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恆奔下樓梯,直直沖到李苒面前,疲倦充血的眼楮狠狠地盯著她。
李苒在他面前向來是冷漠的,從沒個笑模樣。對著他的時候,多半是帶著輕蔑與嘲諷。她似乎比上次見的時候瘦了一些,精神卻還好,眸中伸出有他不常見到的暢快笑意。
李恆動了動唇,卻是什麼也說不出來。他跟李苒疏遠已久,父女倆早就無話可說。
孫婧去世後,李苒悶聲不響地接受了白惢,卻在她懷孕七個月的時候推了她一個跟頭,險些鬧出人命。自那之後,李苒就開始念全寄宿式學校,跟李恆的聯系就是每個月定期打到她卡上的錢。
李苒有一幢小別墅,學校放了假她就住在那里,照顧她的人是宋夫人安排的,不管有事沒事,李苒絕不主動跟李家聯系。
所以,管家說他這些年掛著白惢跟李征,不心疼李苒,也不算說錯。
李苒有好一陣子沒有見過李恆了,上回見面他還是一副風流倜儻的模樣。李苒自己也快被逼到絕處了,所以她知道李恆絕對不好過,此刻見他這副強弩之末的樣子,她心中竟然沒有絲毫的愧疚。
李苒惡意地想著,她真不愧是李恆的種,李恆當初背信棄義逼死發妻,如今她大逆不道骨肉相殘。
她覺得,像他們父女這種人的存在,就是全面拉低了整個人類的道德水準,應該人道毀滅才對。
「李先生,」李苒靜靜開口,這樣叫自己的父親,也許過了今天或者明天,就連這樣的稱呼都可以免了,真是大快人心,「你老了許多。」
毫不親昵,冷淡疏遠。
「李苒……」李恆看著這個自小就跟他不親的長女,看著她唇角勾起的弧度,心頭一片寒涼。這個笑,究竟意味著什麼?小蕊死了,李征死了,他恐怕也不遠了,李苒呢?李苒也逃不過嗎?究竟是誰,如此歹毒,竟是要滅他李家的根啊。
他用力扣住李苒的手腕,急切地問道︰「你有沒有哪里不舒服?有沒有失眠?」
「讓你失望了,我過得很好。」李苒冷哼一聲,一臉嫌惡地甩了甩手。
「你沒事?」李恆怔怔地看她,無意識地松開手,喃喃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李苒冷漠地看著李恆,到了這個時候才來惺惺作態,是不是太晚了點兒?何必呢?等他死了,她就跟李家徹底沒關系了。如果她想,她還可以改姓孫——姓李的一家子真是把她們母女倆給惡心壞了。
白家的人自打李恆出現在樓梯口就規規矩矩地站在一邊兒,跟罰站的小學生似的格外老實。這會兒見父女倆梗著脖子儼然斗雞眼的模樣,便假模假樣地勸道︰「女婿,有話好好說,別毛手毛腳的,像什麼樣子?」
說這話的是白母,也就是李恆的岳母。白惢出事,白家人得了消息就傾巢而出,因為白惢不是正常壽終,他們還琢磨著從李恆這里撈點什麼好處。李恆身體不好他們也都看在眼里,日後能不能繼承李家還是未知數,還不如趁現在撈一點是一點。
等他們齊聚李家,這才發現,不僅是白惢沒了,就連李征也稀里糊涂地沒了。李恆不在家,管家倒是及時控制住了局面,沒人亂說話,就怕事後查出來不好交代。
李恆心里煩躁得很,冷冷地橫了一眼小心圍觀的白家眾人。
論家世,李家算是後起的新貴,不過是趕上了好時候,又得了機遇,腿上的泥點子都還沒洗干淨呢。白家倒是有些底蘊,但連著兩代的子弟都不爭氣,早把那點靈氣跟風骨都耗盡了。這些年多得李家相助,向來是看李恆的眼色行事,言听計從都成了習慣。
這會兒被李恆掃了一眼,莫名地覺得有點冷,識相地閉了嘴,眼中卻有幾分興奮的光沒有掩藏好。
他們是不夠聰明,眼楮卻還是雪亮的,李恆跟李苒的關系怕是好不了了。就算李恆有心修復,李苒這麼大個人,又極有主意,她未必願意。
他們倆的關系越僵越好,這樣李恆才能有一分閑心來栽培白家的子佷。李恆沒了親兒子,唯一的血脈又是個女兒,華盛日後不還得靠他們這些親戚?
孟夷光凝視著白家眾人的表情,不必用靈犀之眼都能看出他們的小心思,真是嘆為觀止。自作多情至此,也實在是不容易。而且這麼十幾口子,居然沒有一個人才指數三星以上的,全都是半吊子。
李恆對目前的困境束手無策,听路晦明的意思,是他得罪了人,才招致殺身之禍。他自己也有所察覺,卻毫無頭緒,這種超自然的針對手法,也讓他倍感茫然。
這是一場別說反擊了就連防御都做不到的戰爭,他還不知道是與誰對戰,就已經輸得一敗涂地了。
李苒不想跟李恆多說一個字,李恆又實在是心力交瘁,孟夷光只好出來打圓場道︰「叔叔,你若是累了,就先歇一會兒吧。」
李恆咬了一下舌尖,臉色略有些扭曲地問道︰「你是?」
「我是李苒的好朋友,我叫孟夷光。」夷光淡淡道,「李苒有我陪著,不會有事。倒是叔叔你——」
後半句她沒有說出來,相信李恆也能明白她的意思。李恆不睡,固然能逃得一時之劫,但長久不睡,身體也同樣撐不住,單看他如何選擇了。
以目前的情形來看,兩方拉鋸,擁有馭夢能力的李苒牢牢佔著上風。
李恆聞言卻是一陣恍惚,孟夷光,不就是宋正明跟于芳卿收養的那個小女兒的名字?他跟宋家斷絕往來已久,沒想到她仍是跟李苒做了朋友。
李苒皺了皺眉,看向孟夷光的目光中帶了些疑惑,卻沒有多說什麼。
李恆深深地看了孟夷光一眼,吐出一口濁氣,竟然笑了笑︰「李苒,好好招呼你的朋友。」
說罷,他轉向候在一旁的管家︰「我先上去睡一會兒。小蕊跟李征都裝殮了吧,剩下的事等我醒來再說。」
——若是我還能醒來的話。
先前是他鑽了牛角尖,覺得不睡就能保住一線生機,但他忘了,疲勞作戰會讓抵御力越來越弱。
管家不是被馭夢的對象,卻也知道家里有些蹊蹺古怪,但李恆在了,家里就有主心骨,他點點頭,又問道︰「那親家太太她們?」
「收拾客房讓他們呆著,誰要是吵鬧,就直接丟出去。」李恆揉著眉心,「旁的事,你看著辦,不要怠慢了小姐跟她的朋友。」
「是,先生。」管家應道。
李恆對李苒和夷光微微頷首,便轉身向樓上走去,看也沒看白家人一眼。
白母也遭到了冷落,有些不甘地道︰「女婿——」先前白惢在的時候,李恆也不見得多熱情,卻從沒這樣冷待過他們,果然是人走茶涼嗎?
李恆腳下微微一頓,隨即又邁開步子,管家不悅道︰「親家太太,先生他累了,有什麼事等他睡醒再說,好嗎?」
管家是老資歷了,白家人也不敢在他面前拿喬,乖乖听從安排跟著女佣去了客房。
李苒看著他們的背影嘲諷一笑,轉向孟夷光,目光卻是冷凝的︰「夷光,你……」她想問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卻又問不出口。
孟夷光靜靜地凝視著她︰「不想把自己搭進去的話,就收手吧。他不值得你拼盡所有同歸于盡。」
「夷光,你總是那麼敏銳。」听了她的話,李苒心中一沉,略一沉默,才苦笑道,「我也不能跟他同歸于盡,我媽在地下知道了,也不會原諒我。可是,我沒辦法。」
孟夷光直覺不妙︰「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