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槐花掛滿了樹枝,一些還未開放,鼓著包白白鼓鼓的,甚是可愛。
初春的風帶著些涼意,卻也是溫柔的。
那銅環上的斑跡似乎更多了點,染上了歲月的痕跡,卻也是安靜的,安安靜靜地掛在那里,初春的風太柔和了吹不動這掛著的銅環。
門是開著的,微微瞥上一眼,便可看見院子里的情形,荒亂的雜草早已清除干淨,種了許多花木,一色的白色花朵,純真的像是一片雲朵,院落的小朵夕顏花淹沒在這片花海內,倒是不大顯眼。
只是這偏僻的山谷只有這一處院子,倒是沒什麼人影。
汐諾輕著步子慢慢走了進去,身後的白色花朵依舊搖曳著,拂動著,絲毫沒有行走過的痕跡。
院子一側安放著一張白玉石桌,裝上放著一套茶具,四周放著幾個白玉石墩刻著朵朵槐花的模樣。
汐諾走近,緩緩坐了下來,粉色的衣裙拖曳在白色的花朵上,風靜靜的吹著,吹亂了那頭垂地的青絲。
「你來了!」自屋內緩緩走出一個消瘦的人,白衣青帶,面目清俊,笑著的樣子很是溫柔。
汐諾淺淺的笑了,看著慢慢走來的白衣男子。
多日不見,他似乎更瘦了,神色也不大好,只是那笑意一點也未改變。
「你還欠我一杯茶,這次來向你討要了。」汐諾坐在那里,眼角含笑。
他還在就好,自己也有個地方可以坐坐,真好!
夕顏笑得更溫柔了,坐在另一個石墩上,衣袖輕拂,一點點小心翼翼地散去桌面上的花瓣。
「你這麼些年都沒過來,我還以為你忘記了!」夕顏笑著,語氣卻有點傷感。
門外的槐花已經開了好幾次了,開了又落,謝了又開,似乎年年都是自己看著,看著這些人一個個突然過來又慢慢的離去,只是時間的長短而已。
「怎麼會忘記了,我可是一直惦念著你泡的茶。」汐諾緩緩笑開了,眼內也帶著一絲笑意,微微沖散了那密布著的哀愁。
這里很安靜,卻和桃夭殿不一樣,站在桃夭殿內若沒有師傅只會感覺滿殿的清冷蒼涼,而在這里,自己會感到輕松,一種可以稍稍放下點心事的自在。
夕顏備好露水,淺淺的笑了︰「你若喜歡這里,隨時都可以過來。」
滿園的白色花朵隨風搖曳著,泛著淡淡的幽香。
汐諾微微低著眼簾,瞥了一眼淺笑著的夕顏,突然想起子夜師傅曾來找他畫過畫。
「夕顏,天帝經常來這嗎?」
「嗯!」夕顏抬起頭頗為意外的看了汐諾一眼,看著她那副略帶好奇的模樣,不由得又笑了起來。
「也不是,天帝也只來過兩次。一次是找到言兒的時候,還有一次則是前幾年,讓夕顏畫了一幅畫。」夕顏煮好茶水,眼眸內的笑意愈見的深了,卻也是一語帶過,並不想多說。
又是畫,汐諾握著手中的沉香木雕刻成的茶杯,暗黃色的顏色,上面雕刻了一些奇特的圖紋,古樸而又精致。
看了看夕顏遞給自己的茶杯,里面淡青色的茶液中飄著幾朵白色的花瓣,卻不是槐花。
花朵雖小,香氣卻是清幽。
喝起來也是甘辛味糅合在一起,五味雜陳,那香卻是濃郁充斥著口鼻。
似乎,自己在九重天的那段時間里發生過不少事。
汐諾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略帶歉意的說道︰「今日,只希望夕顏幫我泡杯這桃花茶,看了百年的桃花,卻從不知道這花是什麼滋味,恰好有你這麼一位高手在,泡出來的桃花茶也應是極好的。」
攤開掌心,朵朵桃花綻放,開得很是繁盛,紛紛灼灼,全然看不出已經月兌離了樹枝的模樣。
夕顏只是溫和的笑了笑,伸出那雙消瘦如骨柴的手,輕輕地一朵又一朵地接了過來,慢慢地放入煮好的露水中。
「這是夕顏花上晨起的露水,用來泡茶也是很適宜的,只是略帶著苦澀很多人都喝不習慣。這桃花瓣本就味辛,再和著夕顏花上的露水怕是只會更苦,若是用九重天上那碧落湖中碧蓮的露水或者那樹樹玉蘭花樹上的朝露,應是很好的」
夕顏看了看微微別過臉望著天外的汐諾,慢慢地說著。
「這夕顏花上的露水我很喜歡,不用再換成其他的了。」
苦嗎?似乎是有一點點,可我怎麼覺得還好,淡淡的,淺淺的幽香,那白色的槐花和著夕顏花的露水,不是很好嗎?
至于剛才那一杯茶,喝得太急,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只覺得一陣濃郁的香氣蔓延著舌尖鼻端。
九重天上開得這般繁盛的桃花,似乎只有那處地方了,同天帝又是相識,這位汐諾姑娘怕是也不簡單,只是這一切和自己這個夕顏花精似乎沒什麼關系。到了這院子,她也只是自己的茶友。
夕顏看著杯中的淺粉色的桃花瓣,淡淡的笑了。
「為什麼這花瓣是粉色的,茶卻是澄澈見底全無一色。」汐諾單手握著那木杯,眼內略過一絲疑惑。
夕顏握起另一杯茶,淡青色的液體上面飄著幾朵白色的細碎花瓣,淺淺的笑了︰「這花是白色的,茶卻是淡青色的,也是最常見的,無須多去在意。」
汐諾微微抿了一口,雙眉緊緊皺起,眼內迅速深潤起來。
快速的將茶杯放下,喃喃說道︰「這茶,怎麼這麼苦」
夕顏只是笑著︰「是很苦,卻又不是那麼苦,苦于不苦,全在自己的一念之間,汐諾若是原因,再喝一下便是,卻是不要再去想些不開心的事。」
「徒增煩惱!空生煩悶!」
夕顏的眼神微暗,隱隱有些頹敗之色,卻在那溫柔一笑間,漸漸隱藏了下去。
汐諾再起握著那只杯子,聞著那淺淺淡淡熟悉的桃花香,忍不住想要哭泣,卻還是笑著再次喝了一口。
砰茶杯落在桌面上,濺起的茶水一一落進杯中,沒有一點溢出杯外。
「夕顏,還好這是個木杯,否則我是不是還要陪你一個杯子!只是這茶真的很苦很苦。」汐諾雖是笑著,清澈明亮的一雙眸子卻是深潤一片,霧氣蒙蒙的,止不住的哀傷蔓延其中。
「杯子倒是不用你賠,只是日後汐諾想要喝茶,夕顏可再也不敢泡著桃花茶給你喝了!」夕顏淺淺的笑著,卻並沒有將那杯桃花茶收起來,這杯茶無論有多苦,這人還是會喝下去的吧!
自己第一次泡著槐花茶的時候,那茶究竟有多苦已經不記得了,只是記得自己當時哭得甚是厲害,像個被拋棄的小孩似的,一邊哭一邊喝著,再賭氣地放下又慢慢的再次喝了起來
「這麼苦的茶,眼淚都流出來了,不喜歡就別喝了!」
聲音清冷帶著淡漠,卻是熟悉的讓握著杯子的汐諾手一抖,差點打翻了手中的茶杯。
他怎麼會來這里?
他怎麼過來了?
汐諾僵硬的坐在那里,既不說話也不抬頭。
夕顏循聲望去,只見一道清俊挺拔的白色身影,雪白的袍子輕輕晃動,一頭青絲隨意的披散著,眉目甚是俊秀,一雙桃花眼雖是漂亮卻讓人感覺到一股寒氣隱隱約約若隱若現並不是很明顯,確實讓自己下意識的感到畏懼。
「夕顏見過尊上,不知前來夕顏這小小的院內有何要事?若是喝茶,倒也湊巧。」夕顏站起身子,微微看了眼呆愣著的汐諾,便向那走進院內站在三步之遙的人行了個禮,是凡間的禮數,恭敬卻不卑微。
能讓自己這麼畏懼的人,卻又從未見過,偏偏是這副清冷淡漠的神色,怕是只有那位了。
連天帝都禮讓的尊上,居然來到自己這小小的院子,還真是太看的起自己這小小的夕顏花精了。
「喝茶!」冥夜望了眼桌面那套茶具,雖是用凡木做成,卻也是精巧得緊。
于是微微點了點頭,走在汐諾身旁的一個位子,撩起衣擺,優雅的坐了下來。
「不知尊上喜歡什麼茶?」
夕顏正準備將桌上的夕顏花晨露撤去,換上嚴寒天儲存的雪水。
冥夜卻是微微拂了拂手,便打斷了夕顏的動作。
「讓這丫頭哭成這般模樣的茶,究竟有多苦,我倒是想嘗一嘗。」
夕顏笑了笑,看了汐諾一眼,見她沒說什麼,便將汐諾帶著的那些花瓣再次泡了一杯桃花茶。
汐諾僵硬著身子微微往後挪了挪,靠得如此之近,師傅懷中的桃花香都能清晰的感受到,若是在這麼呆下去,自己害怕會真的忍不住撲進那個熟悉的懷抱。
冥夜微微皺著眉,瞥了一眼向後挪著的汐諾卻是沒有說什麼。
「尊上,茶泡好了。」夕顏將茶杯遞了過去,面上帶著一絲溫柔的笑意。
師傅,這桃花茶也不知道你有沒有喝過,但真的很苦。
師傅,你怎麼跑到這來了,之前也是突然出現在桃夭殿內,你究竟想些什麼呢?汐兒真的不知道了。
師傅,你為什麼皺著眉頭,是不是討厭汐兒了!
應該是的,否則為什麼不讓汐兒接近你,也不允許汐兒靠近那碧落湖畔的玉蘭花樹。
「這茶很香,淡淡的苦含著甘甜,卻是少有的清潤,這茶倒是不錯。」冥夜微微抿了一口,臉上染上那個了一絲笑意,剎那間像一朵緩緩盛開的桃花。
淡淡的苦,含著甘甜
汐諾望著那眉間熟悉的朱砂痣,忍不住流下了眼淚,一滴又一滴滑進了那還未喝完的桃花茶呢!
冥夜突然感覺到一陣心痛,來得猛烈而又短促,下意識的回過頭看了眼汐諾。
卻見她揮著衣袖擋住了面容。
汐諾以袖掩面,仰著頭,將那杯苦澀和著自己淚水的桃花茶一飲而盡。
這次,似乎沒那麼苦了,果真像師傅說的那樣,淡淡的苦含著甘甜。
只是有什麼地方比先前的茶水還要苦。