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應物一看到那匹特勒驃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听到李再興帶著調侃的笑聲,臉色就更難看了,受過傷的肩膀也有些隱隱作痛。
上次在長安城外,他想打劫李再興就是為了這匹馬。這麼神駿的馬非常少見,別說在平康坊,就算是在整個長安都不會有太多。當時想著,如果有這樣的一匹馬做坐騎肯定能在伙伴們面前露一臉。他萬萬沒想到,李再興穿得很差,手底下的功夫卻一點也不差,居然一個人就把他們十三人挑了,人人帶傷,當場死了三個,最後還被李再興搶走了所有的荷包。
打劫不成,反被人劫了,荷包里的錢是小事,面子是大事。韋應物氣得要吐血,偏偏又不好意思說給別人听。十三個打一個,還輸得這麼慘,實在太丟臉了。被別人知道了,他以後還怎麼在長安混。
所以,韋應物給小伙伴們下了封口令,誰要把這件事說出去,翻臉不認人。
可是,他沒辦法封住李再興的嘴,一看到李再興,他就有些頭疼。今天是約了朋友來喝酒的,如果被李再興當面揭穿那件事,他可丟人丟大發了。
「這個……李兄,你也來喝酒。」
李再興對韋應物臉上的扭曲視而不見︰「是啊,沒想到遇到你韋三郎了,怎麼樣,有沒有興趣請我喝一杯?」
韋應物咧了咧嘴︰「我今天是在些宴請新科進士,席間只是吟詩作文,可不會有比武,不知道李兄會不會覺得煩悶。」
「吟詩作文啊,我的確不擅長,不過,我可以听听嘛。」李再興轉身介紹道︰「這位杜兄,你想必也是認識的。他的詩文,我想就是新科進士听了,也要贊一聲好的。」
韋應物瞟了杜甫一眼,目光沒有任何停留。在他看來,杜甫一個面目清瘦的中年人,身上的衣服雖然漂亮,卻明顯是剛買的,看人的眼神也有些躲閃,怎麼看都不像正宗的杜家人。京兆杜家的人哪有這麼膽怯的,他們走出來都是橫著走的。顯然李再興自知不善詩文,這才拉了一個窮酸措大來幫忙。
韋應物壞笑一聲,伸手相邀。他決定,今天借這個機會在文事上羞辱李再興一下,以報被劫之仇。他將李再興等人讓進了門,眼楮在那匹特勒驃上流連了片刻,又叫過一個隨從,耳語了幾句。隨從應了,匆匆而去。
李再興將韋應物的小動作看在眼里,卻並不以為然。他也對杜甫的水平有信心。除了李白、王維之類的大咖,這年代還有人能在詩文上把杜甫滅了?同樣,他對自己的武技也很有信心,一來這年頭易筋經可不是街頭上隨便就能買到的秘笈,二來能像自己一樣心無旁騖的苦練八年的人恐怕也沒幾個,三來自己的天賦不算是萬里挑一,百里挑一絕不夸張。說到底,武功不僅要有名師指點,還要自己肯吃苦。除此之外,個人的天賦也必不可少。這三個方面他都非常人可比,又有幾個人能在武功上超過他?
除非遇到一個從修真界穿越而來的怪物。
所以,對韋應物的心思,他根本不放在眼里。他不怕韋應物鬧事,就怕韋應物不鬧事。
進了門,第一次來喝花酒的李再興就被這大唐的妓|院吸引住了。和後世的煙花地相比,這大唐的妓|院實在是太高雅了,如果是他一個人來,院子里也沒這麼多人,他一定會以為這是富貴人家的花園,怎麼也不會和妓|院這種地方聯系起來。
進了前廳,穿過一個不大的小院,眼前突然變得開闊起來,中間是一個寬約五十米見方的水池,池邊有怪石佳木,一條石廊曲曲折折的引向池中的涼亭,涼亭四面無牆,掛著竹簾。沿著水池有一圈房子,東西各三間,正北面有五間,每間房子都不小,可以擺下一桌酒席,面對水池的牆開了一扇大窗子,里面的人可以打開窗子,憑窗而坐,欣賞外面的風景。
在房子和水池之間,有一片空地,栽著稀稀幾株竹,用石子鋪成不同的圖案,有的是牡丹,有的是芙蓉,還有一些李再興看不出來的花,人走在上面,腳下踏著不同的名花,頓時有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李再興贊了一聲︰「好地方。」
「那當然,要宴請新科進士,當然要選一個好地方。」韋應物趕了上來,正好听到李再興這一聲贊,頓時覺得很有面子。他挑著眉毛,手一揮︰「我今天包場,來的都是京師有頭有臉的人物,李兄到場,更添幾分光彩。」
李再興笑而不語,不置可否。
韋應物又轉身對杜甫說道︰「不知這位杜兄是京兆杜家哪一房的?」
杜甫臉一紅︰「甫先祖出自武庫次子杜耽公,家祖乃襄陽杜氏審言公。」
「原來是襄陽杜氏。」韋應物撇了撇嘴,沒興趣再問了,轉頭看向別處。他將李再興領到北面的大堂上,拱了拱手,便去招呼別人。
李再興很奇怪,杜甫怎麼又成了襄陽杜氏了?而且韋應物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這可不像是對待名門大族的態度啊。他看看杜甫,發現杜甫臉色微紅,神情也有些窘迫,坐立不安。
「杜兄?」李再興問道︰「你怎麼了?」
「哦,沒什麼。」杜甫抹了抹額頭的微汗,苦笑道︰「好久沒有經歷這樣的場面了,難免有些不適應。」
李再興暗自鄙視了他一下,心道你哪里是不適應,你也許根本就沒來過。剛才你說這里最有名的是鄭舉舉家,可是這家分明姓楊。僅看這院子,就知道這楊家不是一般的妓家,你居然提都沒提,顯然並不熟悉。
「不適應沒關系,能即席賦詩就行了。」李再興拍拍杜甫的手背,既是在安慰杜甫,也是在安慰自己。他有些對杜甫不太放心了。做詩可不是背以前做的詩,而是在即席創作,這考的是急才,也不知道杜甫行不行啊。如果他不行,那自己更抓瞎了。他可是連什麼韻都一竅不通啊。
時間慢慢的過去,很顯然,韋應物不是那種在乎錢的人,什麼掌燈酒錢加一倍這類的規矩對他來說根本無須擔心,他今天就是來顯富的。客人越來越多,圍著水池的十幾間房都住滿了人,而水池中央的涼亭上也卷起了竹簾,幾個樂師、歌妓坐在中間,彈著古琴,敲著雲板,咿咿呀呀的唱了起來。
李再興凝神細听,倍受打擊︰一句沒听懂。
「這唱的什麼玩意兒?」
「雅樂。」杜甫湊在李再興耳邊輕聲說道︰「賢弟稍安勿躁,今日要宴請的是新科進士,那當然在先奏一些高雅的音樂。不過,真正的雅樂沒幾個人願意听,也沒幾個人真听得懂,待一會兒,就會奏一些時行的音樂了。」
李再興松了一口氣。原來不是我一個人听不懂啊,這兒就沒幾個人听得懂,這不和小資們听交響樂一樣嘛。他看了一眼坐在正席上的新科進士沈仲昌,見他正一本正經的微微頜首,又問道︰「那人懂麼?」
「很難說。」杜甫解釋道︰「進士考詩文策論,不考雅樂,是不是真懂,誰也說不準。」
李再興瞟了一眼,心道要是換成王維那個音樂才子在這里,恐怕不會听不懂吧。就算是換成李白那個謫仙恐怕也不會吃癟,杜甫這老夫子雖然興趣很濃,卻不是這種場合的常客,要靠他來掌握主動,似乎有些為難他了。
還是對軍情了解不足,用人有誤啊。李再興暗自責備了一下自己,覺得這次有些魯莽了。早知道杜甫表現這麼差,就不主動招惹韋應物了,由杜甫帶著去那什麼鄭舉舉家都比這里好一些。
開弓沒有回頭箭,事到如今,再想退場也不可能了。李再興只好硬著頭皮,裝模作樣的听著。杜甫感覺到了李再興的失望,越發的窘迫,臉色也漲得通紅。
正如杜甫所言,雅樂奏了沒多一會兒,就換了節奏明快的流行音樂。場中的氣氛也明顯跟著活躍起來,韋應物意氣風發,舉起酒杯,大聲招呼著,為新科進士沈仲昌慶賀。在眾人的贊譽聲中,沈仲昌起身,高聲吟起了詩。
看著沈仲昌搖頭晃腦的吟詩,一副自我陶醉的模樣,李再興撇了撇嘴,不以為然。這貨雖然是個進士,可是他真沒听說過這號人物,至少沒有杜甫有名,想來也是個過客。
「他做的什麼詩?」
「感恩詩。」杜甫解釋道︰「新科進士,當然先要感謝天恩。不過,這首詩是為了定韻。」
「什麼韻?」李再興一臉茫然。
「詩的韻腳啊。」杜甫抹了抹額頭︰「接下來的每一首詩,都要使用同樣的韻腳。」
李再興看看杜甫額頭的汗︰「杜兄,你……不會有問題吧?」
「沒……沒問題。」杜甫結結巴巴的說道︰「還有時間醞釀,我想不會有問題的。」
一听這句話,李再興心里咯 了一下,壞了。杜甫這句話說得一點底氣也沒有,和詩聖的金字招牌相去甚遠。別說揚名立萬,一語驚人了,能不能過關都是個問題。
這可怎麼辦,難道老子今天出師不利,送上門來讓韋應物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