的嗎?」
國師哈哈大笑,只覺心情從未有過的輕松暢快。待笑夠了,他才一板一眼認真地傳授起大輪回功法的練習方法。原來大輪回功法與中原內功的靜坐吐納有些不同,而是通過體外手臂的回旋引導真氣的走動。龍海萍很快掌握了幾個基本動作,難點卻是在氣息的運行控制上。
國師對她一點即通、舉一反三的領悟能力極為滿意,恨不能傾囊相授,但可惜內功的修行很難一步登天,少不得耐心慢慢來。
兩人一個教,一個學,正切磋得入迷,房門砰地一聲被一腳踢開了。
龍海萍吃了一驚,回頭一望,卻是一個五短身材的健壯柴夫,不是別人,正是這家茶舍的主人。他剛才被國師一下甩出去昏了過去,現在醒來,抓了把柴刀就沖了進來拼命。
龍海萍忙賠笑道︰「這位大哥對不起,剛才我師父是為了救我,你看……」
「何必與他廢話!」國師踏步上前,龍海萍忙拉住了他,急道,「師父,您老人家都打算擺月兌紅塵俗事了,又何必再跟凡人結怨?」
那柴夫也忌憚國師身手,舉著柴刀不敢上前。龍海萍模了模懷里,模出了龍破天送給梅吟雪的那只金步搖,忙雙手奉給那柴夫,誠懇道︰「這位大哥,您看這件首飾還能值幾個錢,就當我們給您賠罪了,您看可以嗎?」
那柴夫見她雖然身上臉上血跡斑斑,但是口氣和態度極是誠懇,而那只金步搖一看便價值不菲,他不敢相信地接過來,嘴上還硬著道︰「好,就看在你的份上,爺今天不跟你們計較了。趕緊走……」
龍海萍怕國師一怒之下殺了他,忙攙著國師出了門。國師皺眉道︰「你知道那首飾值多少錢嘛?」龍海萍無所謂道︰「嗐,錢財乃身外之物,不要也罷。」國師瞪她一眼︰「敗家的丫頭!」說完又跺腳道︰「咳,老衲我何曾如此低三下四!」龍海萍絮絮叨叨道︰「退一步海闊天空,退一步海闊天空……」國師氣得直瞪眼。龍海萍看他吹胡子瞪眼的樣子,忍不住好笑道︰「師父,你怎麼像個小孩子一樣?」
國師愣了一下,也猛意識到自己何曾像今日一般喜形于色,倒是另一番痛快,不禁失笑。
看到外面的山水樹木,龍海萍感覺自己好像從另一個世界又回到了人間,一下想起了梅吟雪等人,不禁心里一緊,遲疑道︰「師父,您,您可願跟弟子一起去京城嗎?」
國師也意識到兩人終是道不同,心里不禁嗟嘆,面上仍從容笑道︰「做人終須善始善終,為師還要回去辭了那些俗務,才能還回自由身。所謂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你今日所學,已經掌握了大輪回功法的基本功,接下去的還要看你的悟性。等為師辭了俗務,自會尋你切磋。」
龍海萍意識到自己又要跟一個于自己有恩的人分別,重逢實在是未期之約,心下不免又生淒涼。
國師道︰「你性情月兌俗,遭遇不凡,終有你自己前路要走。咱們若是有緣,必然還會再相逢。」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雖然天資聰穎,但終是女子,難免多愁善感。以後切忌婦人之仁,莫讓這一點成為你的弱點。」龍海萍含淚道︰「我如果改變了自己的性格,還會是師父喜歡的那個我嗎?」國師怔了下,失聲一笑,搖頭嘆息道︰「中原有聖人曾講過,听君,勝讀十年書。我入教幾十年,一輩子研習輪回之法,卻不如你這一天半日功夫給我的點化多,世事可謂難料。」說完,他仰天大笑三聲,也不說惜別的話,與龍海萍揮揮手,揚長而去。
龍海萍雖有些戀戀不舍,但心里牽掛梅吟雪,當下辨別了下方向,朝著記憶中的渡頭飛奔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夏天感冒最痛苦,天熱又不能吹空調,纏綿了一個多星期,只得放棄治療,改投老中醫了。
話說中藥真是難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