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泉,我很失望……」
沐月齋中,李尤端坐于辦公桌後,端望著野泉,毫無遮掩的腦量子波籠罩了這方小小的空間,于平靜中散布著失望的情緒。
而野泉,單膝跪地,低垂著頭,任由發絲散亂。
看著一直不言不語的野泉,李尤再次嘆氣︰
「妳到底是為什麼,才會故意向樞木玄武泄漏百合子的名字的呢?妳應該很清楚這樣做所會導致的後果,雖說不算什麼,但終究也是個麻煩。」
野泉,依舊沉默得如同石像一般。
「難道妳就沒有為百合子想過嗎?」
「這是命運!」似乎是被這個名字刺激到了一樣,野泉忽然尖聲說道,「我——野泉——這一存在,會嫉恨百合子,這就是命運,難道不是嗎?」
她的聲音中飽含著一種灰色的渙散,听起來很尖銳,實際上卻難掩內在的空虛無力。
「這是銘記在我等血脈中的命運!」她哽咽著,大聲吼喊著。
「荒謬!」李尤厲聲,極其不滿的打斷了野泉的言論,「a僅僅只是一種遺傳信息的記錄器罷了,它所能對人格產生的影響,雖說有,但絕沒有達到決定性的程度。
貌丑之人容易自卑、體弱之人容易消極,但也只是這等程度了,絕非絕對。
相對于先天因素,後天的培養、教育和努力才是關鍵的所在!
野泉,妳也該知道,我最厭惡的東西之一,便是血統論了……而妳,為何要用這個故意刺激我?」
他想了想,眉毛一擰,「難道……」
野泉在被打斷之後,就不再言語,繼續沉默著。
「開放妳的心靈,野泉。」他淡淡的說道,「我有必要進行最後的確定——如果妳沒有正當理由的話……」
他收束著聲音,「那就有必要予以妳懲罰了。」
聞言,野泉的身子猛地打了個哆嗦。
但是,她依然在保持沉默。
見得野泉的反應,李尤勾起了眉頭,「怎麼?」他問道,「還需要我使用強制手段嗎?」
大氣,在凝固。
無形的腦量子波陡然變得激烈了起來,微觀粒子在意志力量的作用下,被強硬的壓制下了自身的動能,進入到了惰性狀態,幾欲靜滯停頓。
寒冷,悄然而生。
正當冰霜欲意爬上野泉的鞋面時——
「主人,我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
野泉依然沒有抬頭,野泉依然在低著頭。
然後,一個壓郁的聲音從低下傳來︰
「我……我們,是真實存在的嗎?」
冰霜停止了蠕動,連同李尤眼中的冷意。
「……就是這種無聊的問題嗎?」李尤嘆了口氣,貌似很無奈的樣子。
「這絕非什麼無聊的問題!」野泉搖晃著頭顱,「我們……只是一個游戲里的p!就連我們現在所身處的世界,也只是個動漫的世界啊!難道您就一點恐懼都沒有嗎?!」
「所以才說——很無聊的問題啊!」李尤微微頜首,「我懷疑故我存在——野泉,妳知道自我懷疑,這本身就證明了妳的真實。」
李尤不耐煩的吐了口氣,「野泉,妳模模妳的身體,它是熱的吧?妳模模妳的胸口,它是跳動的吧?妳知道自我懷疑,它正是靈魂的所在呀!」
「或許是缸中之腦……」
「我即使被關在果殼之中,仍自以為無限空間之王。」李尤的聲音,依然的那麼的輕描淡寫,卻也給了人一種莫名的可靠感,「若這個世界是個所謂的‘盒子’,那麼隨著我等的科技進步,那麼終有一日,必將窮盡它的一切可能性,屆時,便是我等超月兌之時!」
野泉停滯了一會兒,「那麼,若是無限的呢?」
「那麼我等自然也就有了無限的時間,去窮盡無限的世界。」李尤斷然道。
野泉似是難以置信,「主人,無論是在有限和無限的面前,您難道就不感到絕望嗎?!」
「絕望?」李尤的眼眸垂下,注視著一直低著頭的野泉,「那種東西,我早已刪除掉了。」
听到這個答案,野泉好似傻了一般,許久都是一動不動的。
良久,她才用著顫抖的聲音繼續問道︰「我……我們,對于您來說,到底算是什麼?」
她惶恐著、不安著、膽怯著、顫抖著,問出了這個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問題。
「又是這種無聊的問題啊。」他不耐道,「那好吧,我就在此正式的回答妳,妳且听好了——」
李尤平靜的眼神注視著野泉,無有絲毫波瀾,「與我而言,妳、及如妳等人,皆為雇員。」
「——哈?」
面對這個完全預料之外的答案,野泉愣住了。
「就如公司的老板與雇員一般。」李尤卻是不管不顧野泉的呆愣,繼續說道,「生命與福利,便是我下發于妳等的工薪;而忠誠與自由,便是妳等所出賣于我的勞動力。」
「勞動與薪資,等價交換,不是嗎?」李尤很是奇怪的反問著。
也因為這一呆愣,野泉的心靈防線出現了破綻,被李尤看到了——
「工具?果然啊……」李尤再次嘆息,「不尊重生命,將人視為工具的家伙,那麼他自己的生命又算得什麼?反正不會比工具貴到哪兒去的。我是不會如此不智的,所以妳大可放心。」
「另外,」他想了想,不情願的補充了一句,「若是妳不願繼續‘工作’的話,是可以‘辭職’的——當然,保密協議是必須要簽署的。」
噗哧地,野泉笑了。
然後,她抬起了頭,望向了李尤︰
「主人喲,您這個大同黨徒,怎麼也變成了壓榨勞動者的扒皮老板了?」
面對著這明顯是調笑意味的奚弄,李尤卻依然是一本正經的做出了回答︰「若有必要,當用則用之。」
野泉「嘁」了一聲,「若無必要,是不是‘當棄則棄之’呀?」雖然這麼說著,卻是開放了自己的心靈,仍由李尤閱讀。
「原來如此……」
迅速閱覽了野泉的心靈,李尤確定了前因後果,「面對真假,難以分辨,想不通,所以才絕望?所以才嫉妒?所以才心灰?」
所以才會去挑撥樞木玄武,所以才會故意泄漏百合子的名字,所以才會……
「還真是小孩子氣的舉動啊。」李尤搖著頭,「野泉吶,妳的心理素質不過關啊。」
「……主人,」野泉想了想,問道,「百合子對于這個問題是怎麼看的?她難道就未曾想過嗎?」
「這個問題,妳可以去問她。」
如此說著,一股大力憑空而來,裹著野泉飛至門口,同時大門自動打開,露出了門後的——
百合子養著縴細的小脖子,靜靜地望著野泉。
野泉一愣,「妳……」
「她可是一直在等妳。」
耳畔,傳來了李尤輕輕的話語,隨後大門緩緩閉合。只余下了門外走廊上的兩女。
野泉與百合子,兩人靜靜地對望著。
似是良久,百合子忽地伸出了一只手,伸到了野泉的面前。
看著這只小手,野泉目透波瀾。
「吶,百合子,妳是怎麼看待世界的呢?」
「世界與我無關。」
「……那妳又是如何看待主人的呢?」
「相信他。」百合子想了想,補充道,「全心全意的相信他。」
「妳……難道是笨蛋嗎?」
「野泉才是笨蛋!」百合子認真的反駁道,「主人將一切事實因果都告訴了我們,毫無隱瞞,正是真心對待我們,所以我才相信主人!」
野泉啞口無言,呆滯了一會兒,才自嘲地笑道︰「原來,笨蛋的人一直都是我啊……」
最終,她在嘆息間,也伸出了手,握住了那只小小的手。
牽著手的兩人,漸行漸遠。
*
沐月齋中。
李尤繼續閱覽著各類咨呈報告,繼續頭大中。
「所以才說,我討厭熊孩子……話說我好像還沒給野泉懲罰來著?」
是您故意「忘記」了吧?不知何在的天算果斷抓住機會冒泡打醬油。
李尤撇撇嘴,選擇性無視,繼續埋首于文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