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左金吾衛大將軍李恭龍走進來,剛才還意氣風發的韋應物頓時慫了。他看了李再興一眼,眼滿是責備。
鼓動完了衛士之後,韋應物就建議李再興跟他一起逃跑。長安城這麼大,找到地方躲起來,等風頭過去再出來,免得受牢獄之災。他清楚牢里有多黑,別看大唐律法規定得很嚴,可是真要有人想在牢里結果誰的性命,那還是易如反掌,也許只是一句話的事情。
不料,他的建議被李再興一口否決了。沒等他問為什麼,李再興就被王訓請進了內堂,這麼一耽擱,逃跑的機會稍縱即逝,現在想跑,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看來牢獄之災是免不了了。韋應物嘆了一口氣,開始想怎麼月兌身,保住這條小命。
……
親仁坊,高力士在楊恭敬的引領下,走上了內堂。
楊貴妃坐在燈下,未施朱粉,臉色憔悴,看到高力士走上堂來,她起身致意,還沒說話,眼淚先涌了出來。
「高爺爺深夜前來,是陛下降詔賜罪麼?」
在一旁陪著楊貴妃說話的是楊貴妃的二姐虢國夫人,她同樣素面朝天,未施粉黛,但是臉色卻不像楊貴妃那麼黯淡,見到高力士,她不僅沒有行禮,反而有些不悅。
「陛下怎麼如此薄情,貴妃不過說錯了一句話,就至于如此麼?」
高力士不動聲色,上前施禮︰「娘,陛下讓老臣來,不是降罪,而是慰問。」
楊貴妃雖然不是皇後,可是現在宮里沒有皇後,而且所有人都知道天寵愛她,之所以不立皇後,一是因為她無,二是怕立了皇後會引起更多的麻煩,所以只讓她做貴妃。事實上,貴妃離皇後只有一步之遙,宮里現在也只有她一位貴妃,她就是事實上的皇後。所以宮里的人都不稱她為貴妃,而是稱她娘,把她當成**之主。
楊貴妃松了一口氣,攔住了正要說話的虢國夫人︰「二姐,高爺爺走了這麼遠,一定口渴了。你著人取點酒水來,讓高爺爺潤潤嗓。」
虢國夫人听了,一臉的不樂意,轉身去了。
「高爺爺,陛下安好麼?」
「娘不在宮里,陛下寢食不安。又听說皇女在親仁坊為安王新宅祈福時失蹤,王大索京城,陛下怕有人驚擾了娘,特讓老臣連夜前來探望娘。」
楊貴妃愣了一下。她從高力士的話里听出了別的意思。親仁坊出事了,她也知道,但究竟出了什麼事,她並不清楚——王再囂張,也不至于到楊家兄妹的宅第里來生事。
楊貴妃也清楚,高力士和王關系一般,但是高力士做人謹慎,從來不主動說誰的壞話。今天卻說王大索京城,甚至怕他擾了她的清靜,指責王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還有……皇女,這是怎麼回事?
楊貴妃深知天從小在宮廷長大,經歷了太多的爾虞我詐,特別是因為他的祖母武則天、伯母韋後、姑母太平公主等人的原因,對**干政非常忌諱,所以她從不涉及朝政,以免引起天的疑忌。
她不問,不代表她笨。相反,她是一個非常聰慧的女人,否則她也不可能在歌舞上達到那麼高深的造詣。僅憑容貌是不可能長久的佔領天的心的,宮里漂亮的女人多如星辰,數不勝數。她真正打動天的是她和美貌不相上下的聰慧,是她的藝術才能。這才是真正吸引同樣頗有藝術氣質的天的地方。
所以,听了高力士這句話,她立刻意識到高力士到這兒來,絕非是天關心她的安危這麼簡單。也許這是一個主要原因,但對高力士本人來說,這里面肯定有其他的考慮。
她看向高力士,高力士滿是皺紋的臉上平靜無波。
「高爺爺,皇女……怎麼了?」
……
李林甫坐在亭,清涼的夜風無遮無擋的吹來,讓他渾身徹寒。即使隔著一層厚厚的錦墊,他依然能感受到石凳的寒意。
他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戰。
「阿爹,小心著涼了。」李騰空匆匆趕了過來,將一件狐裘披在李林甫的肩上。李林甫裹緊貂裘,卻依然感覺不到一點暖意。他看著遠處的萬安觀,眉頭越來越緊。
「怎麼了?」李騰空不解的問道。
「剛剛有人在萬安觀殺了王。」李岫低聲將情況說了一遍。李騰空若一思索,搖搖頭道︰「我覺得不像那個人。」
「為何?」
「我听說這個李再興前些天做過詩,他的詩雖然不夠華麗,又自謙不會做詩,可是做出的詩卻不失清雅,和留在月堂上的那首詩相去甚遠。」
李騰空將李再興的廬山詩吟哦了一遍,李林甫也有些拿捏不準了。說實話,他的學水平也不高,要不然也不會將「弄璋」錯寫成「弄獐」,被人笑話是「弄獐宰相」。李騰空說這兩首詩水平不一,他相信女兒的判斷。
李岫反駁道︰「可是,這‘一花開五,片片皆有因’頗有佛家旨趣啊。他又住在菩提寺,據說還是束草師的弟,不是很相符嗎?」
「我大唐士出入佛道的很多,詩也常見神仙,可未必就是佛道人啊。」李騰空解釋道︰「若他真是父親擔憂的那個人,他又何必殺王,王可與那件事沒有一點關系。這麼做,不是違背常理嗎?」
李林甫抬起手,打斷了李騰空兄妹倆的爭執︰「且不問他是不是留詩之人,現在的情況就有些讓人猜模不透。他剛剛殺了王,那邊天就派人去親仁坊探視楊妃,這難道僅僅是巧合?」
「這里面……有什麼聯系嗎?」
面對李騰空的疑問,李林甫也不知道如何解釋。正是夜間,大街上實行夜禁,因為皇女失蹤的事,最近盤查甚嚴,他要想派人進宮打听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也不方便。他只是本能的覺得,這時候天派人去親仁坊探視楊貴妃未免太巧。而在他心底里,他又非常不願意看到天對楊貴妃如果迷戀。
倒不是擔心紅顏禍水,而是擔心楊釗因此有入相的可能。
李林甫一動不動的坐著,揣摩著各種可能,卻越想越覺得沮喪。他覺得周圍的夜色就像一團看不見的蜘蛛網,而他就像一只落入蜘蛛網的甲蟲,雖然全力掙扎,卻無法撕破這張網,找到背後的真相。而王那只甲蟲更慘,他已經成了蜘蛛的口餐。
究竟誰才是盤踞在網央的那只蜘蛛,他還有哪些後續的手段?
李林甫越想越不安,汗濕重裘。
……
左金吾衛大將軍李恭龍一頭霧水,不知道如何做才好。
他听說御史大夫王在萬安觀被人殺了,當時就嚇得渾身冒冷汗。王是御史大夫、京兆尹,是真正的顯貴高官,他被人殺了,又是在他的管轄地段上,這無疑是一個災難。他不敢怠慢,帶著衛士匆匆的趕來,要將殺人凶手繩之以法,同時看看是哪個混蛋,居然敢在他的地盤上生事。
不料,一進萬安觀,他听到的說法卻大相徑庭,和他猜想的更是南轅北轍,驢唇不對馬嘴。
首先是王訓告了王一狀,說王父今天帶著人到萬安觀來生事,誣陷他們母藏匿皇女,不僅在觀里大肆搜查,還出言不遜,侮辱公主等女眷。在李再興證明了他們一家清白的情況下,王依然不肯罷休,威脅要殺他,李再興被迫無奈,只得奮起反擊。南霽雲要阻止李再興,結果誤傷了王,一場混戰之後,事情就變成了這個樣。
看著被砍得稀巴爛的王父尸體,李恭龍將信將疑。他知道王囂張,對永穆公主缺乏必要的尊敬,這兩天也在為找皇女急得像沒頭蒼蠅似的。要說他來拿永穆公主撒氣,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至于丟了性命,被砍成這樣嗎?
可是,接下來的證詞讓李恭龍不得不慎重。因為不僅韋應物證明王訓所言不虛,而且南霽雲率領的一百多衛士也紛紛證明王所言屬實。總之一句話,王父罪有應得,死得其所。
在無法了解真相的情況下,李恭龍決定先把李再興帶回雲,等待進一步的調查。
李再興二話不說,束手就縛。南霽雲親自押解,一起出了萬安觀。
韋應物擠到李再興身邊,急聲道︰「李兄安心在里面呆兩日,我會想盡一切辦法,救你出來。」
李再興笑笑,附在他耳邊說了兩句,韋應物听了,愣了一下,隨即連連點頭,拍著胸脯道︰「李兄放心,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
……
李泌坐在案前,手的茶已經冷了,卻一口沒喝。
李再興已經被左金吾衛大將軍李恭龍帶走了,接下來如何安排,他卻還沒有下定決心。是全力營救李再興,還是想辦法悄無聲息的將李再興處理掉?不管哪一個選擇,都有不可小視的危險。
這是一個非常艱難的抉擇。
「陸護,是救是殺?」
陸護剛要回答,忽然覺得李泌眼神不對,腦後一陣寒意襲人。
他心里一驚,驀然回首,一個手持長槍的高挑身影映入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