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恆臉色蒼白,雙目無神,反應遲鈍,精神狀態這麼糟糕,只要沒瞎,一眼就能看出來。
這不是失眠造成的神經衰弱,而是他強行不睡。每個人的身體跟精神所能承受的極限不同。對于擅長養生作息正常的人來說,一天兩天不睡還能堅持,三五天也能硬撐下去,但超過一周就差不多到極限了。
因為惜命,李恆開車向來小心,這次更是如此。但是再小心也架不住手腦不協調,且各自慢了半拍,這才蹭了別人的車。
造成的結果也不嚴重,就是刮了道口子,重新噴個漆就完事兒了。
偏偏對方車主不是個息事寧人的,又因為不是責任方,所以格外有恃無恐。
這也不能全怪他,在這麼個不大想上班的周一的早上,剛剛經歷了一場讓人心碎的堵車,轉頭就在限速30KM的路上讓人給刮了一道,換了誰都不能算了——肇事車主的技術簡直是差到突破天際了。
這種人開車上路那就是馬路殺手啊,必須嚴肅教育。
交警叔叔果然嚴肅地處理了此事,李恆被開了罰單,又因為明顯是疲勞駕駛被提溜去局子里進行交規再教育︰如今有車一族越來越多,管制也越加完善,酒駕跟疲勞駕駛是重點關注對象,兩手都抓,兩手都硬。
李恆被單獨隔在一個小小的審訊室里,面前放一疊材料,耳邊只有他自己的呼吸聲跟紙張翻動的細微聲響。太過安靜的環境越加激發了倦意,可是這里沒有任何可以提神的東西。
眨眼的時候,上下眼皮就要黏在一起,淺淺的呼吸聲中突然摻進了水滴聲,帶著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李恆一凜,心一寸一寸地涼了。他覺得自己還是清醒的,但夢境卻如影隨形。一只沾著血的手慢騰騰的覆上了他放在桌面上的手,粗糙而冰涼。
「李恆——」沒有任何起伏的聲調無限拖長,連最後的尾音都帶著無盡的恨意,視野中顏色褪盡,只剩下昏黃血色,李恆額頭沁出冷汗,死死地盯著搭在一起的手,不敢抬頭。
「為什麼不敢看我?」孫婧的聲音輕輕柔柔的,仿佛說著情話,「李恆,你負我!」
「不、不是的。孫婧,你听我說!」有著尖利之間的手緩緩在頸間劃動,李恆急切道,「我也不想的,可我們李家不能沒人繼承香火。可你生了苒苒,身子就壞了!」
「怪我咯?你只記得我生不了兒子,卻忘了我為了你幫你立業,墮了多少次胎!我生不了,也是為了你李家!」孫婧輕輕一笑,柔聲問道,「現在,你有兒子了嗎?」
扣在脖子上的那只手緩緩用力,李恆情不自禁地抬手,試圖掰開︰「孫婧……」
李恆被卡著脖子,只叫了一聲,就再也說不出話來,呼吸漸漸變得困難。
又來了。他已經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真的有鬼魂了。
今天是第八天,他也差不多到極限了。這種要命的夢境出現過幾次,雖然每次都有驚無險,但幾次之後他就徹底不敢睡了——夢境里,他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手跟腳,牙齒舌頭,都會變成殺害自己的利器。
幾天前小蕊也開始出現這種情況,才剛四天,她就熬不住跳了樓。
現在,終于輪到他了。明知死期將近,卻什麼也做不了,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他已經很久不曾有過了。
想到這里,李恆不由苦笑。孫婧說得沒錯,他如今是有兒子,卻跟沒有差不離。他當初以生不出兒子強硬地跟孫婧離婚,硬生生將她逼得崩潰死于非命。後來小蕊進了李家,很快就大了肚子,懷胎七月讓李苒推了一把,早產生下孩子。雖然是個兒子,身體卻十分孱弱,常年臥病在床。
之後他就再不能有孩子了——家里的一個佣人受過孫婧的恩,沒有對孱弱的孩子做什麼,卻給他下了絕育藥,他百般算計,李家還是只有李苒一個健康的繼承人。
「嘖,這種自殺手法倒是挺少見的。」帶著輕嘲的男音響起,李恆仿佛被驚醒一般,扼住自己脖子的手勁一下就松了,伏在桌上劇烈地咳嗽起來。
再次從死亡邊緣被拉回來,李恆出了一身白毛汗,喘勻了氣兒挑起眼簾,充滿血絲的干澀雙眼向那人看去。
那人靠在門邊,肩若削成,穿了一身薄款的風衣,五官完美得仿佛雕刻,看向他的眼中帶著一絲不明顯的憐憫,唇角略微含笑,卻讓人望而生畏。
「你,是誰?」李恆咳了一聲,嘶啞著聲音問道。這人通身氣派,絕不可能是個交警,這點兒眼色他還是有的。
「我的名字,路晦明。」路晦明走到李恆面前,拉開椅子坐下。李恆人品如何暫且不論,能在剛覺醒就陷入暴走狀態的馭夢者手中堅持八天,這人也算是心硬如鐵了。
「不知路先生有何指教?」李恆穩穩神,強行集中精神,有氣無力地問道。
路晦明神色淡淡的︰「想必你已經知道,令夫人白惢昨夜跳樓身亡。」
李恆臉色一沉︰「這我知道。」
「那麼,你應該還不知道,令郎李征听到白惢身亡的消息,心悸而死。」路晦明又道。
「什麼?」仿佛一把刀劈開腦中的混沌,李恆臉色終于大變,「怎麼會這樣!李征的身體明明有所好轉。」
近來李征的身體有了很大的起色,不再整日躺在床上,還能去花園里坐坐。
「那都是你的錯覺,就好像你不斷地在夢中輕生一樣。」路晦明微微一笑。馭夢者在覺醒初期,很容易精神紊亂傷人傷己,但一旦順利度過初級階段,可堪大用的地方就多了。
「你怎麼知道?」李征先天不足,他能順利長到這個年歲,李家上下都付出良多,听到他也出事,李恆坐不住了,站起身大聲道,「你還知道什麼?」
「別這麼激動,這于事無補。」路晦明神色不動,屈起一指在桌面上輕輕叩著。李恆的死活,他並不放在心上,他在意的是,李恆背後的馭夢者。
李恆的怒氣就像是被戳破的氣球,一下子泄了個干淨,他跌回椅子里,哼哧地喘著粗氣。
「你若還有心力,就該好好想想,曾經得罪過誰。」這麼不依不饒地要人命,得是什麼樣的深仇大恨?片刻後,路晦明站起身,俯視著神色疲倦的男人,悠悠吐出一句,「你可以走了。」
李恆早就覺得不對勁了,這段時間也想過不少辦法,連風水先生都請過,卻沒料到夢境真的能殺人,這簡直是無妄之災。
他看向好整以暇的路晦明,眼中倏然亮起希望的光︰「路先生,你有辦法是不是?」
路晦明不可置否地笑了笑,淡淡道︰「還不到時候。在那之前,還請多多保重。若是你不小心死了,我只能說一聲遺憾了。」
李恆臉色一沉,正要追問,一個清秀的小警察板著張嚴肅的小臉出現在門口,對著路晦明敬了一禮,再次跟他說明了疲勞駕駛的危害,除了罰款,還扣了分,這才讓他走。
李恆看一眼路晦明,只見他安靜地站在一邊,一副無動于衷的模樣,明明存在感強烈卻硬要把自個兒當背景板。
李恆心中焦慮,卻又無可奈何,只得先離開。他這個樣子是開不了車的,律師在外頭等他。兩人上了車,律師快速地跟他說了李家的事,李恆的心沉了下去——李征真的沒了。
「李苒呢?」李恆問道。
「小姐上午有課,您又不在家,她這會兒還在學校。」律師瞥一眼李恆的表情,畫蛇添足般又加了一句,「管家打過電話了,說是等您回家了她就回。」
李恆冷哼一聲︰「那丫頭氣性大得很,這些年她在我面前,什麼時候有過好臉色了?小蕊沒了,她心里不定怎麼高興呢。兒女都是債,真是欠了她的。」
律師听了,輕聲勸道︰「李總,小姐還小,這父女倆哪兒來的隔夜仇啊,等她大些,就會明白您的苦心了。」
李恆聞言苦笑,只怕他是等不到那一天了。沒想到兜兜轉轉的,他又回到了十幾年前的那個點上。早知如此,他當年何必跟孫靜離婚,跟宋家斷了往來呢?
臨海大學。孟夷光病休一周,終于銷假回校,立即收到了來自各方的親切問候。
孟夷光一路打著招呼,在穆貞貞身邊留著的空位上坐下了。她的手邊空著個位子,是給另一個好友李苒留的。
李苒接了個電話,冷著一張俏臉回到教室,就看到許久不見的好友,她快步走回座位,驚喜地道︰「夷光,你全好了?」
「嗯。」孟夷光笑著點點頭,眸光卻是一沉——李苒頭上悠悠然騰起一個文字框,背景是曇花,框中的文字卻是︰李苒,十九歲,精神系異能者,能力馭夢,等級初級,狀態臨界,危險指數四星半,已攻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